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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竹林小院內，黑發女人靠着廊檐柱望着逐漸西斜的暖陽怔怔出神，打開的醫藥箱随意放在腳邊，她手上胡亂纏着一圈繃帶，滲出的血暈染在白色上格外顯眼。

從孩子被抱走後，林岚就一直心緒不寧，收拾好的院子空空蕩蕩，“他們不會回來了”的話語随着時間一次一次在腦中回響，每一次都要比上一次響亮，然後恐慌、焦躁、憂愁不受控制地攀附而上，蠶食着她的理智。

孩子們見不到她會不會哭鬧？小玉身體不好，哭久了嗓子會壞，那邊的人能不能哄住他吧？小雲天性活潑愛玩，一個不留神就會發生危險，那邊的人一定能看住他的吧？……

一定能的，畢竟是家主的孩子，未來的祁家家主的有力繼承者，不會有人怠慢的。孩子們在那邊一定會過得更好的，她應該高興，應該滿心歡喜才對。

可為什麽，她只感覺到了悲傷，感覺到了寂寞呢？是哪裏出了問題？果然是她……太貪心了嗎？

林岚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丈夫并不喜歡她，和她結婚只是想要得到天賦更好的繼承人，他想要培養出優秀的後代，會将天賦出衆的孩子帶在身邊教養，這些一開始她就知道的。

林岚和祁南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相親宴上——說是相親宴，其實叫“拍賣會”會更準确。

女孩們一個個出場，走馬觀花的在人群中展示一圈，然後坐在高臺上，旁邊寫着她的信息，感興趣的男人會擺出願意交付的籌碼，女孩的父親上去和他們交談，這種時刻，高臺上坐着的人和貨物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林岚是稀有的精神類天賦，對她感興趣的很多，開出的籌碼也很高，甚至還有能讓林家整個家族受益的東西，她的父親很高興。

在那一衆人中，祁南臺不是出價最高的，也不是最好看的那一個，卻因為那頭櫻色的頭發十分顯眼，再仔細看就能看到他血色的眼瞳，冰冷、沉默、理智、強大。

在下午的單獨會面流程中，兩人在房間裏喝完了一盞茶，說了三句話。

“我是為你而來。”第一句。

“我出的價是給你的。”第二句。

“我可以給你選擇。”第三句。

林岚選擇了他，選擇了将籌碼的受益者只有弟弟，選擇了遠離人群的住所，選擇了獨自撫養孩子，直到他們可以檢測天賦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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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婚姻是一場明碼标價的交易，林岚早就知道，她以為她平心靜氣的接受一切的。

可當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林岚生出了愛。

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她郁郁寡歡焦慮矛盾，她即希望孩子們天賦好，得到父親的喜愛和關注，能有更好的未來，成為能左右自己命運的強者；又希望孩子們天賦不要太好，這樣就能一直在她身邊，再也不用擔心有人将她們母子分離。

自懷孕以來，祁南臺從未踏足過這一方小院，卻該死的敏銳察覺到了什麽，沒有打一聲招呼提前安排了檢測，還派了人過來警告她：“不要越界。”

她怨祁南臺的冷心冷情，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今日陽光明媚，她卻在暖陽裏靜靜地凋零枯萎。

直到，一道黃色強勢闖入視野，鳴笛聲和小孩的鴨子笑，撞碎了沉寂的冷，整個世界都變得鮮活起來。

林岚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走近了兩步。

挖掘機一個帥氣的擺尾穩穩當當停在院門前，黑卷發的小司機下巴微擡推了推墨鏡，端的是一副矜傲模樣。

不過這矜傲只維持了不到一秒，就被身後探出的小爪子扼住了命運的喉嚨。

“小雲也要小雲也要！”粉毛亂翹得腦袋拱了過來，差點沒把祁靈玉從車上拱下去。

祁靈玉掙不開他的鉗制，惱羞成怒的猛拍他爪子，“你倒是撒手讓我下去！”

兩小只吵吵鬧鬧的下了車，當然祁靈雲負責吵鬧，祁靈玉負責下車。而趕走了哥哥的祁靈雲一個大膽的跨步，就從後座轉移到了前座，成功把住了心愛的方向盤，一張臉都笑成了花。

祁靈玉看他傻樂，心情也不錯，很大方的把自己的墨鏡也給了他，反正他開了一圈已經過瘾了，打算回去躺着用搶來的任務手環連接祁家的資料庫好好查查，這個世界到底怎麽回事。

祁靈雲得到哥哥的墨鏡一頓嘎嘎樂，邊樂邊趴在方向盤上一頓蹭，突然他看見了林岚，“媽媽！”

祁靈雲手舞足蹈在座椅裏扭成了一朵花，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也就能聽明白零星“車車”“嘟嘟”“飛”這些字眼，然後一拍方向盤，霸氣側漏的吐出唯一字正腔圓的一個字：“來！”

林岚面露遲疑，顯然沒能明白他在表達什麽。

祁靈玉牌嬰語翻譯器看不下去，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他說開車帶你飛。”

“……啊。”林岚看了眼那後座，倒是勉勉強強能坐進去。

也許是今天的黃昏太美麗，也許是小孩快樂洋溢的樣子讓人不忍拒絕，鬼使神差地，林岚抄抱起祁靈玉跨坐了上去。

哈欠打到一半的祁靈玉：？？？

“等等，我——”要下去！

“嘟嘟嘟嘟！”祁靈雲手嘴并用，雙重喇叭聲将抗議聲掩蓋，黃色挖掘機歪歪扭扭地直朝院子裏沖去。

祁靈雲開車的技術很差，車發癫似得抖動，吱哇亂叫歪七扭八亂跑一氣，偏偏就是沒翻車，最後還繞着院子有模有樣的轉了起來。

“哇嘎嘎嘎嘎飛！”祁靈雲樂得颠颠的，林岚也不禁被他感染。

祁靈玉感受到上方傳來的胸腔震動聲，面無表情的閉上眼：完了，這家裏正常的只剩下我了。

挖掘機在院子裏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天邊擦黑，太陽能電池耗盡最後電量才停下，成功把自己也轉暈乎的祁靈雲趴在方向盤上開始吐口水泡泡。

“媽媽！”看到林岚下來，他立刻張開手臂大喊。

林岚豎起手指抵在唇邊，示意了下懷裏，祁靈雲“呀”的一聲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說，“哥哥睡覺啦！”

他頓了頓又說，“小雲和哥哥一起睡覺呀。”

奶聲奶氣，每一個吐字都很清晰，像是說過很多次——也确實說過很多次，這是他每次發現祁靈玉睡着的口頭禪。

“也就嘴上說說，又不見你真的睡。”林岚忍俊不禁地戳了戳他的臉蛋。

祁靈雲捧着自己圓潤潤紅彤彤的臉無聲傻笑。

*

祁靈玉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了，意識朦胧間聽到淅淅瀝瀝的下雨聲，現在睜開眼一看，果然發現外面陰着天，窗戶水霧蒙蒙。

搖籃裏只有他一個人，隐隐能聽見廚房那邊的切菜聲和細微的說話聲，祁靈雲年紀小還不能完全自如的控制身體，那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很是明顯。

祁靈玉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這才懶洋洋的打着哈欠坐起來，一把拽過旁邊疊好的衣服褲子，把睡衣換下來，又摸了摸臉，幹幹淨淨的，口腔也還殘留着奶腥味，看來剛喂過食不久。

“什麽時間了？”祁靈玉看了看影子，但今天下雨沒辦法憑借影子長短判斷時間。

叮的一聲，手腕亮起一圈，一行字浮現在眼前：【現在是一區時間下午2時31分】

意識居然到這個時候才清醒，昨天确實累狠了點。

身嬌體弱的祁靈玉毫無負擔的又躺了回去，開始把玩任務手環做昨天沒做完的事。

很快他就找到了連接資料庫的方法，只是需要耗費靈素，托昨天檢測的福，他身體得到了一定的修複，不會再虛弱到一點靈素都留不下來了。

黑色的靈素注入手環，頓時一座巨大的圖書館出現在他腦海，書架樓梯蜿蜒曲折螺旋上升，一眼望不見盡頭。

【小朋友，歡迎來到這裏。你的權限可以翻閱的書籍有兩萬八千一百二十九本，你是随便看看，還是有什麽偏好呢？或者需要我推薦嗎？】一個有些沉悶的男聲詢問道。

祁靈玉一看到這座圖書館就敏銳的發現不對，這不是科技數據模拟出來的，或者說不僅僅是科技。這裏乍看沒問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是靈素構建出來的。

一般而言，一個人再強，身體內的靈素量也是有限的，除非是領域類天賦，否則很難構建出獨立空間。

——領域類天賦，“出必天災”，世界公認最強最稀有的天賦類型，僅占靈素師總人口1%，然能活到成年的只有不足一成。

精神類天賦難以養成是因為他們容易陷入情緒黑洞，從而厭棄自我走向自毀；領域類天賦難以養成則是因為太強，過量增長的靈素會崩解摧毀年幼的身體，因此領域類靈素師就算長成，也大多體弱多病極難久活。

能構建出這個圖書館這麽大的獨立空間，至少得是天災級靈素師才能做到。

祁靈玉确信，如果真的擁有個天災級的領域類靈素師，祁家絕對不會将他的能力浪費在構建圖書館上。

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并不是領域，而是一個精神類靈素師的精神世界。

“你是誰？”祁靈玉問道。

沉悶的男聲頓了頓，回答道：【一個不重要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