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兩聲用力的咳嗽,才将傅文傑從呆愣中恍然驚醒,他發覺插屏後的主位旁還坐着一個男子,青色衣袍,細溜的上身,定是二爺無疑,便立刻如搗蒜般地磕起頭來:“小人給二爺二奶奶請安。”

雯金看屏外人極盡奉承讨好,鄙棄地皺了皺眉,暫忍下心中嫌惡,懶漫地陰陽了一句:“傅掌櫃辛苦啊。”

傅文傑顯然沒聽出話裏話外極盡諷刺的意味,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呵笑道:“奶奶這說的哪裏話,為府裏盡職…”

“先起來回話。”傅文傑話才說半截,雯金便冷漠打斷。傅文傑發覺這位奶奶情緒不對,忙戰戰兢兢地起身,畏首畏尾地站在原地。

雯金深谙這些人最是滑頭,要先殺一殺銳氣他的銳氣。故而好半天都不言語,只半依半靠在紅木太師椅的扶手上,似是心不在焉地慢捋着手上的手絹。

屋子裏落針可聞,門外鳥雀偶爾“叽喳”飛掠而過,下人們各自掖手垂頭而立,呼吸極為輕緩,屋內氣氛泛起與早春不符的冷寂。唯有傅文傑急促的呼吸聲格外清楚地回蕩在屋裏,他茫然地四處偷觑,豆大的汗珠落了滿臉。

餘澤徇也很配合雯金,正襟端坐在上頭,一手按着木扶手,另一手附于膝蓋,五指在膝蓋靈活地上下敲動。

“太太把那鋪子交給你,是看重你。你且說說,怎就成了如今這樣?”雯金厲聲責問。

傅文傑想起上頭囑咐的話,“只要一口咬死,誰都奈何不了你”。他撲通亂跳的心也定了少許,頭放得愈低,姿态恭敬:“奶奶不知道,從去年漲了幾錢的米價,這生意就大不如前,小人也惱得恨。”

夫妻二人相視一望,餘澤徇道:“既如此,我去回太太,讓她重派個人去。”

傅文傑非但沒被這話吓着,反倒是像被壯了膽:“二爺只管去回就是,府裏調撥小人去哪兒,小人就去哪兒。”他這話聽着恭敬,話意帶笑,但雯金和餘澤徇都覺出些不以為意的意思,似乎根本不懼席氏,更不懼二人。

雯金不禁疑惑,單是餘澤衍二人撐腰,他就可如此膽大妄為?

雯金見他今日無松口之意,又非府裏奴才,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先放平急躁的心,語氣平和地讓小厮送傅文傑出去。

“今日這一番折騰,又是枉然。”雯金從椅上起身,慢騰騰地在屋中踯躅,信步就走到東稍間餘澤徇的書桌書架旁。

此處是餘澤徇的外書房,她新婚第二日來草草看過一次,而後再未踏足。她仰頭望着書架上一層一層排開去的書籍,既有儒家經義,唐詩宋詞,又并元人雜劇百種。

目光落在書籍間一卷顯眼的畫軸上,那畫軸突兀地橫亘在書籍之間,顯得格外不協調。雯金下意識伸手:“這是什麽,也不歸置好了,收到箱子裏去。”

雯金還未觸及那卷軸,已被餘澤徇一把抓到手裏。雯金立刻覺察出不對,其中有鬼,便圓瞪兩眼,轉身朝餘澤徇攤手:“什麽東西,拿給我看看。”

餘澤徇見雯金兩眼橫過來,立刻悻悻地将畫軸交到她手上,面有慚色,哂笑:“其實也不是什麽…”

雯金狐疑地看他幾眼,再低頭展開畫卷,畫卷上香//豔婀娜的畫面撲進眼中,暗淡泛黃的色調掩不住春色無邊,玉體橫陳勾纏,看得雯金臉頰一熱,喉口緊了緊,兩手“啪”一下将畫卷阖上,柳眉倒豎,色灼如火的胭脂上又添了一層不自然的紅:“我竟不知,二爺的外書房藏着這樣的好東西呢。二爺在這是讀書的,還是…?”

“姐姐說我什麽都不懂,我豈不要好好踅摸踅摸。”仿佛雯金身上有磁石一般,餘澤徇又順勢貼上雯金,兩手圈住雯金的腰,一點點靠近那張下颌鋒利的錐子臉,用自己挺翹的鼻子去碰她小巧精致的鼻尖,眼神膩得能釀出蜜來。

少年人身上清冽好聞淡香竄入雯金鼻中,讓人不由自主想到夜幕中孤傲的星,一如他眼裏細碎的星芒。這話确乃她那日晨起的閨房私話,畢竟是說了,抵賴不得,她原本想訓斥餘澤徇的話又被堵在嗓子眼兒,話鋒一轉:“那你也不能放書房裏,人來客往,讓別人瞧見怎麽好。”

他錯開臉,與她交頸相擁,似乎是懷着“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的心,有意作弄她,潮熱的氣息也像那日早晨一樣,傾吐在她的耳窩中:“好,那我帶回房,還仰仗姐姐多教教我這個不懂事的弟弟呢。”

雯金前胸後背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擡手将他推開,轉身走往明間,眼神的餘光卻瞥向身後,眉眼間的笑意暧昧而玩味:“難道不該你自個兒琢磨明白,竟還要我教?”

“是是是,我的錯,合該是我學會了,好生伺候姐姐的。”餘澤徇走到桌邊,倒了杯清水飲下,水流潤澤過幹燥的喉口,燥意少退。

兩人說完這番體己話,去送傅文傑的小厮就回來了,站在門檻外回說:“小人已将傅掌櫃送走。路上傅掌櫃讓小人帶他去拜一拜太太,我說今日太太不在,他便作罷了。”

雯金冷笑:“他當然要拜太太,如不是看在太太面上,我今日早将他這掌櫃之職除了。”

“不着急,一個個收拾,一個都逃不了。”餘澤徇将杯子倒扣回桌上,悠哉地言道。

這晚餘澤徇果真拉着雯金好好研習了一番春//冊。二人鬧騰到最後時,雯金已全無氣力,上下眼皮沉得直打架。

她轉個身,抱着被子面朝床裏側。餘澤徇撐直上身,低俯在她耳邊輕喚:“金兒,咱們洗洗再睡吧,金兒…”雯金雖明明白白地聽見,卻懶得應答,只想好好地歇上一覺。

餘澤徇見人酣眠,臉上潮紅未褪,胸口随着輕淺的呼吸一起一伏,骨感纖瘦的肩頸線條上落着幾點紅痕,半掩半合的衣襟裏兜攬一抹春色。他下意識側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一排牙印還清晰的刻在上頭,這時情到濃時她一口咬下的,雖然吃痛,卻莫名讓他更加興奮。

今日二人都盡了興,他實不忍再擾她好夢。便自己從衣櫃裏尋一件幹淨亵衣,去盥室将熱水打來,毛巾浸濕擰幹,爬跪在床上,為她擦身換衣,自己才躺下安眠。

第二日早,一向自律的雯金難得賴了一會兒床。她緊趕慢趕到嘉平院,方才在穿堂裏站定,春朝便走進來請兩位奶奶進屋。

許是因為昨晚從鞏昌侯府回來得晚了些,今日太太也是滿臉倦怠,和兩個兒媳極少說笑。

簡單地用過早飯,丫鬟們依次将粥、小菜和點心撤下。雯金與錦昕一左一右扶太太坐回西稍間的宴息處。

“禀告太太、奶奶,二姑娘病了,聽說今早起就不舒服,剛剛又把吃的早飯全吐出來了。”太太身邊的丫鬟秋分進屋禀道。

太太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冷淡下來,睨了秋分一眼:“怎麽回事,不過是昨日出去了一會子,我還沒什麽事,她倒先着涼了。”

雯金本就同餘雙霄相交甚歡,此刻心中暗诽自家婆母刻薄,如此苛待庶女,表面上卻不得不敬着婆母,又出于對雙霄憐惜之情,忍不住站出來,幫婆婆續上一盞茶:“娘,二姐姐也不定是因為昨兒個陪您出去才着涼的。或是衣服穿的少、半夜裏被子沒蓋好,兒媳過會兒去瞧一瞧她。雖已入春,但天氣尚涼,娘您也要保暖。”

太太的神色這才稍有緩和,點了幾回頭,揮揮手:“那你先下去探一探霄兒。也別拿帖子進宮請太醫,就給她請個郎中來,錦昕在此陪我就行。”

雯金巴不得離了這屋子,聞言便是如臨大赦,盈盈福身後即退步而出。到餘雙霄房裏時,只有雙露和雙霄貼身丫鬟守在床邊。雯金見之境況凄然,心中感慨府裏人多是勢利眼,不禁悲從中來,一面快步走向床前,一面嚴聲怪責道:“其他丫鬟都到哪裏躲懶去了?怎麽将姐姐一人丢這兒?”

雙霄神色憔悴如枯枝敗葉,掙紮起身,小臂平撐上身,慘白的唇勾出一抹淡笑:“弟妹別怪她們,本就是我打發她們下去的。”雯金忙坐上床沿,将她輕輕按回被窩兒裏,緩聲道:“姐姐現在覺着怎樣?我已經讓人去請郎中了。”

聽聞此言,雙霄略微蹙眉,猛一下抓住雯金的手,力氣之大,吓了雯金一跳,她堅決地搖頭:“別這麽大費周章。只不過着涼,我吃一兩丸藥就好,若請郎中進來,還要讓後院丫鬟們避讓,又要麻煩。真不礙事的,妹妹。”說到最後,話裏幾乎帶了懇求。

雯金見她這樣言辭懇切,估摸她是怕太過費事,惹太太不快。可見她兩頰上染着頗不自然的丹紅色,像是正發燒,便堅持勸她看一看郎中。雙霄死活不答應,雯金只得順着她的意思來,替她掖好被角:“回頭我差人去我家生藥鋪裏拿一味丸藥來,最是有效。要是姐姐還有哪裏不舒服,千萬別瞞我,我立刻去請郎中。”

雙霄長舒一口氣,微笑着點點頭:“妹妹事多,這府裏上上下下哪能離了妹妹,妹妹快回房吧。”又吩咐貼身丫頭送一送雯金。

雯金向外走時,也不忘側頭囑咐着送她的丫鬟:“好好照顧你家姑娘,有什麽不舒服的且來報我,千萬別硬撐着……”

“金兒果真是事無巨細,這當家的風範更比我強幾分啊。”

雯金朝前一看,就見席太太由錦昕攙扶着,站在了垂花門前,鐵青的臉幾乎拉到腳後跟,看樣子是特來尋她的。雯金心中腹诽,不知又是哪裏觸了她的黴頭,便只得規規矩矩地端着笑走上前:“有什麽事娘喚我過去就是,還勞您自個兒跑過來。”

錦昕識趣地進屋,說是要瞧一瞧雙霄的病,将雯金一人獨晾在席太太跟前。

席太太冷眼掃過雯金上上下下:“你且随我回景雲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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