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方錦昕雖然整日“與有榮焉”地将祁王挂在嘴上,但無論如何祁王都不會給他們夫妻二人送來生辰禮的。
此時雯金聽到她這句酸溜溜的話,也不和她作惱,反而笑着端看向她,待她說完了,才慢慢悠悠地回敬道:“不管是哥哥嫂子、弟弟妹妹的東西,還是荊王妃的東西,都是好東西,都是各人的一片心意。”
她輕輕地笑起來,嘴角旋開一個梨渦,看了看身側坐着的小姑子餘雙露,又看向方錦昕:“倒是嫂子您,整日和你們那邊舅奶奶來往甚密,倒是和我們這些弟妹、小姑子的生疏了。”雯金話中的“舅奶奶”便是方致之的夫人溫斯柳:“只怕是嫂子瞧不上我們呢。”
餘澤衍一向是個唱紅臉的人物,見狀忙出來打圓場:“好了,這坐下半天,還不曾動筷。”笑着打趣道:“兩位奶奶還是先将話擱一擱,吃飯吧。”
方錦昕沒能占上風,不欲再多話;而雯金也見好就收,衆人舉杯提箸開始用飯。
大約半個多時辰,這場宴席方散,各人回了各人的院子。
前幾日因忙着幫餘澤徇準備生辰禮,荊王妃交代的幾個花樣子也沒騰出多少工夫繡。現下餘澤徇過完了生辰,雯金處理家事之餘,一得空便開始繡荊王妃的幾樣活計,想着趕緊繡好給荊王妃送去。
這一日午後剛下完雨,天上落下一場綿綿如絲的細雨,激起地上青草和泥土的香氣,雯金坐在西次間的繡架前做活,特命人将西次間的窗戶打開,好給屋子裏透透氣,她自己聞着也覺得神清目明。
“二爺,您回來了。”
雯金聽到院中小丫鬟給餘澤徇問安,起身向外瞧去,疑惑地隔着窗問道:“你不是去前院溫書,這才走沒多久,怎麽又回來了?”
餘澤徇火急火燎地走進房裏,上來一把抓住雯金的手,握得緊緊的:“浙江那邊倭寇鬧起來,不知為何,皇上欽點了父親領兵出征!”
銀雀倒好茶水擱在小炕幾上,然後掩好窗戶,默默地退下去。
夫妻二人攜手進了內室,在大炕上并坐。雯金擰眉想了又想,前世也是這個時節,東南倭寇擾亂海疆,鬧起戰事,然而餘松庭卻沒有領兵出征,當時任直浙總督的是另一位。這一世為何會落到自家公爹頭上呢?
她知道,如果這仗打得好,皇上自然會對宋國公府一門另眼相看;可若是結果不盡如人意,那一大家子人都有可能被牽連。
雯金見餘澤徇鼻尖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就知道他心中亦有這些所思所慮,兩只手覆上他的手:“自古富貴都是險中求得的,若不豁出去,咱們家就永遠只能守着老祖宗的基業過日子。”
餘澤徇長長地慨嘆道:“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究竟是…”
涉及自己的生身父親,餘澤徇一時間擔心想不通是難免的,雯金相較他就淡然冷靜許多,現在出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再為此憂慮也無用,更應當好好考慮出征後的事兒,故而從旁提醒道:“你原本打算明年就出仕。父親這一去,仗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打完的,你該在父親出征之前,早早地同父親說說出仕的事情。”
餘澤徇從擔心憂慮中醒過神來,眼中一亮,徐徐點頭:“确實該籌謀起這件事。”
第二天早上雯金去席夫人那裏請安時,席夫人交代雯金,要給餘松庭準備些出征的東西。雖然年輕時的餘松庭也随父輩出征過,但那時的許多東西現下都不能再用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也要再多裁制幾套。
一回到院中,雯金就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吩咐管家去找布莊的人送來新布匹,供府中的繡娘裁衣。而軟甲之類的軍需則由宮中提供,雯金又讓管家将餘松庭素日穿衣的尺寸送往宮中。
待到廚房的午飯備好,餘澤徇已從前院回來,雯金手頭的事都還未忙完。餘澤徇不免心疼,于是徑直走進花廳,見雯金正同一個媳婦子交代事情,旁邊還有幾個婆子候着,他眉頭一皺,這要到何時歇下來,故而同一邊幾個候着的婆子說:“你們先回去等着吧,待到下午再來,好歹讓你們奶奶吃口飯,歇個午覺。”
雯金和面前的媳婦子吩咐完,擡頭笑着看向餘澤徇,端起桌上一盞已經有些放涼了的茶,抿入半口:“多謝我們二爺幫我擋回去這些人。”
餘澤徇走到雯金身邊,也不顧身邊還有一兩個婆子、媳婦子未曾退下,擡手替她揉捏起肩膀脖頸:“應當多謝我們二奶奶如此辛苦操持。”
雯金很是受用地半眯起眼睛,搖頭晃腦地笑道:“客氣客氣。”
而後二人攜手去後頭用午膳。
幾日後雯金将荊王妃交代的針線活做完,便親自跑一趟,送往荊王府。實際上,送東西是一碼事,另一方面,雯金還想和荊王妃聊一聊餘松庭出征的事。
上一次到過荊王府後,王妃就吩咐下人,下回雯金再來,無需遞帖子或是通報,直接請進來就是。因此這次門口守将看見雯金,極有眼色地将她帶到內宅門前,再由一名宮女将雯金帶去內院見荊王妃。
荊王妃正穿着一身家常的裙衫,頭發松松地挽着一個髻,坐在羅漢床上陪小世子玩耍。她見雯金進來,讓小世子喊雯金“姨娘”,雯金連說:“小世子好。”
雯金從針線活中拿出幾件小世子的肚兜:“這是小世子的幾件肚兜,我針線粗糙,還望娘娘和世子不要嫌棄。”
荊王妃知道雯金今日來,絕不僅僅是送繡品這麽簡單,便讓宮女接過玉莺手中的繡品,又命乳娘把小世子抱下去,給小世子試一試這幾件肚兜。然後邀雯金與之相對而坐。
房中所留下的皆為二人心腹,雯金說話也可更大膽一些。羅漢床的炕幾上擺着一套茶具,茶盤上濕淋淋的,茶香濃郁四溢,可見這茶是剛剛泡完不久。她執壺為荊王妃斟上茶水,先是謝過王妃給餘澤徇送去的生辰禮,再開口說起正事:“娘娘,這次我公爹出征…”
“王爺讓一些關系還算不錯的臣子向皇上上書,推薦了宋國公。”王妃放下茶杯,蝶睫幾顫後,意味深長地看了雯金一眼:“這場仗關系重大,不僅是對你們宋國公府,更是對我們。”
雯金神色凜然,稍稍埋下臉,悶聲應道:“是,娘娘放心,咱們一家都必然不負娘娘和王爺的苦心。”
“還有一件事,事關你們娘家的。”
雯金端正了腰背,兩掌交疊放在膝蓋上。
聽荊王妃娓娓說道:“如今東南又起戰火,打起仗來,糧草是大事。從前你們家也曾開中屯田,如今我想你們家還要繼續送糧草去前線,但卻不要朝廷一分一毫的東西。”
荊王妃話落,雯金臉上立刻現出遲疑的神色,她究竟是商戶之家長大的,會下意識地去思考,此事能給我們趙家帶來什麽利益呢。心中所想如是,便也不同荊王妃客氣,脫口将此話問出。
荊王妃淡淡一笑:“此事不為利,而為名。”
既然要謀奪皇位,那麽除皇上的心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民心。若是趙家能主動捐出糧草,不僅能為皇上排憂解難,更可贏得民心。
雯金經此一提點,當下也就想明白,乖覺地點點頭:“妾明白了,得空時,必然會回娘家一趟,同父親說明此事。”
二人才說罷這些正事,乳母已将小世子抱來,王妃留雯金小坐片刻,說了些小世子的趣事,二人都放下平日裏端莊的架子,“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後合。雯金估摸着家裏該用晚飯了,才起身告辭。
原本雯金認為,父親一準會答應荊王妃的提議,可同他說過之後,才發現自己實在高估了父親的覺悟。
趙萬榮一聽這事,非但不同意,還和雯金吹胡子瞪眼的:“你這是事非經過不知難,自從我們家同方家關系不如從前了,現在你爹的生意多難做,若是給朝廷支了這筆糧草,你爹要賣多少鹽才能補回來。”
雯金坐在父親對面的太師椅上,一言不發地和父親賭氣,夾在中間的李氏左右為難,一會兒勸勸雯金,一會兒又嗔怪趙萬榮兩句。
雯金平時在公府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人,也從不會向餘澤徇以外的人袒露出嬌氣的一面,此時在父母面前,俨然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姐作派。她撅了撅嘴:“父親,這是件長久獲益的事,日後荊王夫妻二人發達了,定然少不了我們家的好處。”
趙萬榮仍然不買賬,原本氣呼呼的他蹭一下站起來,來來回回在房中打轉:“自從同方家相處過,我算是瞧明白了,求誰都不如求自己。這些人,一個都不足信。”
李氏知道父女二人都犟得很,這麽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拉起雯金的手,從中斡旋道:“金兒,這件事你父親一時間也難決定下來,你也要讓他好好想想,咱們先用午膳,用完午膳你先回你婆家處理府中的事情,我再和你父親好好說一說。”
雯金正在氣頭上,飯也不想同趙萬榮坐在一桌吃了,她晃了晃母親的手,有意陰陽怪氣的:“想來我在這兒吃飯也是礙了父親眼,我還是回國公府吃去吧。”說完,就站起身欲往外走。
李氏聽着這話笑道:“你瞧你說的,你父親能不願意同你坐一桌吃飯嗎?”但她也不再留雯金,随雯金一起朝門外走去,一直送到二門處:“我回頭再和你父親說說,你自己也再好好想一想這件事。”
雯金聽母親這話的意思,不是一定能說動父親的,且又讓她“好好想一想”,可見對她的主張也持保留态度,并不是完全贊成。雯金想着,回去再同餘澤徇商量商量,看看他是怎麽想的,便同母親告別,出府登車而去。
到家後,午飯已經擺上桌子,餘澤徇正等着雯金回來,也有事要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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