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煤袋星雲03

煤袋星雲03

“雨會停,明天也會來。”彭遙栀深陷的眼睛空洞,麻木又絕望,她低喃:“只是我看不到了。”

“遙栀姐,你下來好不好,”林恙然哽咽着,“這個世上還有那麽多愛你的人,你死了他們怎麽辦?”

“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疤的。”

彭遙栀掏出手機敲了幾個字,擡眸看向林恙然,“其實我本來打算等二十考完,跟他說聲再見的。但還有兩個小時高考才結束,我就不耽擱你們的時間了。”

話罷,彭遙栀蹲下身,将手機放在腳邊,周圍的一切聲音她都聽不見了。

見她轉身的那刻,林恙然徹底懵了,她想也沒想便沖上前。

蒲迩不知為何從背後抱住她,林恙然是被一聲巨響吵醒的。

她無措地看向将自己緊緊抱在懷裏的蒲迩,猛地扒開她,趴到圍牆邊朝下一望。

一陣風吹走了遮住太陽的烏雲,蒙蒙細雨灑下。

老人說,太陽雨一下,便是彩色的希冀。

彭遙栀安靜地躺在血泊中,在她身邊只有幾步距離的地方,站着一個撐傘的少年。

傘扔掉的瞬間,林恙然看清了他的臉龐,那是夏蟬。

熟悉的天崩地裂感,再次來臨。

耳畔傳來巨大的耳鳴聲,林恙然的冷汗沾濕了發梢,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她猛地從床榻彈射而起,淩亂的頭發,粗喘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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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恙然也多麽希望這只是一場醒過來,就能一筆勾銷的夢。

但,這不是夢。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她将雙手從被子裏抽出來,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四周瞧了瞧,這不是劉嶼辰的卧室嗎?

怎麽會在他家?

看到床頭櫃上有自己的背包,林恙然伸出手去夠,從包裏摸出手機。

現在時間是2022年2月25日,8:30。

“我穿越前不是在百川嗎?怎麽醒過來就到這了?”

林恙然摸不着頭腦,但這并不重要,她打開微信,往下一翻置頂。

看見最下方是蒲迩時,熱淚淌在了屏幕上。

怎麽會……6月8日不是彭遙栀跳樓嗎,茶茶怎麽可能還會死。

林恙然不死心地點開聊天界面,滑到那段占據了一整塊屏幕的小作文處。

2021年6月10日?

蒲迩自殺怎麽會往後推遲了兩天。

難不成真是夏蟬……

林恙然煩躁地揉了揉自己雜亂的頭發,如果不是在劉嶼辰家她估計快要崩潰了。

關門聲嘣得一聲,劉嶼辰回來了?

林恙然掀開被子下床,想沖進他懷裏大大的哭一場。

但打開卧室門的那刻,她邁開的腳步突然間頓住。

若不是扶着門把手,林恙然可能就會因為腿軟站不住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提着一籃子菜,俨然剛從菜市場回來的樣子。

見到林恙然,她微蹙的眉頭馬上展開,快步走上前,“你是林恙然吧?”

林恙然無措地扯了扯身上寬松的睡衣衣角,擠出一個笑來。

老婦人看出她的不便,“我是劉嶼辰的奶奶,他沒跟你說嗎?”

“哦,”林恙然握手機的指尖顫了顫,剛剛好像是看到置頂的消息裏有劉嶼辰,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奶奶,你好。我是劉嶼辰女朋友。”

“我知道,他跟我們講過,”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番,“剛睡醒吧?吃早飯了嗎?”

林恙然尴尬地笑笑,輕輕搖頭。

奶奶拉起她的手,“那正好,下樓我們一起吃。”

林恙然堆起笑意,“奶奶,要下樓的話,可不可以等我五分鐘。”

對方點頭後,她立馬沖回房間,以人生中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換好衣服,外加發消息批判劉嶼辰不早告訴她,他跟老人家一起住。

“奶奶,”林恙然打開門,禮貌一笑,“我們走吧。”

奶奶從廚房走出來,笑着牽起她的手,“你這麽正式幹嘛?我說的樓下是我家。”

“啊?”

“二十沒跟你說嗎?看來我得好好批他一頓,我跟他爺爺住在樓下二樓。”

啊?!

林恙然趁着奶奶走在她前面的空檔,打開微信本想撤回剛剛的話,卻發現二分鐘已過。

奶奶熱情地邀她進門,林恙然大方地跟爺爺打了聲招呼。

席上,歡聲笑語。她一直都這麽讨長輩歡喜。

吃飽喝足後,林恙然拿上包,離開了劉嶼辰的小區。

掏出手機,發現劉嶼辰竟然還沒有回複。

在忙?

她塞回手機,選擇坐地鐵回了家。

到家後的第一件事,連包都沒來得及放,林恙然便踱步到書桌前,将桌上的鐵盒子打開。

曾經滿滿當當的鐵盒子,如今竟只剩下了最後一片綠葉。

林恙然心裏說不上來,空落落的。

她捏住那片綠葉的葉柄,拿出放在眼前沉思,輕輕翻轉。

上面的筆觸還是那樣潇灑,但看信的人和寫信人多了層隔閡。

林恙然竟瞧出了,潇灑字跡裏的絕望,甚至還有些潛藏的釋然。

「YZ:

曾妄圖提筆書寫我的愛意,卻漸漸發現文字貧瘠。即便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也總覺詞不達意。

知了」

夏蟬說這張綠葉是4月10日寫的,但這個時間要巧不巧,偏偏卡在了4月。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林恙然已經沒有勇氣再試了。

如果救不回彭遙栀,蒲迩極大可能會像這次一樣。

良久,她将這片綠葉重新放回鐵盒,關上蓋子,打開書櫃的最裏層,将鐵盒子放了進去。

沒有十足的把握,林恙然是一定不會貿然開啓這最後一次機會的。

嗡嗡——

手機一陣震動。

林恙然走過去,拿起手機,竟是個久遠的備注名——二十的奸商朋友。

宋覽?他怎麽會給自己打電話?

林恙然按下接聽,聽他娓娓道:“林恙然是嗎?我現在有事實在走不開,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二十必須得到,但我聯系不到他,你能幫我去個地方找找嗎?”

林恙然将微信電話點到最小框,劉嶼辰還是沒有回複她的消息,不免着急,“他,去哪兒了?”

宋覽懶散的聲線沉了沉,“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在烈士陵園。”

*

林恙然坐在出租車上,焦急地摳着手指。

腦海中反複回蕩着和宋覽的對話。

“他去哪兒做什麽?”

“二十每年今天,都會去那裏的門口坐着。”

“為,為什麽。”

“因為,他爸爸埋在那裏。”

“不是說他爸爸失蹤了嗎?”

“那是他拿來騙自己的話,覺得只要這樣做,他爸就沒有死。”

出租車停在烈士陵園門口的時候,林恙然再也忍不住,給了錢就往外跑。

烈士陵園的入口在山腰,她一路小跑才到。

倒春寒的風從來就凜冽,像刀子般刮過來,掀起林恙然的長發,她愣在距離入口五十米遠的地方。

日頭正好,早上的陽光沒有那麽刺眼。

那束從陵園投來的光束就這樣照過來,将盤腿坐在入口邊的石墩上的男人,描摹得燦黃卻怆然。

男人背對着林恙然,直挺着背,頭微微揚起。

微風拂起他頭頂的發梢,風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滿山遍野都是埋葬于此的一縷縷忠魂。

或有名,亦或無名。

那風一點也不解風情,吹到耳畔仿佛在跟他說:“十多年了,去看看他吧。”

半晌,林恙然從包裏拿出準備好的黃花,輕輕走到他身旁。

“二十,我陪你一起吧。”

劉嶼辰茫然地瞧着她,起身後理了理身上的西裝,“恙恙,你怎麽來了?”

“我來,”林恙然牽起他的手,學着他溫和的樣子,“陪你一起面對。十五年了,你爸爸他肯定也想你了。”

宋覽說,今天是劉嶼辰跟他爸爸約定好的日子。

2007年2月25日。

劉父推着行李箱,準備去邊境的販毒團夥當卧底,竊取一些情報。

劉嶼辰拉着劉父的衣角,埋着頭不敢讓劉父知道他哭了。

他忍着哽咽,“爸,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劉父揉了揉劉嶼辰的腦袋瓜,“最多明年,明年今天我肯定回來。”

“萬一,萬一你明年沒回來呢?”

哽咽的聲音終究還是沒忍住。

“二十是男子漢,不許哭!”劉父蹲下身,胡亂擦了擦劉嶼辰臉上的淚,笑道:“你就當你爸我去當江湖游俠了,我明年回不來,後年也會回來的。我還沒看到我的二十考上華清呢!肯定死不了。”

劉嶼辰條件反射般,“呸呸呸。”

“好,呸呸呸。”劉父站起身,再揉了揉劉嶼辰的頭,轉身打開門,“走了!照顧好你媽。”

這一走,所有人都以為劉父抛妻棄子了。

這一走,驷馬難追的江湖大俠終究還是食言了。

這一走,他再也沒有回來。

如今,十五年過去了。

劉嶼辰終于在今天,再一次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老爸。

他跪在那塊無字碑前,磕了三個響頭,“爸,我來看你了。”

劉嶼辰擡手擦了擦碑上的灰塵,望着上面刻着的那顆紅星。

良久,他才開口:“以前我從來不敢進來,我以為只要我不進來,只要我不承認,我爸就沒有死,他一定還活着,只不過失蹤了而已。”

“林恙然你知道嗎,聽我爸的同事說,他卧底身份被揭發,那群王八蛋居然把一枚定時炸彈放在他嘴裏,我爸屍骨無存。這塊碑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件他身前穿過的警服。”

林恙然驚得啞了聲,她握緊那朵用來祭奠的黃花,包裝紙張吱呀作響。

“林恙然,”劉嶼辰擡頭望向他,早已淚流滿面,“你說我爸爸做的這些事,以後會不會有人記得。”

他伸出手,摸了摸碑上的紅星,“旁人來祭奠他,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一定會有人記得的。你要相信你爸爸變成了共和國的星星,照耀着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會記得他的。”

林恙然蹲下身,拿出紙擦幹他的淚,溫和的嗓音讓人分外安心。

“你爸爸叫什麽呀?”

她歪了歪腦袋,彎了彎眉眼。

“劉忠。”

聽罷,林恙然将手裏的黃花放在無字碑前。

恍然,手指觸碰到地面的那刻,就在林恙然手邊的地面上,有兩個小小的字,好似刻上去的。

她定了定眼,瞧見那兩個字連在一起竟是一個名字,但姓和名都與劉嶼辰說的毫不相幹。

地上的那兩個字是,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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