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煤袋星雲04

煤袋星雲04

再次睜眼的那刻，林恙然靠在車窗上。

懷裏的手機嗡嗡震動着，她撿起看了眼備注，是謝茹打來的。

“恙恙姐，你什麽時候到學校啊，我把寝室鑰匙忘在家了，進不了寝室。要是你快到了……”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淚水滑過臉頰，滴滴答答墜落在大腿上。

“恙恙姐！恙恙姐！你還在聽嗎？是信號不好嗎？”

電話那頭的謝茹嘟囔着，終是将林恙然從絕望的靜默裏拉了出來。

“哦小茹啊，”林恙然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我家裏出了點事，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學校了。”

挂斷電話後，林恙然忍着哭腔，跟司機搭話，“師傅調個頭吧，我不去火車站了。”

司機見林恙然哭得如此傷心，将車內廣播的聲音調到了最小。

一瞬間，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林恙然一個人的抽泣聲。

“美女，你真的沒事嗎？”

司機将行李箱從後備箱裏拿出來，推給林恙然。

林恙然硬擠出一個笑，輕輕晃晃頭。

她沒事。

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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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揚長而去的那刻，掀起林恙然的長發，她背身邁着沉重的步子。

怎麽會沒事呢？

她再也見不到劉嶼辰了。

那個她喜歡的少年，永遠留在了她的青春。

但明明在這個時空裏，他們是那麽相愛。

如今，那些愛過的證據統統随着風飄走了，甚至整個世界除了她再無人知曉。

踏着絕望，林恙然推着行李箱踱步在人潮湍急的鬧市街頭，但她親手關掉了和世界交流的那些門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個套着棉衣，裏面穿着百川校服的女孩不小心撞到林恙然的肩膀，連連道歉。

她恍然擡眸，握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

或許是下意識的決定，林恙然竟然走到了劉嶼辰家樓下。

她自嘲一笑，将行李箱放在樓梯間，數着臺階來到三樓。

站在劉嶼辰家門前，林恙然擦了擦淚，輕輕彎了彎唇。

叩門的手頓在半空，林恙然愣了愣。

她在幹什麽啊？

即使知道這是一扇再也不會為她打開的門，那一瞬她竟然敲響了它。

三秒後，林恙然搖了搖頭，輕喃：“我在想什麽呢？二十已經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仰起頭，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息下來。

林恙然轉身，踏出了一步。

倏然，身後的門被打開，鎖芯轉動的聲響從來沒有如此動聽過。

林恙然猛地回頭，閃着亮的眼眸黯淡下去。

劉嶼辰奶奶微蹙眉頭，困惑地，“姑娘，剛剛是你在敲門嗎？”

“我，”林恙然淺淺颔首，強忍哭腔，“是我。不好意思奶奶，我就是路過想來看看。”

“你是？”

“我是劉嶼辰的，”她愕然片刻，佯裝笑意，“朋友。”

話罷，她又說：“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淚從眼眶掉下去，林恙然埋下頭，哽咽道：“打擾奶奶了。”

“姑娘！”奶奶叫住她，“你是二十的朋友？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林恙然指了指自己，無措地，“我叫林恙然。”

屋裏的爺爺聽到後，踱步到門邊，“姑娘，進來坐坐吧。”

林恙然推辭不了，邁着小心翼翼的腳步走了進去。

房間的格局和陳設竟然和高中時一模一樣，她竟有種穿越回2010年的恍惚感。

林恙然站在門邊安靜地看着兩位老人忙碌的背影，沒一會兒他們從劉嶼辰的卧室裏出來，爺爺手裏多了一個紙箱子。

爺爺輕輕拍了拍箱子上的細灰，“這是我們當年整理劉嶼辰遺物的時候，從他房間床底找出來的，這麽多年也一直不敢把它處理掉。”

“現在，物歸原主。”

話罷，爺爺将紙箱子遞到林恙然眼前。

她愣了愣，視線落在紙箱子上，上面竟貼着一個封條，封條上是劉嶼辰的字跡，竟寫着林恙然三個字。

“這是，我的？”

林恙然捧着箱子，顫抖的聲線惹出了眼淚。

她怎麽不記得，她送過劉嶼辰這麽一大箱子的東西。

“上面是你的名字，說明本身就是二十想送你的，”奶奶輕嘆一聲，“只是可惜，他沒有機會親自送給你了。”

林恙然碎笑，“謝謝。”

好像再待下去，她崩潰的情緒就要丢給不相幹的兩位老人了。

林恙然捧着紙箱子，放棄了自己的行李箱。

她哭着踱步在街頭，旁人看來還以為她是失業了。

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家。

再将自己反鎖進她的安全地帶，一個人的時候世界才是喧嚣的。

這條路，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回到家的時候，路燈都已經亮了起來。

林恙然見到爸媽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将自己反鎖進了卧室。

鎖上門的那刻，她如釋重負。

林恙然打開門旁的落地燈，身子順着門，一點點滑落下去。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絲毫不覺得冷。

将紙箱子擺正放在地上，林恙然深吸一口氣，揭開了上面的封條。

打開蓋子的那刻，借着落地燈昏黃的暖光，她瞧見箱子裏整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物品。

箱子裏的物品不多，加起來一雙手都能數過來。

一本早已泛黃的書籍，兩本日記，一個裝了東西的玻璃瓶，一張裱了相框的彩鉛畫，一塊落滿細灰的電路板，一沓被皮筋捆在一起的星空圖，一張塑封過的照片，角落還躺着一枚硬幣。

林恙然咧開嘴，苦澀的淚顆顆墜落。

她擡手擦了擦，拿起那張背面朝下的照片，翻到正面。

鮮豔的橫幅扯得老大，于照片的正上方——百川中學2009年春季開學頒獎儀式。

照片裏的場景，林恙然有點印象。

那時，林恙然失憶後回到學校，莫名其妙站上了特等獎的領獎臺。

百川中學有個傳統，高年級學長學姐給低年級師弟師妹頒獎。

照片裏的林恙然和劉嶼辰一起捧着那張獎狀，但她卻看向了鏡頭以外的何暄。

那個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是何暄，竟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劉嶼辰炙熱又坦蕩的目光。

“真是個笨蛋！”

林恙然放下照片，又拾起那個玻璃瓶。

她揭開蓋子，濃重的黴味讓她嗆了幾聲。

仔細辨認了很久，她認出了裏面的東西，柚子花茶。

就說怎麽感覺是喝過的。

原來這瓶柚子花茶是你送我的，你這個笨蛋。

林恙然啜着淚，額頭靠在落地燈的燈竿上。

拿起那沓星空圖，解開皮筋套在手腕上。

一張張翻看，每張星空圖的背面，竟都是同類型的一句話——

1993.05.03的蝴蝶星雲，剛剛出生的林恙然生日快樂呀！

1994.05.03的心狀星雲，一歲的林恙然生日快樂呀！

……

2009.05.03的郁金香星雲，十六歲的林恙然生日快樂呀！

時間，戛然而止。

“笨蛋，原來以前每年生日你都送我這個，是這個原因啊，那個時候我居然還會覺得，你總是送我這個，一點都不用心。”

林恙然抹着眼淚，自嘲一笑，“你說，我是不是才是那個天下第一的笨蛋啊。”

将星空圖小心翼翼疊好，林恙然又從箱子裏拿出那個相框。

嗯，的确是她的筆觸。

林恙然指尖摩挲着畫裏那只白貓懷裏的發光星辰。

“畫作的主人都忘了，你怎麽還替我記着啊。”

“還有這枚硬幣，”林恙然自言自語，任憑淚水一個勁地滑落，“我怎麽都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送給你的呢。二十，你為了不想我難過，瞞了我這麽多年，那你會不會難過呢？”

“你可真是個，十足的笨蛋！”

情緒的起伏太大，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半晌，她擦了擦風幹的淚痕。

拿起那本書和那兩本日記，将書放在最上面。

看到書名的那刻，林恙然怔了又怔，她曾經一直以為這本書吳老師送她的畢業禮物，那時剛結束高考的她根本不想接觸物理，故而丢棄在了一旁，一頁也沒有翻開過。

後來想拿出來看時，早已不知放在了何處。

她翻開。

書頁已經泛黃，裏面很幹淨沒有任何字跡。

霎時，林恙然恍然想起穿越回去的好幾次，她都看着劉嶼辰在讀這本書，當時怎麽就沒有想起自己也有這本書呢。

好像是記得初中夏令營的時候，跟劉嶼辰打過一個賭，如果有一天她考上百川中學，劉嶼辰就送一本書給她。

原來就是這本書。

他從來都沒有食過言。

無意中翻開第二頁，書裏的“你”被劉嶼辰用紅筆圈起來，林恙然覺得奇怪，開始往後翻。

可越往後，圈起來的字越多。

它們連起來竟是一封告白信！

林恙然一字一字讀下去，顫抖的聲線漸漸被哽咽淹沒，“你，知道嗎，高，考，順利，就是，我，喜歡，你的，代，名詞，林，恙，然，我，喜歡，你，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劉嶼辰。”

劉嶼辰這三個字的落款位于這本書的最後一頁，在那個“了”字的最下方。

原來，宋覽沒有口嗨，劉嶼辰真的在他大二的時候告過白，只不過對方當時完全沒當回事。

原來那個對方，一直都是林恙然。

淚一滴一滴砸向那本名為《從一到無窮大》的書，林恙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潰大哭。

那些勾勾畫畫連在一起：你知道嗎，高考順利就是我喜歡你的代名詞，林恙然我喜歡你，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劉嶼辰。

“你是笨蛋嗎劉嶼辰！你要告白搞得這麽深奧誰看得懂啊，所以我高考那年祝我高考順利的人也是你對嗎？”

林恙然瘋狂敲打着自己的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怎麽在高三就想好了要在我高考的時候來祝福我啊……笨蛋。”

兩本日記不小心掉落在地板上，林恙然撿起其中一本，拍了拍灰塵。

打算将它收進紙箱子裏，她已經沒有勇氣打開了。

但或許是天意，那本日記的紐扣莫名其妙崩開。

好奇心讓林恙然翻開。

眼眶中翻滾的淚水，洶湧而出。

林恙然将頭埋進膝蓋，哭到整個身子都麻木沒了知覺，周遭的一切喧嚣全都消失了。

這本日記，首頁只有一句話，那是劉嶼辰小心翼翼的字跡，工整又潇灑。

只有四個單詞，是一句有名的情話。

No one but you.

劉嶼辰真是天底下第一大笨蛋。

無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