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發型怪癖

發型怪癖

淩晨兩點,Y公司三樓,電梯前。

一個打扮時尚的“女模特”正垂臂站着,重心偏在一條腿上,顯得有些慵懶。

她看着電梯從一樓上到四樓,然後又下到三樓。

“叮。”電梯到了,婁夏正準備往裏走,卻被眼前一晃而過的綠油油吸引了目光。

——我去!熒光綠!這麽殺馬特的嗎!

方思莘是漂染燙的常客,愛好折騰頭發,但此前她一直審美都不錯……這次?

“死神大人,你啥時候去整了個這發型啊?酷斃了!”婁夏電梯也不乘了,轉身追上方思莘,思莘和死神諧音,又因為方思莘不愉悅的時候喜歡吊臉子真的很陰郁,沒人的時候婁·熱衷給摯友取外號·并覺得自己取得外號真的很可愛·夏就喜歡這麽叫。

“……想染墨綠色的,老板手抖,把黑色拿成亮黃色和綠底色混的。”方思莘幽幽地說,語調平靜,婁夏卻感覺下一刻就會有惡鬼從那個熒光綠的頭發後頭竄出來吃了自己。

墨綠色合理,婁夏想。

許多畫師都有一些對于藝術的執念,或者說,小怪癖。

方思莘的小怪癖是,喜歡把自己的頭發折騰成和自己設計的角色一個樣子,她自己解釋說是方便畫畫或者建模的時候從鏡子裏看自己的頭作參考。

婁夏卻覺得她是單純的中二,做一個角色愛一個角色,就想要讓自己的形象也向着角色靠。

而最近這段時間她和那個原型是青龍的新角色——紋身師玄釵打交道比較多,可能本意是想染個墨綠色,燙個直和玄釵來個同步發型。

“這也太災難了,是去Emily那兒做的嗎。”婁夏像是被花蕊吸引了的花蝴蝶,飄飄然跟着方思莘走到她的工位。

“是,和胡婵一起去的,她把Emily搶走了。”方思莘走到工位上,把一沓紙扣在一堆草稿上。她嘴裏的胡婵是狐姐的真名,狐姐三十來歲熟女了還是幼稚地不喜歡自己的全名,說展開來很像胡攪蠻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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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莘平時沒什麽壞心眼,在稱呼和日常細節裏一直都非常無所謂,也許在工作上是被胡策劃欺負慘了,在別的方面狐姐越是炸毛,她越是喜歡逆流而上——現在全公司就她一個人叫胡婵全名兒,每次叫的時候還吐字非常清晰,生怕別人聽不見。

“你不會讓那個死Gay給你做的吧?那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呵,”方思莘冷哼一聲,“下次他再也不敢了,現在他欠我兩次免費造型。”

“那你最近就這樣了?不過你別擔心,雖然你現在這麽紮,像個蔥頭……”

“但是呢?”

婁夏笑彎了眼,“但是過一段時間,等長長了再這麽紮,就像韭菜了。”

“這色比韭菜亮多了,跟霓虹燈似的,煩人。”方思莘頭疼。

“沒事兒趕明兒再去染回來呗,染頭發這事兒由深入淺難,由淺入深還不容易?”

“不了,一坐一下午的,沒空。”方思莘擡頭看婁夏普普通通的栗色長發,“你想染嗎?免費送你一次。”

“不了,沒啥熱情,而且我頭發長得慢,你這韭黃兩個月恢複,我得小半年。”

婁夏這态度在設計師和畫師裏倒是罕見,美術組放眼望去十個裏頭九個人的頭發都是洗剪吹漂染燙過的,還有一個就是婁夏,栗色還是她天生的顏色,并非染上去的。

“狐姐也還在呢?她不是立志不熬夜嗎?”婁夏視線漫無目标轉一圈,最後定到草稿堆上的那沓嶄新的紙上,指指,“這給你的什麽啊。”

“哦,”方思莘掀一張塞給她,“差點忘了,正好你在,看看。胡婵剛才跟我談新設備的事兒呢。”

婁夏低頭看,燥熱的夏夜沒有開空調,不久前印出來的A4紙似乎還殘留着一絲餘溫和墨香,上頭有一個表格,詳細列出了一些設備名,後面跟着需不需要更換、期望檔次和所需預算。

婁夏眉開眼笑:“沒寫上限啊,狐姐這是大發慈悲了啊?”

方思莘:“類似問卷調查,”壓低聲音,“胡婵那老狐貍,心裏肯定有數。”

婁夏也壓低聲音:“你有本事說,有本事大聲點啊。”

方思莘:“靠,你和誰一頭的?”

婁夏:“誰給我換新電腦我和誰一頭。”

方思莘重開一個話題:“你現在要走了?”

婁夏抓起早就收拾好的包沖她晃晃:“你走不走?”

方思莘把一個pad扔進包裏,拉上拉鏈:“嗯,要不要去喝一杯?”

婁夏晃晃腦袋,覺得還算精神抖擻,可能酒吧喝點會更容易入眠,于是點點頭:“去哪啊?”

方思莘拎起包就走:“你又沒有需求。”

婁夏眨眨眼,跟上去。

婁夏和方思莘進Y公司前就認識,留學時認識的,方思莘比她大一歲。

方思莘名字乖巧,臉長得也乖巧,平日裏表情很少有起伏,但是和她相處久了就知道她壓根就是個披着羊皮的狼,她自己從家鄉到A市工作,家裏沒別人,天一黑就喜歡混跡各大酒吧街,而且在酒吧裏是根本不用酒就能自己醉的那種。

沒錯,她喜歡搞一/夜/情,而且取向自由,什麽樣的人,只要看對眼了她都能睡。

在這方面她更喜歡找女人,婁夏在美國的時候曾經好奇問她為什麽,她回答:“因為方便,好掌控,而且舒服。”

婁夏嫌棄地看她,雙手交叉在胸前做防禦狀。

方思莘更加嫌棄地看回去:“你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挑人的。”

婁夏不樂意了:“嘿,你什麽意思啊?老娘哪裏入不了您的法眼了?”

方思莘大量起來,婁夏趕緊沖她抛個媚眼,然而對方卻不吃這一套:“長得太純。”

婁夏罵她:“Putain.”

這一夜,方思莘又把她拽到公司附近的les酒吧。她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劇情卻千篇一律,方思莘忙着尋找獵物,婁夏落得一片清淨,一口口慢慢喝眼前的酒。

A市的les吧氛圍不像國外的那樣熱,除了有些活動的時候,平時更像是清吧,方思莘找了一圈,沒什麽收獲,一臉郁悶回來了,對婁夏說今晚又只能獨自挨過漫漫長夜了。

婁夏看一眼她熒光綠的頭發:“嗯,意料之中。”

方思莘坐下來喝第二杯酒,她第一次要帶婁夏去les吧的時候很認真地問過她的想法

——“你要是不願意,我們就不去les吧,哪兒都能喝。”

婁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都一樣。”

方思莘一開始以為婁夏在說她也是Bisexual,s雙性戀,兩邊都行。

但事實證明她确實是Bi,只不過是兩邊都不行,婁夏只對酒吧的駐唱、樂隊、燈光、飲料或者酒感興趣。

對此,婁夏表示,她不擅長談戀愛。

——“好麻煩,沒啥欲望,也沒啥愉快的回憶。”

現在能做的事情這麽多,如果在某件事上不能稱心如意,婁夏就幹脆不想摻和了,為什麽不把精力多用點讓自己高興的事上呢?

喝完酒和方思莘告別,婁夏也不能開車了,就晃着回家。

今天才周日啊,她想,離周二還有好幾天,也就是說離杜老師還有好幾天。

近幾年她喝完酒,不是每一次,但也老是莫名其妙想起杜若瑤,也許是因為杜老師帶給她的溫暖回憶太多了。她想聯系她來的,可是每次拿出手機找到號碼,就會想起她出國前她們最後一次不歡而散的場景。

在美國的第一年,某一次在酒吧,酒精上頭的婁夏腦子一抽,狠狠心把杜若瑤的號碼删掉了。然後以後的兩年裏,她每次有聯系杜老師的念頭,都得靠背下來的號碼。後來回國了,她工作忙了,家裏事情多了,喝酒少了,想起的就少了。

現在終于有正當理由撥出這個延遲了太久的電話了,婁夏掰着手指計劃着,今天回去休息,然後明天千萬不能喝酒,周一下午三點去接媽媽和婁尚回家,周二的時候大概五點左右聯系杜老師,最好能一起在學校食堂吃個飯……

周日婁夏又去加了班,惹得楊小慧又是一陣感激,拉着她問東問西總算把那條蛇一樣的青龍完成一個八九不離十。

“唉,你見過哪個龍吐穗子?”

“報告夏姐,我沒見過龍。”

“……”确實,誠實還是很誠實的。

然後婁夏讓她去找點恐龍、龍蝦,或者別的動畫漫畫裏的龍,一切與龍有關系的動物當參照,目标是把現在的青蛇進化成條青龍。

周一下午,婁夏抽空去醫院看了看李薇薇,好久沒見到她,兩人卻沒有聊太久,婁夏忙着辦了手續,然後還要驅車把婁母和婁尚連着她的小侄女送回家。

離開時婁夏握着李薇薇的手輕輕捏捏,李薇薇平日裏由于腿腳不便,很少運動,懷孕期間又被喂進去不少滋補的食品,現下胖了不少,但是由于剖腹産傷口尚未恢複,在婁夏眼裏還是很憔悴的樣子。

“薇薇姐,你辛苦了,明天我會和,杜若瑤一起來照顧你。”

“嗯,我知道,”李薇薇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潤,“前兩天瑤瑤也都來了。”

李薇薇突然感覺婁夏的手僵了一下,只有一瞬間,就恢複了。

是錯覺嗎?李薇薇想,是錯覺吧。

又說了幾句話,婁夏在兩個女人的指導下抱起小侄女,和李薇薇道了別向地下車庫走。

安頓好一家老小,又被婁媽媽留着在家吃了頓晚飯,婁夏自己下樓,憤恨地踢車輪胎,腦子裏李薇薇的聲音回蕩着:“前兩天瑤瑤也都來了。”

過一會,她又想,明天就可以和杜老師吃飯,然後被手把手教學産後護理了。婁夏又高興起來,歡歡喜喜回家,洗漱,吃點零食,畫會圖,打游戲,兩三點睡去。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婁夏的車開到了高中學校的校門口。

她下車來,挺直了腰板滿意地看着自己停的車,正好停在路邊停車線正中間。

她抽出手機,想聯系杜若瑤。

……杜老師的號碼是多少來着?

婁夏挺直的脊梁骨一節節緩緩低下去。

半晌,她惆悵地看着空蕩蕩的撥號界面。

——她忘記杜老師的手機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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