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失落鄉村
失落鄉村
結束了一系列儀式後,各個農戶的家長過來認領來自城市的高中生。
婁夏寝室少了一個趙思怡,她家人覺得這個活動不是很安全,于是只有五個人拿着大包小包等着農戶來接。最後接走她們的是一個佝偻着背的婆婆,和婁夏差不多高的婆婆不太會說普通話,只是說了幾個類似于“歡迎”、“回家”的詞,還要來幫她們拿行李,可是誰會把沉重的行李交在一個頭發花白的小老太太手裏?老婆婆于是就空着手在前面走帶起路來,連自我介紹都沒說,也可能是說了,可是婁夏她們壓根兒就沒聽懂。
老婆婆看起來顫顫巍巍,卻開路開得一往無前,她穿着布鞋卻仿佛腳蹬足力健,獨自在山路上健步如飛,身後幾個正當青年的高中生仿佛累贅一般拖着行李箱跟得頗為吃力。老婆婆停下來等了好幾趟,表面風輕雲淡,還揮手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提醒她們,小心腳下、慢一些,但婁夏卻覺得她心裏可能在吐槽——這城裏來的學生不太行。
一頓七拐八繞緊趕慢趕,二十分鐘後,一行人總算在一棟獨棟的小屋面前停了下來,雙開木門敞開着,門框倚着一個正在抽煙的老爺爺,顯然是在等她們。
“來,快把行李放那兩個屋子然後洗洗手,先吃飯。”老爺爺的普通話說得還可以,見到她們,他趕緊熄了手裏的煙,領着一行人到了兩間卧室,又帶她們介紹了中間唯一的洗手間。趁着她們排隊洗手,老爺爺和老婆婆用口音很重的家鄉話交流了些什麽,然後把她們帶到客廳中央的八仙桌前。
等大家都落座了,老爺爺才頗有一家之主風範地開腔了:“各位同學,歡迎你們來到大別山天堂寨,俺們家今年剛裝修,是第一次接待來自城裏的同學們,下午我有事回來晚了一會兒,我老伴兒去接的大家,她嘴笨,普通話不是很好,大家沒有感到尴尬吧?”
一行人趕緊擺手:“沒有沒有!”
婁夏想,婆婆一次次等我們,沒尴尬就算極好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爺爺繼續說着,“呵呵,也算是陰差陽錯,我家只舒舒服服住得下五個人,這邊這個房間有一大床一小床,住三個,那邊兒那個房間就只放了張雙人床,要是多一個人還要去隔壁借板床,可能就會很擠嘞。”
班長:“哈哈,那我們很有緣啊!”
老爺爺當然點頭:“緣分!這一桌菜我老伴兒準備了整整一個鐘頭,大家放開了吃啊!”
婁夏這才放松了緊繃着的神經去看八仙桌上的菜式,有兩個底部燒着固态酒精的鍋仔,裏頭咕嘟咕嘟着冒熱氣的似乎是紅燒肉、紅燒雞之類的葷食,配了些豆腐幹和土豆,其他菜色都是一些番茄雞蛋、蒜泥黃瓜、炒青菜這類的家常菜。
最普通的農家菜勾起了高中生們一路趕來、跋山涉水後最原始的饑餓感,班長和婁夏兩枚幹飯使者打頭陣,邊吃邊誇:“啊呀,太好吃了!”
婁夏怕婆婆理解不了普通話,還專門手臂畫圈豎了個誇張的大拇指:“婆婆,您做的菜,真是驚為天人啊!”
逗得老爺爺呵呵笑:“她聽得懂,平時電視上都是普通話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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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哦,”婁夏拍一下自己的腦門,“瞧我笨的!”
這下老爺爺笑意更盛,從桌底抽了瓶紅星二鍋頭出來就要給大家都倒上一杯。
她們趕緊揮手以自己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拒絕了爺爺的熱情好客。
吃完飯,又寒暄了一會,五個女生幫着洗了碗碟,擦了桌子,把準備好的一人五百元這五天的飯錢和住宿費硬塞給了婆婆。而後又被拉着介紹了熱水器如何使用,随後爺爺奶奶上二樓去休息了,她們開始商量洗澡的順序,想再玩一會的就等會再洗,想上床休息的就先行準備洗漱。
婁夏自然是想去再玩一會,她和班長兩個人舉着手機當手電筒,興致勃勃到了小院裏,剛才忙着進屋沒仔細看,這會兒才看到,小院裏有一個羊圈,緊接着是一個雞圈。院子稍遠點的地方還有個臭烘烘的豬圈。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些動物,婁夏興奮到難以自持,在三個圈間來回轉悠,一邊走一邊哀怨:“怎麽都睡着了呢?好沒勁!”
班長指着豬圈:“你進去和它們一起睡得了。”
婁夏:“……”
她們也沒有不懂事到為了自己尋開心,大晚上把豬羊雞叫起來陪玩,于是逛了兩圈消消食就回去了。
方才踏進卧室,突然浴室裏傳來了楊青的呼救:“啊!有蟲子!有大蟲子!”
婁夏、寝室長和班長組成本寝室不怕蟲的鐵三角騎士團,可是當下寝室長已經洗完了澡,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婁夏和班長的身上,可是楊青在裏面叫,她倆也不能沒禮貌就往裏闖啊!萬一只是兩只小蚊子呢?于是她倆在外面很紳士地敲門:“那個,需要幫忙嗎?”
“咔!”門被狠狠打開了,濕氣撲在兩人的臉上,楊青拿着毛巾遮在身前,紅着眼站在裏面:“要!”
這種時候,行李箱空間有限,自然是不可能帶很大的浴巾,楊青只有一條毛巾也很正常。而且也都是女生,沒什麽好害羞的,班長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首當其沖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哪兒呢?什麽蟲?”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只見一只腿很長的大蜘蛛正趴在浴缸正中,她們是光腳站在浴缸裏淋浴的,這只碩大的蜘蛛也光着腳站在裏面,就離譜,難怪楊青要叫了。
本寝室的“不爬蟲鐵三角騎士團”各有擅長的點和薄弱的點,寝室長怕毛毛蟲,婁夏怕蜜蜂,而班長的致命弱點好巧不巧就是蜘蛛。于是她趕緊呼叫支援:
“婁夏你快來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蜘蛛……你躲門外幹嘛?”
婁夏這才下定決心似的,帶着視死如歸的表情目不斜視走了進去,拿了一卷廁紙,撕下來一截:“把它趕走吧,這種蜘蛛看起來吓人,但其實好像不傷人,吃蚊子的,是益蟲。”
班長唰地竄到她身後:“益蟲益蟲,怎麽不見你抱着它睡啊?蜜蜂還是益蟲呢。”
婁夏埋頭在浴缸裏,隔着紙巾抓起了蜘蛛,打開窗戶扔了出去。然後她把卷紙放回原處,用過的紙扔進垃圾桶,又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話出口竟有點僵硬:“好了,走吧!”
班長跟着走出去,看着婁夏奇奇怪怪的樣子,她忍不住回頭沖着楊青交換了個眼神,喃喃道:“莫名其妙的……”
楊青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婁夏正和班長頭碰頭在看紀安安她們寝室的同學們發的朋友圈,見到她出來,都叫她去看:“太不公平了,她們住的農家是開旅社的,她們直接住在在旅館裏!”
楊青湊過去看,是幹淨整潔的套房照片,她再看一眼自己身處的環境,雖然是裝修過的卧房,但卻用的是最簡陋便宜的裝潢,而且窗外就是雞圈豬圈之類,還有不少植物,導致屋裏到處都是蛾蠓、蚊子、蜘蛛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飛蟲,她一邊擦頭發一邊說:“唉,确實,不過她們來住賓館,就沒有我們這種體驗農家生活的樂趣了。”
班長:“我希望你看完我們的吊燈以後還能說這麽樂觀的話。”
“嗯?”楊青擡頭,房頂上簡單的白熾燈上密密麻麻叮了一層小飛蟲,光是看見就讓她頭皮發麻了,她趕緊避開了那塊地方:“我的天哪,我你為什麽要提醒我去看啊!這麽多會不會掉下來啊!”
班長:“我倒不擔心這個,但是我怕我打呼,所以我今晚自己睡這個小床,你和婁夏睡吧。”
婁夏:“可以,我睡這個燈下面吧。”反正有兩床被子,她倒是不擔心。
第二天一早,靠窗睡的楊青被雞叫醒了,然後寝室裏其他人都被楊青叫醒了。
五個人洗漱好的時候,早餐已經等在了八仙桌上,是簡單的饅頭、白粥、榨菜和五個雞蛋,只有五雙筷子,是專門為她們準備的。于是她們吃完後洗了碗碟,走出門,堪堪遇上帶着鋤頭回來的婆婆,她沖她們笑,做着吃飯的動作,嘴裏有疑問的語氣,是在問她們吃飯了嗎。
“婆婆早!我們吃了!”衆人都懂了,忙應道。
班長問:“婆婆,今天我們有什麽工作呀?”學校讓他們來,不是來享受的,而是來幫忙務農的呀。
婆婆卻連連擺手:“不用,累,熱。”
五個女生自是不應,都纏着要去采茶、做豆腐,婆婆只好嘆了口氣,把老爺爺叫上,帶着她們先去參觀了做豆腐的過程,并解釋道:“俺們家不做豆腐,只能帶你們來參觀一下了。”
而後帶她們去了茶園采茶。茶園裏蟲子很多,看完豆腐一路走過來又正好趕上十點、十一點,豔陽高照,正是毒辣的時候,高中生們拍了幾張照,采了估摸着一小時,都有點受不住了,而且自己采的茶尖,多種顏色,深綠淺綠全部混在一起,有的還采到了過老或者過嫩的芽,再對比婆婆采的茶,大小一致,顏色也按照深淺放的整齊,她們不禁有些洩氣。
住家爺爺從另一邊的地裏走過來,叼着一根煙:“啊呀,姑娘們,差不多行了,每年來的學生呀,都要先糟蹋一片地,然後體驗夠了,就去山裏多玩玩,去上流漂流啊,土坡上打牌啊,哪個不比這好玩?”
五個女孩被這麽直白地說“糟蹋”二字,頓覺十分尴尬。
婆婆把她們的茶兜都收過來放在自己背後的筐裏,走上土路狠狠拍了老頭子一巴掌,說了一句什麽重話,然後轉身對她們笑:“姑娘,……學校……教書?”然後指指那邊的山頭。
老爺爺被罵了态度,自己也知道理虧,連忙恰了煙,收起漫不經心的模樣讪笑着解釋:“姑娘們,對不起啊,我這個嘴沒把握,你們采的在新手中算不錯的了。我家老婆子呀,建議你們去那邊看看,這條路順着走到底有個小學,你們可以去教書,多教點城裏教的時髦玩意,那些孩子準愛聽!”
是啊,這才是她們擅長、應該做的工作!仿佛醍醐灌頂幾名高中生又恢複了活力,簡單吃了點帶着的幹糧就前往了爺爺口中的小學。
山路盡頭的小學叫英平希望小學,比起暖流中學更加破舊,全部的教學樓圍着半塊籃球場,就算是這所小學所有的面積了。暖流中學的操場、籃球場起碼還是水泥地,而英平的籃球場只是表面多了些細碎砂石的土路罷了。
一樓已經有八班幾個男生捷足先登,她們就去了二樓的二年級,英平小學的老師很爽快地把一個教室讓了出來,高中生們自信滿滿進了教室,卻不想她們其實也根本不懂該怎麽教小學生,太深奧的,學生們聽不懂,讓他們讀書、背書,又很多學生說大姐姐和普通老師教的原來沒區別,最後趁着眼保健操,婁夏又是潰不成軍地出了教室。城市裏的小姑娘們覺得在這鄉村裏,自己好像确實一點兒價值都體現不出。
她趴在二樓欄杆上看着外面,天堂寨全部是一兩層的土坯房,放眼望去,除了農作物的片地就是黃土路,眼保健操已經到了第三節,馬上她就要回去繼續上課,可是她該上些什麽?她感覺自己的腦子此時像這片黃土地一樣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就在這時,黃土路的盡頭出現了兩個袅娜的女人身影,慢慢地走近了。
“啊!黃老師和杜老師!”班長率先叫出聲。
黃珊珊和杜若瑤走進了英平小學的大門,仿佛兩枚救星從天而降,威風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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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