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

運動會裏,團體項目通常是最有趣的。

除了師生聯誼外,還有個名為“跳長繩”的傳統項目橫跨了十幾年的歲月經久不衰。這項目要求八男八女參與,由于是理科班,婁夏班裏女生本來就少,還有幾個人屬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家碧玉型,選個跳長繩的人,體委算是央來求去,把招數都用到了山窮水盡。

婁夏本來不太擅長接着跳,她有個毛病,跳的時候總不自覺地往外一點點,為了讓甩繩的人節省體力,本來繩的長度就縮減到了最短,她往外一跳,繩子就總是打到她的辮子。對此,所有人都沒說什麽,因為比起每次跳之前一定要數三聲空繩的趙思怡,一跳進去就跑不出來的班長……婁夏這毛病在八名女将中着實算是最小的一個,有時甚至甩繩的兩名同學稍稍用力一些就能把這個打辮子的小插曲略過去了。

可縱使是這樣,也總有出岔子略不過去的時候,而每每遇上此時誰都沒責備,反而讓婁夏打心底裏愧疚起來。

當日晚自修,婁夏被杜若瑤抓着背單詞。

“跨文化。”

“唉……across cultures.”

“……獨特的。”

“唉……unique.”

杜若瑤放下手裏的默寫本:“還在為繩打辮子的事兒苦惱啊?”

“唉……是啊。”

“本來咱們就得不了前幾名,你的影響都算小的,這麽當回事幹嘛?”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斷在我這兒,抛去得不得獎這這是顏面問題!在本不富裕的家庭裏,我,就感覺像是火上澆油……555~~”說到興起,婁夏“掩面而泣”。

“面子千斤重。”杜若瑤細長的手指隔着她掩面的手戳一下她的額頭,毫不留情面地點破女生的心思,語氣卻是上揚的。

“其實你這個問題挺好解決的呀,”彼時黃珊珊本來已經開始不怎麽搭理婁夏,此時突然柔聲插話,讓剛才還把臉埋在手裏裝淚不成聲的婁夏一個激靈擡頭起來看她,黃珊珊溫熱的手掌揉揉她的頭頂,不急不徐地吐字,“剪個短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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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老師的一句話比法官斷案還要管用,下了晚自習回到寝室,婁夏就咋咋呼呼讓楊青和班長給她剪頭發,楊青不敢動手,最後就由寝室長和班長一起主刀,小盆往頭上一扣,垃圾袋往胸前一搭,倆人一人一邊,左一剪右一刀地就把一頭長及胸前的褐發剪成了個西瓜瓢。

班長收起剪刀後撫摸着自己的下巴上隐形的山羊胡:

“嗯……我現在能理解為什麽每次Tony老師給我剪頭總是比我預想中短一點、醜一點了,原來這活兒絕非易事啊~~”

于是高二那年的運動會,婁夏就頂着由整個寝室操刀為她精心打造的河童發型跑完了八百米、跳完了長繩、蹦完了沙坑跳遠。

也許是因為婁夏确實也給力,拿了幾塊牌,也許是因為那個頂着個狗啃似的劉海的女孩子過于老實而滑稽,黃珊珊在這個運動會上和婁夏說的話比前一個星期都多,不知道是昧着良心還是出于真心,黃珊珊逮到個機會就開始誇她帥,她誇一次婁夏就跑去女廁所照照鏡子,有一次遇上了杜若瑤從隔間出來,她甩了個頭,用手指捏起一縷,模樣頗為自戀:

“杜老師,剛才黃老師又誇我帥了,你覺得怎麽樣?”

杜若瑤眦她一眼,而後眼神毫不費力地在小矮子的頭頂逡巡過,還沒開口呢,那邊的婁夏已經頗為不自在地抱住頭遏止了她無休無止的審視。

女老師好像輕笑了一下,又好像是嘆了口氣:“你晚上來我這兒一下吧。”

“你那兒?”

“嗯,我家。”

當天晚上,婁夏就跟着杜若瑤來到了她距離學校三站公交車的出租小屋裏,一室一廳,沒有廚房,洗完頭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任由杜若瑤給她的頭發修出一些層次,再吹出了一些時髦的感覺。

那時SHE還很火,婁夏照着鏡子覺得比以前好看多了,有些像Ella。

一陣記憶的急雨濤濤而來又翻卷而去,婁夏走到杜若瑤面前,她以為杜若瑤會哼一聲就走開去,女老師卻出人意料地把相機遞給她,相當于坦然地告訴她,我在幫你看着呢。

——“總是這麽冒冒失失,丢了可怎麽辦?”

“謝謝……”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讓婁夏忽地生出一些勇氣來:“杜老師,我請你吃個飯吧?”

杜若瑤看看表,她就補充道:“我車就停在附近,咱們開車去,很快的。”

“不是這個問題,”杜若瑤鎮定自若地擡頭,“周五,這個時間食堂沒什麽菜了。”

如果說前一句把婁夏摁到了海底,那後一句就是噴薄而出直接到了天邊,她喜笑顏開,嘴角壓都壓不下去,幾乎要原地立正敬禮:“好!我這就去開車!”

婁夏的車沒有停在校園內,她先去隔壁的商場停車場把車開到校門口來,杜若瑤就先回辦公室拿包,她拿起皮包時從眼角瞥到早晨為了啦啦操帶來的化妝袋,神使鬼差般地拿出粉餅來在臉上拍打了幾下,打完底描完眉畫了偏亮粉一些的眼影,卻又抹去改成大地色。

剛執起眼線筆接到了婁夏的電話,她這才仿若如夢初醒,面對着小鏡子裏自己精致的眼妝如臨大敵,匆匆忙忙收起化妝袋,做賊心虛似的塞到了自己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裏,卻又在朝桌下看時看到了早晨換下的白色高跟鞋——換嗎?

婁夏給了杜若瑤幾乎化完一整個妝容的時間也是有道理的,她在車裏看了一刻鐘的大衆點評好店推薦,才堪堪訂下一家潮汕粥店,誰知兩人到了飯店剛剛坐下,杜若瑤的手機卻劇烈震動起來,她施施然接起來,眉頭卻越聽擰得越緊,最後直接按下了婁夏正在看的菜單,急急地對着旁邊等着記菜單的服務生道:“對不起啊,有點事。”

“怎麽啦、怎麽啦?”婁夏被她拽着走出來,一臉莫名。

“齊逸出事了。”

“什麽事啊?”怎麽又是你?

“上次那個嚴昭宇,記得嗎?”

“哦……那個騙錢的職高生?”婁夏回憶了好大一會兒才想起來。

“嗯,在羽山路那邊的大排檔,冤家路窄,吵起來了。”

羽山路離她們所在的地方不遠,兩人匆匆趕到的時候情勢還沒有太失控,一桌穿着校服、規規矩矩吃燒烤的高三學生和另一桌服裝各異、抽煙喝酒踩滑板的職高生停留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

她們剛舒了口氣,卻見齊逸對面桌子上一個高壯的男生騰地起身來,似乎是氣急了的樣子,像拎小雞一樣把齊逸身邊的一個短發女孩拎了起來,口裏罵罵咧咧全是髒話。

“幹什麽呢!”杜若瑤上前一步呵道,“有話好好說!”

“杜老師——”齊逸和那名女生像是看到了救星,異口同聲。

“什麽杜老師,杜校長來了都沒用!操你媽的自己笨的要死被騙了,還他媽找我爸媽要錢!”嚴昭宇顯然有點喝大了,從臉頰紅到脖頸,握拳呲牙面露兇相,“一報還一報,你這小女朋友今天算是栽我手裏了,不給老子磕幾個頭就別他媽想好端端要回去!”

“這事兒跟白潔沒關系,她也不是我女朋友,你先放下她!”

“誰信啊!”嚴昭宇手上攥得更緊了,白潔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随手撈一個啤酒瓶,咔一下砸在桌上,碎了一半,另一班虛虛地指着白潔,這下更是把短發女生一張小臉吓得煞白。

“嚴昭宇,你冷靜一下!”杜若瑤加緊步伐走過去,卻在路邊被下水道卡了鞋跟崴了腳,整個人撲了上去,堪堪挂在了嚴昭宇拿着半個鋒利啤酒瓶的手臂上。

壯碩的男生正在氣頭上,杜若瑤紙片一樣的身材怎麽能攔住他半分!他甩開杜若瑤,對方卻還是死揪着他半邊衣裳不放,嘴裏絮絮叨叨着什麽,礙事得緊了,他管不了哪邊是老師,只覺得砸過去了就清靜了,于是啤酒瓶開始懸在了杜若瑤的腦後。

“嘿?!你這小兔崽子!”婁夏剛才幫杜若瑤關門後又去停車鎖車,剛過來就看到令她血脈噴張的場景

——有人要砸杜老師啊!此時不英雄救美更待何時?!

她卯足了勁兒跟個護崽兒的老母雞一樣往上撲,誰成想正好踩在嚴昭宇旁邊那男生椅子下面露出一些的滑板上,她重心往前,整個人往後栽去,不偏不倚坐在了滑板上:

“嗷!我的屁——”

婁夏擡手想借桌子的力道,卻在慌亂中扒拉下來一個大鐵盆,她詫異地擡頭,一盆大米飯哐當迎面撲在了她的臉上,這下子連人帶盆就朝着嚴昭宇加速沖了過去,也是巧了,大鐵盆剛好就怼在男生岔開的裆部,嚴昭宇哀嚎一聲,兩只手瞬間都卸了勁兒。

白潔哇地哭出聲來,迅速躲到一邊去了。

杜若瑤則是屈着一邊崴了腳的腿驚訝地低頭看面前的大鐵盆,一秒、兩秒

——“哐當!”米飯盆掉了下來,婁夏滿頭滿臉飯黏子,擡頭看見她卻還知道傻笑:“杜老師……”

——“哐當!”嚴昭宇手裏的啤酒瓶延遲了幾秒也滑下來,還好不是鋒利的那邊朝下,只是光滑的那邊砸在了婁夏的額頭,杜若瑤剛想松口氣,婁夏卻翻個白眼軟了下去,杜若瑤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探探鼻息,然後對撲上來的齊逸确診道:

“被砸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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