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耿耿于懷

耿耿于懷

婁家一家三口是“A漂”，由于A市和家鄉距離遙遠，又考慮到婁尚有些懼怕長途旅行，每次上飛機都很麻煩，他們不回家，更別談讓更老一輩的人坐飛機來A市，所以很多時候過年都是一家人一起過而已，簡單平淡。

今年多了滿月，周文靜算是又多了一樁事兒，好在她已經退休，也不必想着湊時間趕去領導家拜年，于是打電話和幾個朋友約了後面幾天的日子聚餐，初一她們便只顧着一起吃吃飯，裝飾裝飾屋子，婁尚下午又去了小賣部看店，剩下三人在家裏把滿月放在一邊，抽了兩副牌來打。

“不知道薇薇父母今年回來了沒有。”牌過三巡，周文靜忽然幽幽道。

“她不是說好幾年沒回來了？”婁父喝一口茶，“薇薇那孩子也沒說，估計還是不談。”

“都生了孩子了，還不回家看看，老美到底有什麽好的？”

“還不是怪滿月是個女孩？”

“都這個年代還在那個老思想上，”周文靜憤憤道，“我看女孩好得很，我不是跟你說過，上次她媽給她打電話說什麽，二胎政策下來了，讓薇薇趕緊再生個大胖小子他們好回家過年，你說說這什麽話啊！”

“我看最近薇薇那孩子心情也不太好，我也不敢去問，唉。”

“可別去問，咱們作公婆地說什麽都不合适！特別是你這大剌剌的，省得戳到別人傷心處！”

“嘿——我怎麽就大剌剌？”婁父有些不服氣，“你說薇薇就需要有人去找她聊，她這事兒總要決定下來，多一人多一種建議，咱們擇優呗。”

“那你看，你什麽建議？”

“依我看，薇薇這麽優柔寡斷的，肯定不能狠下心來說絕對不生，那她反正也沒工作，大不了就生一個，否則一直是懸而未決的大刀。”

“你這老頭子，生孩子哪是什麽簡單的？滿月這麽小，她都已經每天累成這樣。那現在是二胎開放了，好了說，生個好端端的男孩下來，一切結束；如果生下來還是女孩，或者基因不好有殘疾，以後開放三胎了是不是還要生啊？”周文靜出牌時把桌子拍得啪啪響，“我們還是得鼓勵她別去想生孩子了，他們不回來不回來算了。”

“他們畢竟是薇薇父母，薇薇雖然表面上不說，但怎麽可能不想他們回家過年？”婁父道，“你也知道她最近不高興，可不就是因為這個麽？平日裏都沒有娘家可回。”

“咳，我今早送她的時候感覺她的心情似乎還不錯，”眼看着戰火紛飛快要波及到自己，婁夏忙道，“就是感覺薇薇姐當了母親以後專注在孩子身上，真的很少關注自己了，她說我妝好看我就給她試用了我新買的唇釉，她塗上以後感覺氣色好多了。”

“知道當媽不容易了吧？”周文靜緩緩放下手中最後兩張牌，是大小怪，王炸，“你也多關照關照薇薇，我們再關照，畢竟是長輩隔了一層，還是比不上同齡人。你哥這個樣子，雖然媽也不能說靠你來替你哥去行使責任，但是你薇薇姐對你不錯，她也情況特殊，平時也沒什麽朋友姐妹，你能幫襯就幫襯點兒。”

“我知道。”婁夏心不在焉地洗牌。

“薇薇也得虧有瑤瑤這麽個妹妹。”一瞬的安靜後，周文靜又繼續道，“你們一個幫着哥哥，一個幫着姐姐，只是瑤瑤再怎麽說也是表親罷了，終沒有你親。”

這邊婁夏已經發好了牌，周文靜拿起理了理，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這回她一個怪都沒有。

直到晚上十一點多，婁父婁母婁尚和滿月都睡了，婁夏已經做完了任務百無聊賴地在“失控世界”裏逛來逛去的時候，才收到了李薇薇的電話跟她說那邊兒的歌局快要結束，電話那端很吵，背景音夾雜着鬼哭狼嚎和玻璃杯碰撞聲，但李薇薇的語氣還算不錯，甚至隐約還帶着些愉悅，這讓婁夏稍微放下心些，于是問了房間號後驅車趕往凱星。

婁夏想着他們一大家子過年來凱星，定是安安靜靜唱歌享受阖家團圓溝通感情，于是在進門前還特意補了補口紅，卻不想剛進房間就差點被一股音浪轟出門去，明明她應該算是客，卻沒人來迎接他，倒也沒人來攆她出去，這是婁夏見過最大的KTV包間，被幾個臺階粗粗劃分成三層，主歌區，酒水區，休息區，眼下前兩個區已經不分你我，亂成一團，把目光所及之處人頭攏共加一起竟有十八九，這讓婁夏暈頭轉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了正确的房間。直到發現執麥在興致勃勃唱大海的這位男士頗為眼熟，好像就是早晨來迎接李薇薇的家長之一，她才放下心來仔細尋找。

不想找到一半卻遇到攔路虎，一對貌似父子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她面前，有些語無倫次地問她是誰，婁夏勉強笑笑，說明來意，卻不想對面年輕些的男人竟看她看得出了神，直到婁夏出聲再次詢問他們李薇薇和杜若瑤，那人才回了魂，他收起了随意的樣子，甚至整了整領口，作出嚴肅的樣子，張口卻也是答得牛唇不對馬嘴：

“小姐姐，你好漂亮……”

婁夏有些煩躁，卻也只能賠笑着說謝謝。

“哎喲，是不是看樂樂戀愛你也春心萌動？”

男人白了一眼自己的父親，風度翩翩道：“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

“我等會還有些事，”婁夏擺擺手就想繞道走人，“不了不了哈……”

“诶——”趁她無暇去顧，男人的手就這樣抓上來，“認識認識嘛。”

炙熱的手掌讓婁夏從心底裏冒出一絲不适，但眼下她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也不想輕舉妄動以防需要李薇薇和杜若瑤來買單。

就在她猶豫着就要掏出手機時，颀長的手臂從身後探來，輕而易舉拍掉了男人的手，入耳是格外冰冷的聲音：“小浩。”

這熟悉的一聲叫得婁夏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沒用多大多生硬的嗓門，卻包含為人師表獨有的告誡意味，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拎去辦公室面壁思過，不過杜若瑤并非在呵斥她，反而是在護着她，腦子裏這麽喜滋滋地想着，婁夏立刻像只小獸一般躲到杜若瑤身後，下巴就擱在她肩頭，高興地蹭了蹭，她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做完後卻有些僵硬。

也許杜若瑤只是禮貌性地替她解圍呢？

——她是不是表現得太過于親密了？

即使是穿了高跟鞋，杜若瑤卻已經沒比她高，她需要屈腿彎腰才能把腦袋舒舒服服架在杜若瑤的肩膀，做的時候沒事兒，反應過來後婁夏卻不敢把重心偏向女老師的肩膀，一下子姿勢就尴尬起來，她正要直起身，卻被那只冰涼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臉，杜若瑤一個偏轉，順勢扶着她的下巴将她端正了，然後才悠悠道：

“介紹一下，我弟弟，王浩然。”

弟弟？

婁夏腦子裏繞了十幾個彎，待她總算是從回憶裏揪出一點兒“弟弟”的影子，杜若瑤已經将她帶到了休息區的一個角落，李薇薇正在輪椅上閉目養神，杜若瑤拿起手包喚醒她，然後跟另外幾人颔首算是告別。

李薇薇有些醉得厲害，一醒來就開始莫名地笑，嘴裏總嚷嚷着些生不生孩子，痛不痛苦，人生難不難得話頭，然而當人想去接她話的時候她又非常跳躍地說起另一件事。

婁夏要抱她上車時，李薇薇兩只手環她脖子環得格外緊實，她把她放在副駕，那女人卻還不松手，她不明所以地拍拍她：“薇姐？”

李薇薇低聲喚她：“夏夏。”

婁夏不由得用了哄小孩一樣的語氣：“松手啦，我們已經上車了。”

李薇薇幾乎要啜泣出聲：“嗚——你真好。”

然後她便松開手去拿紙巾擦眼淚了。

婁夏終于從副駕駛中抽身而出，關上門就對上杜若瑤清亮沉着的目光，不知怎麽她有點兒做賊心虛：“咳咳，我媽今天還說讓我替婁尚多照顧薇姐……”

“你解釋什麽。”杜若瑤挑眉，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

“這不是怕你想聽麽！”婁夏朝着她的車窗奴了奴嘴，想到她能看見又順勢擠出一個笑來，有些讨好的意味。

李薇薇醉得厲害，全程都懸在嘔吐的邊緣，婁夏火急火燎先把她送回了家給周文靜折騰起來接管。

送杜若瑤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小雪。

路上沒什麽車，杜若瑤又在身邊坐着，婁夏就總想說點什麽，于是她随意起了個話頭：“杜老師，你們家——怎麽這麽多人一起過年啊。”

杜若瑤：“我外祖母有很多兄弟姐妹，表親居多。”

婁夏：“真好，我家幾乎每年都自己過年。”

杜若瑤：“平日裏也不怎麽來往，就過年的時候聚一聚了。”

婁夏：“薇姐經常喝醉嗎？”

杜若瑤：“很罕見。”

婁夏：“今天下午我們還在聊，關于薇薇姐該不該遂父母的意再生個孩子，我爸我媽争論不休來着……”她頓了一下，“你說，薇薇姐她爸媽為什麽這麽執着于她生孩子呢？明明都這麽久不見面了，各自分開生活互不幹擾不也挺好麽？”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就在婁夏認為杜若瑤不會搭腔的時候，卻聽見她反問了一句：

“你知道薇姐的弟弟叫什麽名字嗎？”

然後又毫不吝啬地作答：

“李玄福。”

“舅舅舅媽把這個男孩當成他們家福星，又把這個行為看成一種傳承，總覺得薇姐要生出第二胎男嬰，才是傳承下來這種福分。”

她沒有說得很清楚，但鏡子的另一面卻明晃晃地反射出來

——與福星相對照，婁滿月和李薇薇都被當成是災禍與不幸罷了。

真相□□，婁夏有些後悔去挖掘，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等紅燈的空當間杜若瑤先開了口，輕輕道：“小浩想認識你。”

婁夏接得很快：“我可不想認識他。”

她的拒絕有些過分武斷，杜若瑤有些驚訝：“為什麽？”你們才見面不是嗎？

婁夏：“誰讓他扔你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