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許是母親又在父親那兒受了氣，又拿我出氣來的，”招娣小聲嘀咕着。

招娣捧起一撮稻草，抽出一根洋火，可一接觸到稻草，洋火剛燃起的小火苗就滅了，一連試了三根都是這樣。近來雨水比較多，竈臺頭頂的茅草屋又遲遲沒人修繕，下大雨哪能抵擋得了呢！她從那堆稻草裏反複挑着，像在挑選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一般，終于，她找到了幾根波及未深的，火成功生起來了，她不禁笑出了聲，“不愧是我，這點事情才難不倒我呢！”

母親瞪着眼睛說：“你又在那笑什麽笑，沒見我這麽忙嗎！你們一個個的就是希望我早點死掉！”

母親總是這樣，長着刺朝招娣奔去。

好一陣忙活，桌上擺出了二菜一湯，煎雞蛋、番薯梗、番薯葉。外面的天也漸漸暗淡，月亮慢慢浮現，“快去叫你爺爺奶奶來吃飯！”母親朝招娣吼道。招娣“哦”的一聲，轉身就走進了外婆的房間，“外婆！吃飯啦！”她娴熟地爬上外婆的床榻，躺在外婆懷裏撒嬌，這是她充電的方式，這樣一來一整天的委屈、辱罵都可以不在乎了。

“外婆，你又在縫什麽東西？”招娣問。

“外婆想給你做雙布鞋，要是還有多餘的布料，就再給你做雙好看的襪子，你要不要？”

“我要你給自己先做，我整體在外面瞎跑，一下子就被我搞壞了，”招娣嘟着嘴巴說。

“你那哪是瞎跑，你信不信你一天不幫家裏幹活，家裏都能亂套？”外婆湊近招娣耳朵，說着悄悄話。招娣被逗笑了，舞者嘴巴發出“鵝鵝鵝”的聲音。

“乖娃，走，吃飯去！”外婆摸着招娣的小腦袋說。

招娣經過爺爺奶奶房間都差點忘記走進去，猛地回頭大喊“爺爺奶奶快來吃飯！”接着又牽着外婆的小手一步步晃悠到餐桌前。

終于，所有人落座，除了還沒回家的父親。

“陳功還沒回來？”爺爺嘆着氣問。

“估計還在隔壁老田家打牌吧，要我去喊他嗎？”母親低聲說。

“算了，待會兒去看看吧，現在他肯定還沒盡興。這孩子……沒出息啊！該有個兒子來管管他了，”爺爺故意轉向母親這邊看着她說，母親頭都不敢擡，抿着嘴巴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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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爺爺不講話不動筷，沒人敢吃飯。首先打破這一場面的還是外婆，“親家，吃飯吧，再過半小時您那京劇就該開始啦。”只有爺爺房間才有一臺10寸的黑白小電視機，CCTV11是他每日飯後的娛樂方式，不過這與電視機只能搜到十來個臺也有關。外婆的面子，爺爺還是給的。西塢村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特別講究積福，對年輕人什麽态度并不在意，但對于老一輩的人總歸持一個恭敬的态度，這點也保證了外婆住在這個争吵不斷的家裏倒也沒怎麽受過欺負。

桌上的人先後動筷，招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盤煎雞蛋，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那盤菜只有長輩可以吃，連媽媽都不敢多吃，媽媽從小跟她說，“你要記住你是個女娃兒，嫁人前父親是你的天，嫁人後丈夫就是你的天，你要懂得順從、包容，男人能讓你上桌吃飯就是一種善待，你知道外婆那個年代，女人連坐在桌上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來，乖娃兒，吃點雞蛋，長身體！”外婆夾起一大塊放在招娣碗裏，外婆太知道招娣想要什麽了。這一刻，外婆成了招娣心裏的英雄，當然，這種時刻有很多。招娣真想大喊，“我最愛外婆了！”但是這只能是他們之間的悄悄話。一頓飯在看眼色下結束了，父親還是沒回來。

“招娣，鍋裏的飯菜給你爹熱着，我去看看他，”母親終究是要去自讨沒趣了。沒一會兒，母親便手捂着臉，紅腫着眼睛回來了，不用想，一定又被父親罵了，連罵人的話術招娣都能猜到，“你這個臭婆娘還來管我！沒看到我正玩得開心嗎！掃興的娘們兒，滾滾滾！”這時候旁邊的牌友就會出來打圓場，假模假樣安慰父親，“哎呦，陳功，你家那位也是關心你，你看看我們，都是沒人惦記的家夥，你這家庭地位，我們可誰都比不上啊！”父親最愛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好像只有這些話才能滿足他的虛榮心似的。今天不知道他又抽什麽風，可能是輸錢輸得多了吧，竟然沒等到回家，在外面當着一幫外人的面就對母親下手了。

母親一回來就跑進了房間，留下招娣一個人洗碗，準備第二天一大早的飯菜。她的腦子裏再次出現了外婆說的廣東，不知道為什麽，她開始想要出去看看，她想變成一個很厲害的大人，讓全村的人不再對他們家議論紛紛，不再受人欺侮、嘲弄，她要變得強大，強到可以庇護自己愛的人。

一陣捶門聲打破了招娣美好的幻想。

“給老子開門！老子沒回來還敢關門！活得不耐煩了吧一個個的！”父親狂吼道。接着就是一陣陣接踵而至的砸門聲，招娣趕緊去給父親開門，門并沒有鎖，只是父親醉的一塌糊塗，推門都懶得推。門一打開，招娣就看見父親抱着個酒瓶子坐在家門口，沉重地呼吸聲伴随着一身酒味壓得招娣喘不過氣來，她也知道母親晚上肯定受了委屈，等下又是一場暴風襲擊，她便想憑借一己之力把父親拖進來。可是父親長年累月喝酒養成的肥胖身子哪是她能奈何得了的，招娣無奈之下還是去找了母親幫忙。母親聽到招娣跟她說父親又喝醉了，她就知道，這個晚上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來，陳功，我扶你進屋！”母親好聲好氣地對父親說。

“嗯？”父親睜開朦胧的眼睛，看到了母親的臉，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母親臉上的巴掌印瞬間更紅了，嘴角也被父親鋒利的指甲劃破了一道。“你這個敗家娘們兒，都怪你今天來催我，我就是觸了你的黴頭，四個人就我輸，你滿意了吧！我怎麽娶了你這麽個倒黴玩意兒回家，老子真想一巴掌扇死你……”大段大段、難聽的話源源不斷從父親嘴裏流出，母親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反駁，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母親很瘦，也不算高，拖着父親的時候青筋暴起，招娣不明白母親怎麽這麽懼怕父親，甚至有點懦弱。

“去給你爸煮碗面來，”母親一如既往對父親體貼周到。

招娣再次坐在稻草堆裏，挑選着心愛的生火器材，她喜歡這種夜晚獨處的時刻，外面那些争吵、扭打都與她無關，見識了多年的這種場景使她可以安然處于一名看客的立場，父親的發洩口是母親，母親的發洩口是自己，母親那些陰森的話語、肢體接觸讓她覺得自己不必心疼誰，只要不涉及自己愛的外婆就可以。

招娣捧着熱氣騰騰的面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這期間倒是沒怎麽聽見父親的聲音，“難道是睡下了？”她這樣想着，“那我就可以把這碗面給外婆吃！”招娣笑着小跑向前。路過爺爺奶奶的房間她偶然聽到他們在談論孫子的話題，可以感受得出來，要是招娣是個男娃兒，一定可以在家裏做小霸王。

“面煮好了，”招娣推開門，看到父親把母親壓在身下，雙手扒拉着母親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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