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提親
提親
劉福在周淮林走過來之前離開的,所以兩人并沒有打照面。
梁璎站在原地看着周淮林走近,以眼神問他怎的來了這裏。
她來宮裏,并不是跟周淮林一同過來的。
周淮林來了京城後的事情很多,不僅要找上司述職,還要同一些相熟之人走動。今日也是約了他正在京城任職的表兄飲酒。
已經走到了跟前的男人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彎腰。
兩人夫妻快五年了,這個預備動作梁璎自然是不陌生的,她腿上犯病的季節裏,周淮林恐她太累,經常會抱她。
可這還在宮門口……
梁璎猶疑的這麽一會兒,周淮林已經熟練地将她橫抱起了。
略帶堅硬的懷抱,卻讓梁璎覺着了無言的安心,她不再拒絕,只安靜地任由他抱着。
“結束得早,就來了。”
周淮林這才開始回答梁璎先前的問題,跟他文绉绉的名字不同,他的聲音跟長相倒是有幾分相似,要粗犷得多。
男人話很少,向來是言簡意赅。
就比如這會兒,在回答了梁璎後,又低聲問了句:“還好嗎?”
梁璎在他懷裏仰着頭,正對着男人深邃的目光,他從不會帶着其他人那些虛僞的笑與僞裝,可是此刻,她在這人的眼裏,看到了溫度與擔心。
不知道周淮林問的是腿還好嗎?還是在宮裏還好嗎,但梁璎的鼻腔就是驀然一酸,許是紛飛的雪花迷住了眼,她的眼前開始模糊,于是趕在了眼中的熱意流淌下來前,将腦袋埋在了男人的懷裏。
她确實不是曾經那個自己了。
不會再讓自己深陷在無盡的痛苦、怨恨之中,她終于能平淡地面對這些事、那些人,面對過往的苦難。
平靜地從宮中走出來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可那堅強,在看到周淮林時,在他問“還好嗎?”之時,又土崩瓦解。
她心中升起一種密密麻麻的疼痛,梁璎知道,那是委屈。只是,那委屈只是替曾經的自己委屈,梁璎捏緊了周淮林胸前的衣裳,耳邊有力的心跳聲,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自己先前還是錯了的,她并不是滿目瘡痍的,那心底的傷痕,已經被這個男人撫平,所以才能有了如今的平靜。
下人已經掀開了車簾,習以為常地看着大人抱着夫人上了馬車。
馬車裏是暖和的,但沒有鳳儀殿裏熏得人昏昏欲睡的濃重香味。周淮林并沒有放她下來,就這麽将她抱在腿上。
旁邊放着湯婆子,他将湯婆子放在梁璎的腿上,暖着她酸痛的腿。
他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梁璎下意識轉開了目光,因為覺着自己這會兒的眼睛定是泛紅了。
可男人只是将手臂收緊了些:“等過兩日,我們便回家。”
梁璎在他懷裏點頭,她确實想快些離開了。
***
劉福回到禦書房時,本該在皇後宮殿裏的皇帝,果然在這裏,他彎着腰,彙報說已經送宸妃娘娘離開了。
作為宮裏少數的老人,他沿襲着梁璎出宮前的封號來稱呼,不知是不是不在意,魏琰也未糾正過。
“沒有送她回去嗎?”
男人正好看完了手中的奏折,一邊提筆批奏,一邊問道,漫不經心的語氣就像是随意地問一般。
劉福便趕緊說是宸妃娘娘坐自己的馬車走的。只是說的時候,他也想起了來接梁璎的人,語氣間不自覺就帶上了遲疑。
哪怕是并不明顯,男人的眼皮也往這邊擡了擡:“還有什麽嗎?”
劉福心一緊,皇上面前,他不敢隐瞞:“周刺史來t接的人。”
他說得小心,也不敢看上面人的神情。意外的是,魏琰很平靜地哦了一聲,仿佛在說“就這點事?”
“沒別的了?”
“沒了。”
男人目光繼續看向手上的奏折了:“那便退下吧。”
劉福應了一聲,輕聲退下,掩上禦書房門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案前批閱奏折的人,猜測着不出意外的話,皇上今日又要在禦書房裏待上一整夜。
魏琰的勤政,是朝廷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的。
他其實是有些弄不懂皇上的,若說他不在意梁璎,梁璎的事無巨細他都是知曉的,每年派去看病的大夫不斷,送去的藥材不斷,賞賜更是也不斷。
俨然一副是梁璎娘家依靠的模樣。
要說在意吧,這冷淡的反應,倒也不像。再說,若真是餘情未了,哪個男人能容忍心愛之人被別的男人擁有?
皇上對周刺史,可一直都是提拔重用的,甚至跟周家沾親帶故的,都會另眼相看幾分。
如此厚待,并不像是存着嫉妒之心。
所以思來想去,也就只有皇上是對梁璎心懷愧疚、想要盡力補償,這一個解釋。
劉福攏手看着滿天紛飛的雪花,他跟着皇上的時間長,這宮裏大概也只有他,還記得皇上與梁璎二人,當初是如何地在這深宮生死與共。
到頭來,果真只是……演戲嗎?
***
入夜,梁璎懶懶地靠在周淮林的懷裏,看他為自己用艾灸熏着酸脹的腿。
男人很是專注,将艾條懸在梁璎疼痛的關節上方,隔着距離來回移動。
都說燈下看美人,她越看越覺着,周淮林長得很好看,他是耐看的,但是尋常人,很少有膽量多看他的。
梁璎拉了拉周淮林的衣袖,待對方看向了自己才問:“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這話,是手語比劃出來的。
男人的表情在看到她的比劃的動作時稍稍柔軟了一些:“不累。”
梁璎于是收回了手,周淮林從不會問她艾灸燙不燙?力度怎麽樣?哪裏不舒服?他似乎是知道梁璎習慣忍耐的性子,在最初之始就自己觀察着梁璎的反應。
到現在,艾灸應該在什麽樣的位置、按摩該是什麽樣的力度,他都已經爛熟于心。
梁璎從未在他這裏感受過不适。
明明是看起來就讓人害怕的人,卻是這麽心細。梁璎的嘴角慢慢彎出了弧度。
她又扯了扯周淮林的衣袖,在對方再次看過來時,身子往上擡了擡,在男人唇上點了點。
其實在她做出向上的動作時,周淮林就已經俯身了,讓她主動親吻的動作做得很是順暢。
他們一個不能說話,一個不愛說話,可偏偏就已經有了一個眼神就能理解的默契。
微涼的薄唇很是柔軟,艾草的味道很濃,梁璎卻還是能聞到屬于周淮林身上的那一絲清冽幹淨的皂香。
很好聞。
梁璎抿抿唇,看向周淮林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期待。
她的夫君如今伺候她的技術越來越好,不僅僅是艾灸、按摩這些東西。以至于梁璎如今也被養得對欲/望異常坦誠。
倒是周淮林,在她直白到純真、卻又藏着暗示的眼神看得微微避開了目光,男人一手托着她的後背,另一手收起已經快要燃盡的艾條。
“我先收拾一下。”
他還是一張正經的臉,大概只有傳來的身體反應,和微紅的耳尖,顯示了他并不平靜的心。
梁璎的心情,驀然就好上了不少。誰能想到,這麽一個十足硬朗模樣的男人,還這麽容易害羞呢?
周淮林的床事上是溫柔的,今日他似乎更賣力了一些,讓本就已經化成一汪春水的梁璎愈發招架不住了。
“梁璎。”
意亂情迷之時,梁璎聽到了周淮林叫她。性格使然,他喚自己不會用什麽彰顯親昵的稱呼,但梁璎很喜歡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
有幾分粗的低沉聲音。這麽喚她的時候,會讓她覺着靈魂也在顫抖。
梁璎看過去,微微睜大的眼睛,在無聲詢問怎麽了。
她好像從夫君的眼裏,看到了有心事的模樣。還不等細想,就被他握住了手,是十指相扣的姿态。
“沒什麽。”他回答了這麽一句,聲音藏着不已察覺的沉悶。
***
梁璎後來都會覺着,答應周淮林的提親,是她做過最冒險、卻也是最幸運的事情了。
當年她出宮後,是待在了京城裏的。
舉目無親、又身無分文的她,也無地可去。
她看似潇灑地向魏琰提出了出宮,留住了最後的尊嚴和體面。可事實上,無依無靠的她,即使是出宮了,宅子是魏琰的,伺候她的人,也是魏琰找來的。
有時候她會想,這樣的出宮有什麽意義呢?卻又不得不接受那個男人的施舍。
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坦然,其實那時候的梁璎會整晚整晚地憤恨着睡不着覺,會看見食物就想嘔吐,會一遍遍詛咒那對狗男女這輩子都不會幸福。
憎恨、自艾自憐,她的靈魂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地獄的最深層游蕩。
可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無論夜裏如何被煎熬得輾轉反側,她還是會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直到薛凝的封後大典。
那可真是風光啊,風光到不僅僅是那個時候,即使是過去了很多年,再有人提起時,仍會感嘆那時隆重的場面。
自此,大魏這位皇帝有多喜歡新皇後,人盡皆知。
至于曾經那位被百官彈劾的妖妃?善忘的人哪裏會記得呢?
梁璎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會瘋掉,一邊覺着沒意思,一邊又那麽不甘心,她幾乎要僞裝不下去平靜,無數次地想着,幹脆同歸于盡好了。
好在周淮林出現了,他是帶着聘禮上門提親的。
梁璎沒有精力去想,這個自己素未相識的男人為什麽想要娶她,也沒有精力去在意,他看起來是那麽可怕得難以接近并非良人。
她問的第一句是:“你是京城人嗎?”這話是寫在紙上,拿給周淮林看的。
“不是。”
“那是哪裏的?”
“峻州。”
男人有一句就答一句,絕不多說,雖然後來他告訴梁璎,自己當時是太緊張了,但其實梁璎根本不會去在意男人的寡言,甚至都不記得當日的細節了。
“還要回去嗎?”她當時只是繼續問。
“是的,現在只是在京城有事處理,很快就要回去了。”這大概是周淮林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梁璎的心裏,剎那間像是明亮起來。她手上提着毛筆,死氣沉沉的眼裏帶着難得的隐隐的光,如此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又想到:“峻州在哪裏?”
其實在哪裏都是無所謂的,周淮林形容了一番後,梁璎也只是抓住了一點。
那裏離京城很遠。
她逃了,抓住這最後的救命稻草,成為周淮林的未婚妻,逃一般地,離開了京城。
一晃,就這麽多年了,梁璎撫摸着上方男人的臉,五年前,不過是真正地離開了魏琰,可今日看到魏琰的時候,梁璎就明白了,現在,她是徹底擺脫了與魏琰有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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