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到
初到
可梁璎還是做沒有看見一般,微微錯開了目光。
時間靜谧了許久,直到魏文杞像是确定了母親不會挽留自己,才終于開口:“那我便先回去了。”
梁璎輕輕點頭。
又隔了一會兒,她聽到太子又問:“那點心,我可以帶回去嗎?”
這話讓梁璎愣了愣,擡頭時,面前的魏文杞已經不見了剛才的受傷與委屈,只是在對她笑:“方才夫人不是說,我可以帶一份回去嗎?”
他的笑,介于少年的意氣風發與孩童的稚氣之間,偏偏又裝作大人的成熟模樣。
看起來……很可愛。
梁璎心軟下來了,她面上并沒有顯現,依舊是疏離有禮地示意下人将多餘的點心裝好給太子帶走。
因着太子的強烈反對,梁璎才沒有送他出去,就只是站在庭前,靜靜看着他離開的背影。
園子漸漸安靜了下來,她的眼前已經沒有了少年的身影,可梁璎卻仿佛看見了文杞剛剛學會走路時,搖搖晃晃的小身影。
無論周圍有多少人,小家夥都會目無旁人地跌跌撞撞走向自己。
梁璎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了那一瞬間湧上來的難過。
魏琰曾經說過,要讓她做大魏最尊貴的女人,而文杞會是他唯一的兒子,是無人撼動的太子。
他雖然對自己食言了,但至少後面的話,他做到了。
***
梁璎又在梅園待了好一會兒,晌午飯過後,周淮林才回來。
梁璎遠遠就看見他了,還是那身黑色的衣衫,她就撐着腦袋,看着男人邁着沉穩的步伐走近。
哪怕是離得遠,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許是自己不能說話的緣故吧,只要在一起,他總會盯着自己以防漏掉一些反應。
進了亭子裏的男人也是一言不發,只是目光在旁邊的火爐、自己身上的衣衫上一一瞄過,像是好生檢查了一番。
待他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手上的熱意大約是讓他滿意的,面色才肉眼可見地緩和了。
“怎麽不去屋裏坐着?”周淮林在她旁邊坐着了。
梁璎指了指不遠處,他也跟着看過去,是盛開着的梅花。
白雪點綴t着鮮豔的紅梅,別是一番情趣。梁璎看他面露欣賞,神色像是才看到一般,不由地好笑,可又莫名地甜蜜。
他像是很難看到自己以外的東西,好像只有自己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梁璎得承認,她是俗人,喜歡這樣被人全心全意愛着的感覺。
她将爐子上煨着的茶端給周淮林,男人接過,冬日的午後,難得有了些陽光的影子,兩人就這麽坐在爐邊。
梁璎問他:“那些點心,是你準備的嗎?”
周淮林嗯了一聲:“太子喜歡嗎?”
梁璎笑了出來,告訴他太子不僅很喜歡,還帶了一些回宮裏。可比劃着比劃着,她的笑容又慢慢暗淡下來,手上動作停下來了一會兒才繼續:“以後,別這樣了。”
她知道周淮林是想維系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
但她并不覺着那是什麽好事。正想着,梁璎的手被握住了,她一擡眼,就看到了周淮林輕皺着的眉頭,男人本就帶着幾分兇相的,這一皺眉,就更讓人覺着可怕了。
可是……
“梁璎。”
他在叫梁璎的名字,這兩個字在他的嘴裏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讓他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太子殿下從沒有穿朝服出宮的。”梁璎聽到他繼續說着,“他今日打扮得這般隆重地過來,應該是想要他的母親看看的。”
梁璎的心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周淮林的手撫上她的臉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她想起方才少年略帶拘束又藏着希冀的目光。
自己遠在峻州時,聽到他被冊封為太子時,既為他欣喜,又遺憾沒能親眼看到他的太子冊封之禮,也許那時遺憾的,并不只有她自己。
可她方才那般冷淡,文杞會不會以為他的母親并不喜歡呢?
每當她以為自己足夠理智地封印了對文杞的愛時,又總是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難過而不知所措。
她的眼淚越流越多,周淮林已經從懷裏掏出手帕來擦拭。
“你不需要想那麽多的。”
聽到他的聲音,梁璎擡頭,淚眼朦胧中,只覺着男人的面容又溫柔了幾分:“梁璎,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他是太子殿下,也是你的孩子,你想怎麽待他,便怎麽待他,日後才不會後悔。”
梁璎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裏。
她其實現在就後悔了,後悔剛剛應該對文杞多笑笑的,至少,至少誇一誇,他今日真的很好看。
***
即使是梁璎有這樣的想法,文杞也不是每天都會來的。
自那日見面後,他便有兩日沒來了。
這日梁璎接到了一張請帖,是周淮林表妹周清芷遞來的。她與淮林的這位表妹,之前在周府的時候,關系尚且是不錯的。
後來她嫁到了京城,兩人有過幾次書信往來,算一算卻是有些時日沒見過面了。所以梁璎略一思索便答應了,只是囑咐了下人,若是太子來了,就尋自己回來。
安全起見,太子的行程并不會提前太久告知,這也是梁璎這些天都等在家裏的原因。
不過她也挺想見見清芷。
***
其實先前的時候,梁璎到了周家有半年,都沒有見過周家的人。只不過不願意見面的人并不是周家的人,而是她。
那時候她人雖然逃離了京城,卻無法逃脫行屍走肉般的心境,到了周家後,更是整日待在屋裏,誰也不見。
現在想想,說是把周淮林當作救命稻草,可自己當時并沒有把他作為救命稻草一般對待的自覺性。相反,因為不在京城了,不用僞裝,梁璎更加自暴自棄地拒絕與人溝通交流。
作為一個随時已經準備放棄生命的人,她更不會思考這樣作為一個未婚妻,周淮林能不能忍受。
但事實是,周淮林确實全部忍受了。
不管梁璎如何地日夜颠倒,等她醒來起身的時候,男人總會神出鬼沒似的出現在一邊,耐心地問她:“餓了沒有?”
“晚上廚房還剩着面條,要不要吃一點?”
“饅頭呢?”
“包子呢?”
“還有清蒸魚。”
他不厭其煩地一個個詢問,而不是籠統地問“你想吃什麽”,以便不能說話的梁璎以點頭或者搖頭回答。
終于,在他說到粥的時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梁璎,很輕地點了點頭。
許是她動作幅度太小了,以至于男人又确認了一遍:“那就喝粥?”
梁璎擡頭往那邊看了一眼,那是她第一次認真地去看周淮林,男人濃眉大眼,立挺的鼻梁顯得目光深邃,但那雙過于淩厲的眼睛和冷冽的氣質,使得他看起來兇狠而難以接近。
可是這會兒,就是在一個看起來這麽兇的人的臉上,梁璎看到了一絲慌張。
他像是以為自己在不滿。
“那就粥,”男人不等她再做反應就霍然起身,“我讓人端過來。”
梁璎的目光重新垂下去。
她喝粥的時候,周淮林就在隔着距離的桌子旁邊坐着。他們這會兒還沒正式成親,按理說是要講究男女之防的。
可梁璎沒有在意,周淮林也沒有。
梁璎是粥喝到一半的時候,終于大發慈悲似地想到,周淮林把自己這麽個不清不楚的女人,當未婚妻接進了家裏,不知道他家裏人是什麽反應?
于是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
對方坐得很端正,腰背挺直,幾乎是自己一看過去,他就開口了:“不合胃口嗎?”
低沉的聲音倒并不是那種顯而易見的關切語氣,反而很嚴肅,可又能讓人察覺到其中的緊繃。
梁璎收回了目光沒有回答。
她又喝了一口粥,不遠處的男人因為她這個動作,身子微微放松了些。
梁璎沒有再去想那個問題了。
那時候的她想得很簡單,能活下去一日,那就活着。活不下去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她并不懼怕死。
周淮林就像是在續着她的命,讓她覺着,此時此刻,好像也還能活得下去,好像……也還沒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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