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薔薇

薔薇

隔天倪薇是被家政阿姨的敲門聲吵醒的,她沒睡夠,根本不想起來。随手撈起手機,眯眼看時間:七點鐘,這是人起的點嗎?

倪薇摸索床榻企圖找到另一只耳塞,尋找無果,只能把棉被往上裹。

阿姨在外又敲了兩下門:“小姐,先生還在樓下等你吃早飯。”

往常倪薇一覺睡到十一點吃早午飯的,阿姨是不會多管閑事,但今天是例外。

倪薇也聽明白了,悶聲嗯了下,頂着漲漲的頭向上傾了幾分。

她感覺腹部愈發墜痛,還有些許濕熱。

大腦宕機幾秒鐘,倪薇掀被而起,果然在潔白幹淨的床單上看見了一點紅。

睡意即刻從她大腦中根除,倪薇小聲倒抽口氣,原地踱步尋找昨晚那包塑料袋,掏出其中一包就往廁所走去。

經血留在床上這種事,她已經好就沒遇到過了,要不是昨晚太生氣,她怎麽可能會忘記預防。

提起昨夜,也許是日有所思,倪薇依稀記得昨夜還夢到過小叔。

夢裏是一些瑣碎片段嵌合成的,沒什麽邏輯,跳轉的場景也快。

她夢見自己上一秒還在車裏,莫名躺在小叔肩邊,一擡頭就能看見他冷冷的目光;下一秒他在她初中的書桌旁,逐一對照錯題本糾正,有點溫柔耐心,但不多。

好像不論是什麽階段,他總會參與進來,雖然事實也的确如此,可是這樣夢見他,是不是太暧昧了點。

蹲在馬桶上的倪薇一陣惡寒,起了雞皮疙瘩,最終虛弱漂浮地走出房間。

因為糾結于夢境之詭異,她都忘了床單被弄髒,讓阿姨撞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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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替她收了床單,倪薇有些不太好意思,站在門邊說:“拿到一樓洗衣房放着就好,我一會兒自己處理。”

跟着阿姨下樓,一桶亟待被處理的床單搬下來,聲勢浩大得像是顯眼包。

途經餐廳,意識到會被看見,倪薇有些擡不起頭,但還是悄悄挺起胸脯讓自己支棱起來。

倪薇本想坐在距離謝懷隽最遠的位置,可姍姍來遲的人哪有挑剔座位的餘地,給她擺好的早餐就在小叔座位旁邊。

謝懷隽在廚房島臺沖咖啡,正背對着她,身材肩寬高挑,背影還挺好看的。

倪薇看了眼,很想把桌上的菜悄悄挪走,可是那樣太幼稚了顯得她很沒底氣。

內心小劇場持續到她入座,倪薇剛拾起湯勺,眼前忽地多了一杯冒着騰騰熱氣的紅糖姜茶。

哦,原來他是在泡姜茶。

倪薇微頓,視線上擡,很難把這一行為與眼前人挂鈎。

雖然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倪薇本想說句謝謝,但見他沒有要與她說話的意思,她忽然覺得自己又不必那麽禮貌。

謝懷隽也并未多在意,像昨日般叮囑:“今天早點回家。”

倪薇捧着飯碗喝粥作遮掩,偷偷怄氣:“我當然知道。”

謝懷隽嗯了下。

沉默,還是沉默。

大早上的,倪薇沒什麽胃口,吃飯格外溫吞。

謝懷隽看眼腕表,再看向慢慢吞吞的小姑娘,将桌上的腕表拾起,慢條斯理地戴好。

見他要離開,倪薇手扶姜茶杯身,指尖輕點:“你今晚不回來了吧?”

她問這話,單純只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是話一說出口,莫名帶點怪異。

倪薇微微繃起腰身,拿喬拿調地喝了口姜茶。

對于小姑娘沒大沒小沒頭沒腦的問題,謝懷隽不以為意,給足了面子:“你可以按時等等看。”

倪薇心中暗嘁:老男人打什麽謎語。

工作在即,司機已經在外頭備車,謝懷隽沒什麽興致和倪薇互嗆,臨走前向阿姨叮囑了兩句。

倪薇人在椅子上坐,視線緊随男人。

她覺得自己不能讓老男人這麽稱心如意,何況她也有事要做。

謝懷隽走至玄關,身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少女叫停的嗓音:“你等等我!”

聞言他松開門把,略略偏頭看向她。

倪薇半蹲在鞋櫃前,從裏面拿了一雙小白鞋,搭配今天穿的小白裙,坐在換鞋凳上穿好。

她很瘦,頭發紮起随意搭落在肩邊,能看見微微拱起的肩胛骨,領口也格外寬松。

謝懷隽偏開視線,小姑娘仰起下巴說:“我一會兒要去面試工作,你把我送過去。”

不是請求的語氣,而是類似于“你必須帶我不然我要鬧了”的話。

謝懷隽目光回落,帶了幾分考量,顯然是不信。

別好鞋帶後,倪薇起身拾起手邊的文件夾,目光不躲不避:“小叔叔,你不會連小侄女這點兒忙也不幫吧?”

她問得大言不慚,謝懷隽極輕地哂了下:“嗯,幫。”

-

剛才的光速行動就像是謝懷隽的錯覺,因為他上了車後,倪薇又以忘帶證件為由,跑回去取。

一次這樣也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吞吞的,很明顯是有意為之。

如果以工作為由撇下她再叫一輛車,也不是不可以,但倪薇根本是和他在擡杠,稍微留些诟病的事,必然會讓她念叨很久。

滿打滿算起,謝懷隽和她共處時間不算長,得出這樣的結論,也沒什麽依據。

可是看她勁勁兒的模樣,好像下一秒就會指着鼻子鬧委屈。

多年來,謝懷隽鮮少會因為一點小事耽擱時間,但今日作為例外也尚可。

思緒被女孩開門所打斷,比之剛才匆匆忙忙的樣子,眼下的她精致了不少,一頭紅發編成兩股辮,耳邊還有亮晶晶的耳墜,與胸前的項鏈相互映襯。

兩截修長的藕臂仍然暴露在空氣中,謝懷隽的目光沒多停留,只問:“這是你今天要見面試官的模樣麽。”

謝懷隽無意對一個學生氣未脫的小姑娘管教穿着,他僅從面試官的角度而言,是會對這樣的員工印象大打折扣。

但這番話落入倪薇口中,顯眼多層說不清的偏見。

倪薇目光明亮:“小叔叔,清朝人真難殺,現在都還能見到呀。”

謝懷隽的面色很平淡。

就像是一拳頭打到棉花一樣,倪薇只得到無聲無息的六個點,她都快懷疑這個老男人是不是沒聽懂。

算了。

倪薇不說話了,戴上耳機老實巴交地聽音樂。

她剛戴好,謝懷隽說:“司機會先送我去公司,之後送你面試。”

倪薇只聽清的一半,就是前面那半句,她瞪了眼謝懷隽。

非得等她cos聾啞人的時候說?

她瞪一眼,謝懷隽只當沒看見,cos的比她來氣。

倪薇:“……”

真讨厭。

-

西湖別苑距離景行集團不遠,很快就停在大廈樓下。

雖說需求被滞後很不爽,但倪薇還是頭一回見到傳說中的景行大廈,忍不住按下車窗看了眼。

但接下來,可不僅僅是看一眼這麽簡單。

轎車行駛前,她的肚子又開始陣痛,隐隐有拉肚子的跡象。

謝懷隽下車後,司機就問她要去哪裏,倪薇臉色發白,聲線都有些不穩:“等一下,我想先上個廁所。”

許久不吃早餐的規律被打破,加之她又來例假,鬧肚子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倪薇擰開車門火速下車,小跑着走進集團內部大廳,門口的侍者沒攔,但目光幾乎是跟随了一路。

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本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可是既然是從那輛邁巴赫上下來的,什麽身份就不用多說了。

她跑得風風火火,剛走到專梯前的謝懷隽一行人,明顯不是對手。

所以在梯門關合之前,她已經跑到跟前,非常自覺地蛄蛹進去。

崔文林有些意外,上下掃視了眼倪薇,怎麽也想不通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專梯內部空間不算小,四面轎壁深棕配色,各方都配有頂光,輕奢明亮,腳下的地墊同樣極簡,只在幾寸外有分界線。

而倪薇就剛好踩在分界線這裏,同謝懷隽不過一平掌距離。

若非她同樣面朝梯門,一擡頭就能和謝懷隽大眼瞪小眼了——不過好像情況也差不多。

謝懷隽透過映照的鏡面看她,目光沉靜,等待她解釋。

終究是她不占理,倪薇捂着肚子,率先開口:“我身體不舒服,想借用一下廁所。”

總裁專梯的速度就是快,沒多久就已經抵達頂樓。

謝懷隽始終沒說話,倪薇先行一步走出電梯,面露焦急欲言又止地看他,終于等來一錘定音:“跟我來。”

倪薇哦了聲,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

總裁辦裏有配套衛生間,同層也有公共廁所,雖然讨厭老男人,可倪薇還是選擇去最奢華的地方解決。

謝懷隽也随了她,沒過多置喙。

一路上,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與謝總同行,依舊收割了不少人的矚目。

“剛剛那個女孩是誰啊?看起來好漂亮,感覺年紀也好小。”

“和我之前刷到的小網紅蠻像的,但是不确定。”

“是妹妹吧?不過也沒聽說過謝總有妹妹啊……”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論,崔文林從辦公室裏出來,敲了敲為首聲音最大的人的桌面:“行了,別瞎猜了,是謝總的小侄女。”

崔文林看向翻譯助理:“Ella,和我去接待史密斯先生。”

工作閑餘的八卦就此熄火,被喚為Ella的翻譯助理跟着崔文林離開,其他人也投入嚴陣以待的工作氛圍中。

與此同時,被津津樂道幾分鐘的倪薇,也從自己的戰場上休兵罷戰了,手放入感應器前沖洗,望着鏡中略顯蒼白的自己,忽然有些後悔臨走前沒吃止痛藥。

她軟塌塌地擰下門把,從門縫中冒頭,發現總裁辦裏根本沒有人。

這裏有茶水間,布洛芬這種尋常藥物也是居家必用,倪薇忍不了一點痛,否則她走出總裁專梯就要原地去世了。

所以她準備去找小叔叔身邊最有用的助理。

從辦公室裏走出,望着助理辦一衆的忙碌,倪薇沒去打擾,拎着肩邊的包左右逡巡。

很快,倪薇透過招待室半開放的玻璃窗瞥見了她要找的人,他們明顯是在招待貴客,也不好打擾。

招待室的隔音很好,接待的客人是個老外,縱使她聽見會議交談的聲音,估計也是聽不懂。

她站在原地不過幾秒鐘,半開的百葉簾內,坐在東道主席位的男人略略偏過頭,看了眼她。

謝懷隽手裏拿了支鋼筆,随手遞給身側的崔文林,眉眼低垂:“送一下她。”

崔文林接過筆應是,擡頭望向窗外的倪薇,繞過幾人身後推開玻璃門而出。

倪薇沒想到謝懷隽會注意到她,并且還讓身邊特助出來接。

面向崔文林,以免自己看上去是沒事找事,倪薇的請求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誠懇至極:“我身體不舒服,想問問有沒有止疼藥可以吃。”

崔文林了然,攤手道:“跟我來吧。”

茶水間內,倪薇吃了藥,也喝下崔文林親手泡好的花茶。

她雙手捧着花茶,向招待室的方向看去,老實巴交地問:“會不會打擾到你工作?”

“不會。”崔問林回答得滴水不漏:“助理的指責意味着什麽都要做,為你泡杯茶也是我應該做的。”

倪薇哦了聲,說了句這個年紀天真爛漫的話:“如果我也有助理就好了,你比小叔叔還貼心。”

崔文林哪敢跟上司比較,又笑了下,溫和道:“是先生先注意到你的。其實有的時候,你可以嘗試多麻煩一下他,他不會厭煩。”

倪薇想說得了吧,他明顯就是覺得她麻煩,可她是一個很給面子的小侄女,不會明說。

花茶在她手裏依舊喝得慢吞吞,仿佛所謂的工作面試是那樣可有可無,崔文林看眼腕表,正打算回去,招待室的大門卻已經開了。

謝總的工作效率向來很高,崔文林想提醒倪薇,小姑娘把花茶包放進便攜水杯裏說:“走吧。”

見狀,崔文林內心有些哭笑不得,謝總的小侄女可真有意思。

離開茶水間,崔文林跟着謝懷隽走,倪薇自然也在後方随行。

搭乘同屬專梯,因為有客人在,倪薇很乖地靠牆站。

謝懷隽是在樓中下電梯,所以會提前叮囑她東西別落下。

倪薇擡頭看他,不論是工作上還是平日裏,謝懷隽的儀表言語始終保持沉靜。

就如同他身上偏冷調的松木香,清冽且淡,幹淨也疏離。

同行的史密斯先生看眼她,不知和謝懷隽說了什麽,令他唇角輕輕掀起,回以醇厚低沉的英文。

甚至說到最後一字時,謝懷隽還低眉睇眼她。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小叔叔說的是‘我知道’。

他知道什麽?

翻譯助理是個心善的姐姐,在她耳畔低聲提醒:“誇你漂亮。”

倪薇并未被取悅到,反而因為謝懷隽意味不明的笑招惹到。

天知道這對一個英語文盲而言是多大的傷害,合着你們對本人打謎語,瞞着我向全世界宣告我長得還不錯?

倪薇就事論事,向史密斯先生道了句謝:“thank you.”

而過又看向謝懷隽,将肩前的辮子往後撩,煞有介事:“我當然也知道。”

梯門敞開,謝懷隽與同行人向外走。

某種心有靈犀,讓他稍微偏頭時,就能看見倪薇目光灼熱的雙眼。

他沉默一瞬,卻又無可奈何,極輕無聲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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