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薔薇

薔薇

電話撥通的那一刻,曲儀青已經偷偷帶上門,自己遠離修羅場。

而深陷其中的倪薇,也無暇顧及棄甲叛逃的好友,邊擋視線邊找關閉攝像頭的按鍵。

關上的一瞬,倪薇松了口氣,可是看見屏幕裏的男人,她又有種隔着屏幕隔着海岸仍然被監視的錯覺。

倪薇背脊發涼,恍若有無數只螞蟻侵蝕啃咬,捧着手機的手也在輕輕顫動。

謝懷隽沒回答她的問題,嗓音沉靜,是命令的語氣:“攝像頭打開。”

她不肯就範,輕扯衣領,半是心虛地找借口:“我不方便,一會兒要去泡溫泉。”

謝懷隽看得出來,換了個方式:“定位發來。”

不論怎樣,總是不能逃過他的審查。倪薇眉頭微皺,只能在屏幕上戳戳他的面容,以此表示不滿:“……你要幹嘛,我明天就要回國了,你不會還想讓人把我逮回去吧?”

謝懷隽能聽見她的小動作,沒挑明,雙眼低斂:“回程的時間也發。”

倪薇:“……”

這人怎麽管這麽寬?而且還這麽理直氣壯的。

她遲遲沒有動作,謝懷隽只好拿出把柄威懾:“如果你不乖乖照做,擅自出國、買香煙的事,我會一并告訴爺爺奶奶。”

二老雖然寵溺倪薇,但也不至于到無法無天的地步,真要生起氣來,倪薇也犯怵,況且不搬出二老,倪薇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害怕了。

謝懷隽現在在她眼裏和索命的陰差沒區別,尤其當這句話撂下。

倪薇分外生氣:“你就知道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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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這麽說,倪薇還是把回程的機票截圖發過去,小聲挽尊:“我是和曲儀青一起來的,陪同的還有我的助理,人很多的。”

言外之意,她十分安全。

謝懷隽能猜得到她同行人有誰,倒沒想到會請助理充陣仗,指骨輕點,逐一要求:“定位。”

倪薇發過去了,語氣含糊:“可以了吧,我要冷死了,才穿了一件浴袍。”

謝懷隽嗯了下,将電話挂斷。

倪薇瞪着電話挂斷的提示,早知就應該先下手為強。

夜裏風輕,雖不至于着涼,但由于冒了一身冷汗,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泡溫泉的興致頓時全無。

可是待在屋裏又是浪費時間,在原地來回踱步轉圈數秒後,倪薇還是順着長廊階梯,找了個單間湯池冷靜冷靜。

回房後,曲儀青半是安慰半是好奇問她謝懷隽的态度,倪薇已經開始着手收拾行李,語氣煩悶:“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曲儀青一想也是。

回國當天,謝懷隽派人來機場接送,陣仗比想象中浩大。

助理提前在貴賓通道門口候着,下飛機直至穿過航站樓的這段路,也有專人禮賓接應倪薇,似乎生怕她一個不注意就擅自溜走。

這種押送犯人的感覺并不好受,曲儀青陪着走了一段路,也被這壓抑的氣氛震懾到,全程不敢多吭聲。

走出通道,門口不偏不倚停着一輛賓利SUV,助理一箱箱提攜行李,臨了問了聲要不要順便送送曲儀青。

即使倪薇向她投來求助的目光,曲儀青也實在頂不住這溢滿的尴尬,讪讪婉拒:“我家裏人快到了。”

倪薇沒料到好友會背刺得這麽快,幽怨地問:“什麽叫快到了,你不是說自己打車嗎?”

曲儀青作勢接電話,向側方走去,揮手道:“先不說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

不等她反應過來,曲儀青已經小跑着走出一段路了。

也不怪她如此,畢竟這趟不告而別的旅行,她也是共犯,雖說謝懷隽不會管到她身上。

意識到只能獨自一人面臨審判後,倪薇渾身的氣兒都被抽幹了,蔫巴巴的。

助理拉開車門,後座的男人周身氣壓偏低,明顯是等候多時。

倪薇想問助理可否互換座位,但對方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做請示姿态,扶着她上車。

車門彭地扣緊,猶如警笛響動,宣告她已然入網。

車內氣氛不出所料的死氣沉沉,他不言不語,她也沒有打招呼的心思。

謝懷隽的目光倒是始終落在倪薇身上,一星期不見,她的樹莓紅發色更自然了些,光澤柔順,從頭頂到腳底都格外精致,松垮的防曬服下,是棉質的吊帶和牛仔熱褲。

穿得再清涼,她面頰上仍然緊貼着幾縷汗發,有淡淡的馨香,不難聞。

親自接她之前,謝懷隽想過要如何訓斥,但見到她之後,話到嘴邊,又覺得小姑娘道理都懂,說再多也不過是适得其反。

很多時候,謝懷隽并不清楚該如何與倪薇相處,經此一遭後,他明白,倪薇比他料想中還要膽大包天,不服管教。

就在三天前,倪薇向他要零花錢,還言辭鑿鑿的說是想進貨畫材,連購物時的照片也發了一張。

現在想想,她不過是在國外花銷過大,又實在沒錢花,借着膽騙他。

謝懷隽按了按眉心,內心沉聲嘆氣。

開往西湖別苑的這段路,倪薇一直等謝懷隽劈頭蓋臉的審判,但沒等到,車就已經到了。

司機和助理姨一同搬運行李,家中也提前做好過清掃。

得空可以逃離修羅場,倪薇想上樓自己獨處一會兒,但謝懷隽沒給她這個機會,按着她的手腕:“和我來書房。”

他的手勁兒很大,尤其當她下意識想掙脫開。

果然逃不掉,倪薇心底墜了墜。

看她一臉警惕,謝懷隽語氣放緩:“有你的錄取通知書。”

倪薇稍頓:“……哦。”

拿到錄取通知書這種事,倪薇還是挺高興的,可她高興不了多久,頂着男人沉靜綿長的目光,她抿平雙唇,已然擺出一副‘你罵我打我我都不動手’的視死如歸模樣。

謝懷隽有些好笑。

他默了默,擡手輕撫她的頭。

“輕撫”這一行為,倪薇下颌微收,有些沒反應過來,等謝懷隽收回手,言簡意赅的說“恭喜”時,她才勉強歸結為這是獎賞。

“在你上大學之前,我們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我希望你有什麽事可以如實和我說,不要像這次出國旅游,走得一聲不吭。”男人低沉的嗓音從頭頂落下:“我看起來,難道很不好相處麽。”

他的語氣和以往沒什麽不同,莫名的,倪薇聽出了幾分妥協的意味。

一定是她的錯覺。倪薇沒擡頭看他,低眉望着快遞信封的字樣:“我知道了。”

倪薇稍頓,別別扭扭地說:“可是你今天像是要抓我打入地牢一樣。”

她瞥了眼謝懷隽,打量他的臉色。

他的面容沒什麽波瀾,文質彬彬地傾了傾身:“那你覺得,我應該拿你怎麽辦,倪薇。”

在倪薇印象中,謝懷隽很少直呼她正名,好幾次都是帶警告意味,這次,好像不太一樣。

具體怎麽個不一樣,倪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耳廓有些癢,感覺謝懷隽呼出的熱氣,在耳畔淌下。

幹嘛忽然湊這麽近。

倪薇下颌線略略繃緊,向後退了一步,語調飄忽不定:“我覺得,你應該對我溫柔點。”

縱使她不占理,在這種情況下,哪有人不想提要求的。

其實倪薇也就随口這麽一說,謝懷隽回身,倒是應下了:“嗯,那就按你覺得來。”

這個回答挺出乎意料的,倪薇眼睫上擡,圓碌碌望着謝懷隽,又聽見他說:“慶祝一下你被錄取,我們今天好好相處。”

謝懷隽鄭重其事地伸出手,作言和手勢。

他的手修長幹淨,指骨分明,手背露出青色脈絡,猶如精細勾畫的陶瓷釉。

在這一刻,倪薇能感受到,他是将她當做獨立的成年人妥善對待的。

她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給點陽光就能燦爛,握手言和後,膽子也大了不少:“有沒有什麽錄取獎勵給我。”

倪薇視線上移,掃過他價值不菲的腕表、分外精致的領帶夾和領帶扣,最終停留在他面龐上,望見了幾許短促的笑。

謝懷隽回答得慢條斯理,沒否決請求:“你想要什麽。”

倪薇想了想,她什麽都不缺,要價太貴的禮物,又顯得得寸進尺。

此刻的謝懷隽态度這麽好,她可不想打破。

謝懷隽低下頭,語調稀松:“除了'不管你、放你自由'的不合理請求,諸如此類,我會一并駁回。”

倪薇自己都沒想到這點,略帶不耐地皺起眉頭,反駁道:“我可沒這麽想,但是你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謝懷隽不置可否。

倪薇沒想好,不舍得這麽一個好機會不明不白交出去:“我餓了,想先吃飯,獎勵先保留着,你不可以耍賴。”

她說得煞有介事,好像他确實會背信棄義,謝懷隽扯了下領帶:“今天做飯的阿姨不在。”

倪薇:?

謝懷隽不疾不徐解釋:“和你打配合隐瞞行蹤,你覺得我會留麽。”

倪薇頓了頓,沒想到會造成這種結果。讓一個阿姨失去工作,是她的問題。

隐瞞行蹤事小,讓人打配合撒謊事大,這方面,她就是不占理。

倪薇張了張口,想說點維護的話,一時之間又不知怎麽鋪陳。

眼前的男人泰然自若,靜靜注視着她,似乎在等她一個回答。

倪薇抿抿唇,垂落在身前的手指頭交纏在一起,低悶地道歉:“我的錯,對不起。”

謝懷隽嗯了下:“我聽到了。”

只要倪薇完好無損的站在跟前,就沒什麽可追究的。

他沒想過要和她關系鬧僵,至少讓彼此之間相處得舒心。

可對于失責的職員,他只能以此勸退,說出來不過是為知會倪薇。

事情點到為止,謝懷隽不再繼續追責,解開領帶,随手纏放在掌心,問得漫不經心:“晚飯想吃什麽。”

倪薇沒懂他的意思,只見謝懷隽又将襯衫袖口卷起:“晚上我做飯。”

“算是我向你和解的——”謝懷隽偏了偏頭,目光睇落在她身上,纏着領帶的手輕輕箍着門把,眉梢輕挑:“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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