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薔薇
薔薇
謝懷隽抱着倪薇走了一路,從地下停車場搭上直梯,再走到公寓門口。
懷裏抱着小姑娘,顯然沒有空手開門,是崔文林插上的門牌,将門鎖打開。
公寓一梯一戶,是複式小雙層,面積足有200平米,不比大平層小。剛進門,屋內就已經自動關上通風,開了淡淡的夜間冷氣。
謝懷隽将倪薇安置在格局一致的卧室,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蘇醒的痕跡。
她身上還穿着那套牛仔裙,作為睡衣并不合适,但他也沒法更換。
這棟公寓是他常住的,謝懷隽并不喜歡有人服侍,一般只會讓鐘點工做清潔或讓阿姨來做做飯,所以這種時候,根本不會有人替她換衣服。
謝懷隽忽然覺得,将她帶到這裏并不是那麽合适。
可是顯而易見的是,倪薇一旦沾了柔軟的床榻,就會願意将他松開。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願将她吵醒,也不惜做這類麻煩的事,可是眼下,他又得不得不叫醒她。
謝懷隽輕揉太陽穴,彎腰撐着床頭櫃,拍了拍她的肩:“倪薇,起來把衣服換了。”
回應他是長達五秒鐘的沉默。
謝懷隽又喚了兩次,倪薇依舊睡得很死。
停頓片刻,謝懷隽将床榻上的被褥往她身上蓋了蓋,将門帶上。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晚間一點鐘,倪薇皺着眉頭,翻身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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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牽動自己的下半身,卻感覺雙腿不聽使喚的酸澀,還險些抽筋。
感知到劇烈的疼痛,倪薇倒吸口氣,原本不太清晰的大腦瞬間被涮洗幹淨。
倪薇快被疼死了,摸着枕頭一點點下床,感覺自己的雙手、腰部也格外泛酸。
尤其是手臂,她的胳膊窩都要直不起來了!
倪薇很清醒,下意識摸索床頭櫃,想打開房間吊燈,可她沒注意櫃子上的燈盞,直接将其打翻。
燈盞傾斜滾落到地毯上,發出的聲音不算大,但着實是把倪薇吓着了,而且她的手又負傷了。
倪薇心疼地揉搓自己的小手,摸索了好一陣才打開主開關。
摸黑時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所在地不是西湖別苑,那麽現在,可以說是确認無疑了。
房間很寬敞,簡約的乳白色調,陌生安靜,還有點可怕。
其實謝懷隽抱她時,她是有點印象的,就是困得不行放棄思考了。
所以現在……他抱着她,把她放到了陌生環境,是不是約等于把她帶到他家了?
這個邏輯給滿分。
只要這棟樓除了她還有另一位熟悉的人,就能讓她安心。
倪薇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尤其是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手機不見時。
天知道對于一個十八歲少女而言,失去手機有多恐怖!
倪薇又開始無措了。
她沒有率先去洗手間整理儀容,而是光着腳走在地毯上,擰開卧室的門。
——還好,外面不黑。
走廊旁半空的上端,有一架玻璃吊頂燈。
倪薇一邊新奇觀察,一邊又帶着後怕,小聲呼喚“小叔叔”“小叔叔”。
真奇怪,她之前一個人住時,分明什麽都不怕,可是現在她就是着急想見謝懷隽。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但是看窗外黑壓壓一片不見星月,還是不難看出現在是深夜。
二樓的卧室有四間,倪薇不敢去最深處,就在隔壁試探了下。
敲門沒人應,她試着擰下門把——居然開了。
倪薇稍怔。
其實這并不能證明裏面有人,但主要是,裏面有燈光,清淩淩地灑落在地上,而且看方位的話,應該是浴室。
意識到可能會看見的畫面,倪薇臉更紅了,卻又不想就此關上門。
但下一秒,後方傳來沉穩的上臺階聲,已經落在最上方的階層,向她靠近。
倪薇心髒倏然懸緊,還未扭過頭,便聽見男人的聲音:“醒了?”
因為先入為主的想法,倪薇先是被這道聲音吓到,随後又不太敢直接面向男人,以半掩面的姿态向他側了側。
以至于謝懷隽見到她時,小姑娘是以防禦而怪異的舉動展現在面前,和受驚的小鹿沒有任何區別。
事實證明倪薇還是想太多了,謝懷隽身上是常規的家居服,僅以碎發末梢的濕漉體現他洗漱過,而且比她醒來之前還早。
謝懷隽習慣在臨睡前閱覽一份財經報或是感興趣的原版書,一般只在一點左右入睡,而現在毫無疑問是他将要休息的時刻。
倪薇身上還穿着那條牛仔裙,發絲淩亂但不失美觀,眼泡腫脹着,眼尾帶了點紅,嗓音也沙沙的:“嗯……”
“不想睡了?”謝懷隽問。
倪薇确實不困了,不過她頭昏昏的,明顯是還沒從紊亂的生物鐘裏抽出。
謝懷隽緩聲提議:“去泡個澡,換身衣服。”
家裏備有嶄新的換洗浴巾和拖鞋,睡衣的話,他可以從衣櫃裏找出一件沒穿過的襯衫給倪薇,只是貼身衣物不太好辦。
謝懷隽想了下,這附近有全天營業的便利店,應該可以讓人配送過來。
短短數秒,謝懷隽已經預設好應對的辦法,不可否認,讓一個剛成年的小侄女委身寄住在他這裏,終究是處處不方便。
一開始時他是不想接這燙手芋頭的,奈何謝宛桦苦口婆心要他照看,哪怕他随意指一處房産給她住。目前來看,他與她的相處還不算差,倪薇只是有點孩子氣,但還算能接受。
“我這裏沒有牛奶,喝些安神的茶,可以麽?”
謝懷隽将手機放一邊,從櫃臺裏拿出一罐茶葉,沖着倪薇輕輕晃蕩了下,溫聲說:“我已經讓助理下單跑腿,一會兒會給你送來換洗用品。”
倪薇點點頭。
謝懷隽:“睡衣如果買不到,我有新的襯衣。”
倪薇稍頓。
買不到就買不到吧。
“卸妝水和身體乳……”她小聲提醒。
謝懷隽嗯了下,拿起手機提醒,轉而遞給她,說:“你和他說要什麽。”
倪薇抱着手機貼近耳邊,聽到了崔文林的聲音。
謝懷隽沒用過外賣之類的軟件,所以萬事都由崔文林辦妥。
這頭剛被電話薅起的崔助其實都快入睡半個鐘頭了,但接到頂頭上司的來電,又不得不打起百倍精神應對。
他當然不會親自去配送,而是默不作聲的點開某團外送,聽到倪薇怯生生的嗓音,他的語氣也跟着放軟:“還需要什麽?”
倪薇看眼謝懷隽,側過身掩着電話,小聲道:“睡衣不用買了,太麻煩了,我不想等到猴年馬月。卸妝水和身體乳要普普通通的就好,不過我不喜歡牛奶味的,一定要避開哦。”
崔文林說是,确認過一遍,下單後寫好備注。
電話挂斷,那杯安神的中藥茶也恰好放在隔熱墊上,聲響不大明顯。
以至于倪薇轉過身撞上男人深邃的雙眼時,本能地為自己的小心機而心虛。
倪薇将手機歸還,謝懷隽遞過放在桌旁,不鹹不淡地叮囑:“不算燙,但入口時稍微注意下。”
倪薇抱起那杯茶,輕輕吐息拂熱,小口小口地抿。
好苦,怎麽會這麽苦,還澀。
唇瓣離開杯沿,萦繞在舌尖的那點甘苦澀味仍然沒褪去,反而愈演愈烈地殘留于腔內。
換做從前,倪薇一定會半是犯難半是溫吞地擱置一旁,等茶涼偷摸倒掉,可是這杯茶是小叔叔大晚上泡給她的,不喝就不禮貌了。
但倪薇嫌苦的模樣不要太明顯,皺着的眉頭都快能夾死一只蒼蠅了。
謝懷隽饒有興致地看了幾秒鐘,反手指骨輕叩桌面:“我去趟書房。”
這是要給她偷偷倒掉的機會。
謝懷隽覺得沒必要強行要求倪薇全然喝下,一杯茶,泡來只為她安心入睡,不為別的,即使他只泡了一小杯。
他剛要走,倪薇立馬放下茶杯,輕輕牽住他:“小叔叔,我的手機不見了。”
放在從前,手機若是丢了,倪薇肯定會炸,可她現在僅僅是有點緊張。
謝懷隽斂眉看她,嗯了下:“不會丢,在車上我會讓司機檢查下,丢球場也有人撿到歸還,不過不至于,你應該是帶在身上的。”
倪薇想了想,的确記得上車後是看過手機的,又說:“那你可不可以拿一件新的襯衣給我。”
這種請求說出口實在叫人害臊,倪薇盯着謝懷隽一秒鐘,很快又偏開視線。
謝懷隽似乎并未發現她的異樣,略略颔首:“我去找一件。”
不過會兒謝懷隽就拿來了件嶄新的襯衣,是偏淡粉的,難怪他沒穿過。
拿在手裏,摸着那舒适的料子,倪薇忽然好奇小叔叔究竟是秉持着什麽想法,才買來這件絕對壓箱底的襯衣。
但其實他穿在身上,也不會很浮誇吧,說不定還能年輕幾分。
倪薇悄悄在腦內想象了下那副畫面,以免露餡,唇角抿平:“是顏色定制得不合心意嗎?”
謝懷隽知道她想打趣什麽,只淡聲說:“有更好的選擇。”
衣帽間裏多的是不會被挑選上的衣物,而它們的存在,僅作為擺設,直到被更疊換新,也是一種用途。
這點倪薇也是清楚,畢竟她的不會登場備選可多了去。
倪薇已經把那杯苦得不行的茶喝完了,起身道:“那應該是特地留給我的,我喜歡粉色。”
謝懷隽面色平淡,嗯了下,只當倪薇是喜歡說些莫名其妙彰顯自我的話。
拿到新襯衣,倪薇立馬去浴室放熱水,即使謝懷隽提醒她外送還沒到。
“你放門口就好,我一會兒自己去拿!”
将襯衣架在杆子上的倪薇是這麽說,她仔細端詳這件襯衣,有幾粒紐扣、縫合處是什麽樣的、邊邊角角的柔軟,她目光所及之處,手指都觸碰過。
如果這是在裁縫店,過路透窗望見的人,一定會覺得她是個精細入微的手藝人。
浴缸的池水放了半滿,倪薇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泡澡,熱騰騰的水流外溢,氤氲霧氣的平面上,只有濕潤的毛巾可以和她作伴。
沒有手機實在無聊,可是這種放空大腦安安穩穩泡澡的感覺,好像也不賴,尤其是心有期待。
真是奇怪,她居然會因為期待穿一件襯衫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就好像一些小朋友每逢春節,強忍困意也要等到零點穿上大紅新衣一樣。倪薇從小到大都會有漂亮的、嶄新的衣服穿,這種極易被滿足的心理,在她身上實在難得。
也許,這種“穿男人襯衣”的禁忌與成長感,就是會這麽讓人着迷,可是這個“男人”是小叔叔。
倪薇思緒呆滞了一秒鐘,在浴室裏低低小聲地嚎叫下,把下巴埋進水中,咕嚕咕嚕冒泡。
謝懷隽聽到倪薇說的話,但并沒有聽見她難以自持的鬼哭狼嚎,卧室門是虛掩着的,他沒推開,只把外送袋往門縫裏帶一帶:“倪薇,東西在門口,自己拿。”
幾秒過後,倪薇“欸”了一聲。
謝懷隽按了按太陽穴,看眼腕表。
快兩點了。
樓下的燈,走廊的燈始終不滅,謝懷隽在廚房餐廳、以及倪薇卧室門口,只要她會涉足的地方,都一一寫下紙條,防止她沒手機而驚慌失措不知道做什麽。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謝懷隽才折返二樓。
樓梯必然途經倪薇的卧室,那袋外送袋被倪薇稍稍往裏拉了拉,門也跟着往後帶。
她只裹了一條浴巾,渾身都濕漉漉的,發絲一縷縷如樹根般蟠紮在她纖薄的背脊上,濕漉而光潔。
聽見男人的腳步聲時,倪薇頓了頓,擡頭看去。
恰巧撞入那道極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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