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第ep.哄人的小魚

◇ 第42章 ep.42 哄人的小魚

結束拍戲的魚年開始日常練功。

他從小學戲,牙牙學語開始就由師父教念詞,四歲正式開始練功學唱,師父是所有人的師父,他非常嚴厲,要求極高,要求弟子們文武并重,生旦淨醜樣樣皆要學。

魚年自正式拜師後,唱念做打全由師父一字一腔,一招一式手把手地口傳心授至他十四歲。

別墅裏有一間非常通透的練功房,魚年五點起床,從吊嗓開始,在裏面要練上足足三小時才會出來。

練功房的門是玻璃門,沈玉起床經過就能看見魚年在裏面或壓腿,或練臺步或倒立。

魚年的基本功很紮實,全賴他師父悉心傳授,當然也不乏棍棒的教訓,如同烙印般融入他的身體發膚和血脈裏,據說小時候學會的東西,到老到死都不會忘掉。

練完功,魚年先去沖澡,外頭沈玉已經擺好了早點。

鮮香滑嫩的牛肉粉絲,金黃香脆的灌湯小籠。

“相公洗手作羹湯,小魚挽袖剪花枝。”魚年忍不住唱起了小曲兒,但他不剪花枝,剪了幾顆小番茄洗了洗遞給沈玉,這才坐下來。

沈玉接過紅潤潤的小番茄,笑看着魚年:“你養的番茄越來越漂亮了。”

“可不是!”魚年塞了一顆進嘴巴,味道略甜,汁水飽滿,非常開胃。

沈玉也拿小番茄來開胃,繼小番茄之後,魚年開始種生菜,最近生菜的長勢很好,估計第一批最近這一周就可以采摘食用了。

兩人正用着早餐,魚年收到惜春姐的消息:傅紀老先生病逝。

用餐時魚年一般不看手機,但是這行字跳出來一眼就能看見,他頓時一愣。

“怎麽?”沈玉見他神色有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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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就是傅紀傅老先生過世了。”魚年點開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惜春姐給他的消息裏寫着傅老先生是昨夜突發心梗搶救無效去世了,享年八十三歲。

魚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道:“如今老一輩藝術家越來越少了,每一位都是瑰寶,傅老先生的嗓音得天獨厚,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他一去世,《驚雪樓》這出戲就再無經典了。”

“他好像有傳人。”沈玉道。

“你說傅正薛嗎?”魚年對傅派做過了解,聞言搖頭道:“他是傅紀的二兒子,如今在國家劇院,他的大兒子出任院長有幾年了,不過依我看傅正薛的水平去縣級劇院也困難,卻因為有他父親和兄長的照拂,進了國家級劇院。”

“《驚雪樓》這出戲你學過嗎?”沈玉問魚年。

“學過,傅派唱腔我學了很久。”魚年托着腮幫子回憶道:“師父對這出戲好像特別有感情,我只要出一點點錯,就要挨打。”

“那你豈不是就能成為傅老先生的後繼之人?”沈玉問魚年。

“那要先知道我師父師承過何人,如果師父沒有師從傅派,我也不好說我學過,以前不比現在,師徒關系很嚴格,如果貿然說我會,那就跟偷師差不多。”

“所以除非知道你師父的來歷和身份,否則你如果露一手傅派唱腔,就會被認為是偷師嗎?這是什麽道理!”沈玉的話語中滿是不悅。

“如果能得到傅老先生的認可也可以,不過如今他已經過世了,或者我只是個京劇愛好者,那麽偷點師也無妨,但若我明顯比傅正薛強,就會平白惹來傅派的不滿,對我而言沒什麽必要。”魚年安撫沈玉道:“關鍵還是在我師父身上,他會很多流派的唱腔,不止傅派,而且全都教給了我,只是至今我都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師承何處,我曾經問過他,他卻半點口風都不露。”

聽魚年說到師父,沈玉遂想起自己見到他師父的第一面同時也是最後一面的那一幕。

那一面是當年救出小魚後,小魚指給他的路,讓他去救師父。

可是當他抱着小魚闖入師父的院子,就見小魚的師父已經服毒自盡了,桌上只留了一封他的遺書。

那是沈玉第一次見到小魚的師父,盡管師父當時閉目如同沉睡,可是那張臉卻風華絕代看不出年歲,讓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師父從不說自己的事,只跟我們說戲。”魚年說。

對自己的師父,小魚從一開始的畏懼到好奇,再到尊敬,是一個很長的過程,現在回想起來,師父從未懈怠過對他戲曲方面的教導,當然與之相伴的就是犯錯就要被打的嚴厲規則。

“師父就是個戲癡,對戲不對人,唱對了做對了師父就有獎勵,唱錯了踏錯了就要被罰。”雖然師父對他們尤為嚴格,可也正因為這份嚴格,才有了如今的自己,正所謂技多不壓身,在師父逝去以後,魚年無數次嘆息師父過早離世這件事。

“我想你的師父應該是早就存了死志,在将畢生所學都教給了你們之後,他也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沈玉見過那封遺書,遺書上說他心懷愧疚,因為他是沈老爺的共犯,他親手将小魚這樣的男孩打造成女孩,然後眼看着男孩們被送到惡魔的手裏,因此他沒有顏面再登上舞臺,那對他來說是個高潔的地方,可惜他自己已滿身泥濘,無力脫身。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就連遺書裏師父也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姓。

“你有沒有懷疑的對象?”沈玉問魚年。

魚年搖頭:“師父擅長那麽多流派,不知道要懷疑哪一個。”

“那傅紀老先生舉辦葬禮的時候,你想去祭奠一下嗎?”沈玉問魚年。

魚年知道沈玉的意思,大約是去探一探傅派和師父相不相幹,但是逝者已矣,魚年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去了吧。”

每一行都會形成一個圈,京劇也有個圈,魚年雖然不是圈中人,但是因為《年年有魚》這部電影,京劇圈還是有人知道魚年這號人的。

然而魚年沒有師承,或者說,魚年說不出師承,因此不被京劇圈裏的人所認可,只有少數幾個大師聽過看過魚年的戲,覺得魚年是有真本事的。

但就連他們也辨不出魚年的來歷,正是因為魚年盡管學的雜,卻學的實,好似糅合百家之長,且已有些許個人風格,假以時日,或許也能自創流派。

傅老先生生前曾與魚年就這個話題談過幾次。

魚年如今在娛樂圈的地位無人能及,但這個身份恰恰讓他在京劇圈處境尴尬,畢竟不懂的人永遠比懂行的人多,圈外人也比圈裏的人多,而且外行人只會看熱鬧,他們大多都認為魚年一定是個繡花枕頭,他那些唱段功夫和圈裏人根本就不能比。

這就是所謂的刻板印象了,對此魚年并不在意,他有非常廣闊的胸襟,更何況他只在乎沈玉,除了沈玉,天底下根本沒有別的事情會叫他聞之變色,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其實頗有種過早地看穿了紅塵俗世的感覺。

然而懂行的人如果見到魚年在臺上的表現大多會覺得震驚,魚年就如橫空出世,這樣的人的師承他們幾乎全都會覺得好奇,畢竟他又不是孫悟空,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就算是孫悟空一身本領那也是有人教的,那麽魚年的師父到底是何方神聖呢!為何此人在京劇圈裏從未有過名聲?

但魚年自《年年有魚》後就沒有再拍過和京劇有關的電影了,偶爾發一首單曲盡管萬衆矚目,可是因為有之前的電影打底,摻雜上幾句戲腔根本上升不到真功夫的範疇,因此并不足以讓京劇圈中的人有任何震蕩。

十年來魚年也以電影為主,娛樂圈是他主要駐紮的地點,而京劇圈是個有傳承的圈子,魚年自知在師父名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貿然跨圈一點也不明智,他倒是想給自己的師父正名,只可惜師父留給他的線索不多,以至于十年來他都找不到蛛絲馬跡,或許師父本意就是默默死去,不願再被任何人提及。

“其實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查一查師父是誰。”魚年忽地又說。

“你想就可以,過去的事我有辦法暫時掩蓋掉。”沈玉大抵是清楚魚年的想法的,一旦要查師父是誰,那麽勢必要牽扯出舊事,包括沈宅,或許還有師父和沈老爺之間的牽扯。

魚年一直就好奇,但十年來卻不曾付諸過行動,起初他只想忘記過去的事,現如今他的傷痛早已被沈玉治愈,回想起來竟然只有師父對他的好和那些暗中的提點。

師父無端端為何跟他講香水易燃的事?師父講這件事的時機很詭異,就在他開始悄悄搜集酥油之後。

“玉哥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魚年說。

“什麽事?”

“玉哥哥聽過‘踩跷’嗎?”

沈玉還真沒聽過。

魚年給沈玉簡單解釋了下,踩跷是旦角為了盡量模仿纏足女子而專門練的一門功夫,名為跷功。

沈玉聽的不由擰眉:“你也會是嗎?”

沈玉都不用魚年細說,就能想象得到這門功夫有多難練。

他直接拿手機搜索了一下,頓時心髒都抽疼了。

“跷”指的是“跷板”,木制仿小腳形,即模仿封建時代纏足婦女行走的姿态的動作,雙腳掌各縛“跷板”一塊,外套繡花鞋,着大彩褲遮住真腳,而将“小腳”露出。

跷功屬于高難技術,訓練時非常艱苦,不僅要踩着跷走碎步、跑圓場、打把子、甚至還要跌撲、打出手。

試想足跟懸空,走路單靠五個足趾,使勁兒全仗腿彎子,卻要能走能跑還要表演,訓練時的艱苦和痛苦可想而知。

“其實跷功現在練的人不多了,還有人帶頭廢除跷功,畢竟是對纏足陋習的模仿。”魚年安撫沈玉說。

可惜沈玉一點也不好糊弄,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問魚年:“你有一次被抽腳底板,和這個‘踩跷’有沒有關系?”

魚年小時候被罰的挺多,抽腳底板何止一次,沈玉這樣問,他其實真有些想不起來,但依稀記得有一次被抽了腳底板之後玉哥哥背過他一次,只是他着實忘了那次抽腳底板是不是因為踩跷失誤的緣故,倒是記得因為要見沈玉太高興了而失誤,但是這個絕對不能和沈玉說。

“不大記得了,這功夫的确有些難度,但你知道嗎,我師父很厲害!”魚年繼續打着馬虎眼,不打算跟沈玉細說。

然而沈玉何許人也,別人的事他可以不聞不問,可是一旦事關小魚,他事無巨細,小魚不說他可以不問,但是既然說了,他哪裏會允許被小魚随随便便糊弄過去。

魚年就知道提師父準要說到過去,一提過去難保不會扯出點有的沒的來,徒惹他家玉哥哥心疼,所以一般情況下,魚年能不說就不說,可是他一時不察,忘了被抽腳底板這茬,偏偏提了“踩跷”這門功夫,所謂千裏之堤毀于蟻穴,說的就是此刻魚年的心情。

“玉哥哥,我早就不練了,我說這個,就是想起了師父的跷功非常高深,一定是在少年時期下過苦功夫的。”魚年其實是在練的,因為有些戲用跷功能讓身板挺得更漂亮,大約是受了師父的影響,他也是個在舞臺上習慣追求完美的人,自然不會疏于練習。

但他此時只是随口說了說就被沈玉追根究底,哪裏敢在這個時候再說什麽大實話。

“無關你的師父。”沈玉卻說。

魚年心說要遭,玉哥哥這樣,得想辦法哄哄。

于是魚年一屁股跨坐到了沈玉的大腿上,他是硬擠進來的,後腰抵着餐桌,沈玉只好将餐桌稍稍往外推了推,不讓魚年的腰磕到,魚年已經圈住了他的脖子,讨好道:“玉哥哥你看看我,我現在好得很吶。”

沈玉看魚年,魚年的眼裏滿是璀璨,天真無憂的,正是沈玉曾經想過無數次的模樣。

“我知道。”沈玉看着他,低道。

但他還是會覺得心疼,心疼小時候的小魚,心疼自己不在的時候,那個找不到自己的小魚。

魚年舍不得沈玉心疼,便低頭去親沈玉的眼睛,沈玉只能閉了眼。

親完眼睛,就是鼻尖,然後是嘴唇。

耳鬓厮磨了好半晌,沈玉一直沒說話,魚年的手便輕輕撫上沈玉的左胸,抵着沈玉的額頭問:“那哥哥你告訴我你這裏受傷的時候,痛不痛?”

面對小魚,還是條這樣聰明的魚,知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小魚,沈玉哪有不敗下陣來的道理?

“你啊。”沈玉伸手覆上魚年那只手,然後握住,無奈笑嘆。

“玉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你什麽都不肯跟我說,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見這裏的傷,都會覺得後怕。”魚年低喃道。

沈玉聞言不禁握緊了魚年的手。

那是險些要自己命的一槍,以前他還騙小魚這是被煙頭燙傷的,不過這條小魚聰明得緊,實在是騙不過,就只好說了實話,但他也沒說太多,魚年一直不問,倒是這會兒提了出來,反将了他一軍。

“所以玉哥哥別難過了,我現在別提多幸福了,都是因為你曾經那麽努力也要回到我身邊的緣故。”魚年摟着沈玉的脖子,将沈玉抱得緊緊的。

“嗯。”

沈玉這一聲“嗯”讓魚年心中大松了一口氣,哎呀呀,可算是把他家玉哥哥給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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