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萬重山以當中奇高險峰為界,如陰陽之分,切割南北。
北地呼嘯的風盤旋不去,經年累月,北峰總體要比南邊冷上許多。
後半夜,正是人意識昏沉,精神疲倦之際。
北寨小喽啰縮在避風處,眯着眼打盹。
咚咚細碎敲打聲傳來時,喽啰擠着眼探頭看了下頭。
“誰呀?”
“我。”
小喽啰一時沒聽出是誰的聲音,“誰呀?”
“我!”
不是,‘我’是個誰呀?
“你是哪個?”
“賤骨頭,聽不出你爺爺的聲兒來?”
嘿!還挺橫。
小喽啰腦子還沒清醒,翻過石頭,才邁步幾下側旁一道暗黑影撲上來堵住他的嘴,連拖帶拽地把人弄到了坡下。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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喽啰看不清人臉,但能分辨脖子上的鋒刃,停住嗚嗚:“好漢,好漢,饒命!”
散行小道被推搡到喽啰身邊,露出個音信:“今兒崗哨的口令是什麽?”
喽啰認出他,心裏驚訝:“大師兄,怎麽是你?!”
趙四平給了他一腳:“問你口令,不是叫你認親。”
“今兒月初,通行口令是新虹月。”
喽啰哆嗦了下:“您幾位是.....”
趙四平呲牙一笑:“我們吶,我們是你這位大師兄的實在親戚!”
喽啰:“......”
散行小道:“.......”
四位‘實在親戚’喬裝打扮,趙四平還額外戴了一頂氈毛遮住他分外顯眼的寸頭,下颌上粘着的假胡須有些癢,他想撓,又怕力氣大給扣出破綻,發出不耐的一聲煩聲。
馬如常佝偻背,裝的是上了年紀的老爹,手掌藏進袖子深處,散行小道扶着他,實則腰上被鋒利的匕首頂着要挾。
剩下三人,錢重陽一個,阿狗一個,還有馬如常護衛一個,都做擡行李的腳夫裝扮。
放倒盯梢的喽啰,一路口令順暢,月亮西沉到一半時,終于進到了北寨正峰窩裏。
出乎衆人意料,北寨正峰此時火把連雲,竟是光亮大片,整個寨子陷入一種狂熱的氣氛中。
開門的認出散行小道,疑惑大師兄不是死在前幾日和南寨打鬥中了,這會兒莫不是見了鬼?
散行小道腰上一痛,立刻狠了神色給那應門的一計白眼:“磨蹭什麽呢!貧道前幾日得師傅密令下山辦事,事關全貫教的安危,出了事兒你擔待的起嗎?”
“大師兄恕罪。”
應門的讨好地彎着腰:“教主今日開壇祭法,教中弟子大多去了雲壇口頂禮膜拜,一時人手不足,這才耽擱了。”
他瞄眼散行小道身旁的人:“這幾位是....”
“這是我在山下傳教,新得的教衆。”
散行小道信口拈來:“之前從山下捉回來的朝廷走狗,還在原來地方關着嗎?”
“還在。大師兄怎麽問起他們了?難道是那狗官家裏送來了贖銀?”
應門的眼神狂熱:“這幾日陰雪不斷,寨子裏的糧倉都快見底了!有了贖銀,大家夥怎麽也能過個好年。”
散行小道朝他頭上輕拍一下:“什麽贖銀!全貫教信奉救贖世人,所得都是香火供奉,和南寨那群殺人越貨的豈能混為一談?”
“欸,是是是。大師兄說的是。”
應門小子谄笑着目送大師兄一行進去,心說什麽香火,肚子他娘都吃不飽,救個逑的世人,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發什麽幺蛾子的善心。
一等消失在應門人的視線中,趙四平扯了散行小道,一副親熱模樣,實則語氣陰沉:“你們這亂七八糟的道,究竟是怎麽哄騙山下百姓的?”
散行:“大當家的有所不知,亂世之下,最苦的便是咱們這些老百姓,求神拜佛只求菩薩保佑小命平安。我師父他從前是山下一座道觀的外門弟子,讀了些經文,便胡亂編造了一個無生老母,傳言此母法力高強,能度化塵世的兒女返歸天界,免遭劫難......”
“妖道!”
馬如常憤道:“什麽這教那教,都是借興教欺騙信徒,聚斂錢財。你們這些不安分守己的百姓,聚衆生事,擾亂民生,如今竟還私備禁器,成一方武裝,莫不是還想起義反朝廷?”
這一路行去,滿眼妖魔圖紋,所見屋舍門口牆壁、燈籠上頭花裏胡哨地畫着許多扭曲的陰詭抽象教畫,瞧着讓人心裏不舒服。
散行:“...大人,山下也沒個一統的朝廷,起義反誰呢?”
這兩年今兒是這個王爺當皇帝了,明兒又是那個小侯爺繼承正統,大後日胡人揮刀,什麽皇帝朝廷一溜煙跑到南邊避難去了。
馬如常被他一噎,打眼瞧着趙四平這賊窩頭子斜眼笑話他,一腳踢上散行的小腿。
“爺爺叫你說話了嘛!叭叭的,你跟你那狗屁師父糊弄百姓,難不成還有理了?”
散行便不再說話,領着人一路走,越走越偏僻,就在趙四平以為這小道不懷好意,故意領着他們往陷阱處走,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三五個男人從一條小徑繞了出來,彼此又笑又喊,手上翻弄着衣帶褲邊,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兒是什麽地方?”
趙四平見散行小道臉色有些異樣,順着這幾人出來的方向擡擡下颌。
“就...就寨子裏尋常的住處。”
散行突然捂着腰口哎呦一聲,察覺皮膚刺痛後有什麽流下,不敢遮掩:“那兒是我們的靈宮。裏頭都是女人。”
“畜生!”
錢重陽最先反應過來,惡狠狠地咒罵一句:“既是度化百姓,為何把好生生的良家姑娘關到那兒,逼着人家做那種事!”
“沒有逼,沒有逼!”
散行見他動氣,生怕挨揍,急巴巴解釋:“這裏頭都是教衆家中的孩子,都是他們爹娘自願送到靈宮的。”
“放屁!哪家老子娘舍得把閨女送給你們糟蹋?”
要不是還靠着散德行領路,馬如常真想一刀子攮死這個渣滓。
“過靈床!在教裏,我們管這叫過靈床!”
散行道:“教衆為得無生老母傳功,須得通靈。無生老母偏陰,我師父便捏造了一個靈床功法,只要和信教的女子...就能得無生老母認可......”
衆人無言。
分明是一個虛假道人捏造的虛假功,竟真的能糊弄了老百姓們心甘情願地上當受騙。
繼續走着,趙四平仰頭長嘆一聲:“錯的是這個世道。什麽時候天下大定,此類腌臜事才能拔除于百姓中。”
阿狗艱澀地咽了咽口水:“起先我家也是要來北寨的。”
他感激地看一眼走在最前頭的大當家:“當時要不是大當家的出手,只怕我家人都遭了邪道的迫害。”
那時他們還以為大當家是殺人越貨的賊,卻不想在南寨,他們過的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馬如常聽他嘀咕,眼神一動,再瞧趙四平總算臉色好看些。
*
關押王安等人的地方實在是偏,若不是散行引路,趙四平便是帶人攻下北寨,想趕在北寨揮刀滅口前把人尋到,只怕很難。
看守只三個小子,天冷躲在避風的屋裏呼呼睡着大覺,趙四平從一堆茅草中扒拉出肉票們,借着月光仔細辨認,終于在角落黑影處把人尋到。
王安稀裏糊塗被一只大手扯到牢房空地,被人大手卡在脖子上仰臉抵在門上,危機感湧上心頭,想要活命的迫切感前所未有的渴望:“好漢!好漢,我家裏是江淮巨賈王,家中田畝萬頃,名下金銀十數萬,各類鋪子少說也有百間...”
趙四平一掌拍上他小嘴:“顯着你了,是吧?”
“想活命,就閉嘴!”
王安:“....你是來救我的?”
鼻頭一酸,他以為自己等不到這一天的,噗地撲進對方懷裏:“你們怎麽才來呀?你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麽熬下來的嗎?嗚嗚嗚...”
趙四平被他死死抱着,無法掙脫,只好将人提溜起來:“先離開此地。”
“是表哥派你們來的,對嗎?”
王安喋喋不休:“還是外祖父派你們來的?難道是蒙家那沒良心的一家沒銀子花才想起救我的?”
這可真是個碎嘴子。
阿狗不想他繼續叨咕:“是水井師傅讓我們來的。”
“誰是水井師傅?”
阿狗:“額...就是皇帝大哥。”
王安長舒口氣,心跳得咚咚,藏在表哥派來護衛的懷裏,恨不能化身成小貓咪躲起來:“有吃的沒,先給我口吃的吧。這些人每天就給我喝一口稀湯水,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那麽稀的粥,裏頭有幾顆米我一巴掌就能數清...”
趙四平不習慣他的懷抱,又掙不開他攥死的手指,只能由着他趴在自己胸口嗡嗡個沒完。
馬如常放倒了屋舍中的三個小子,帶着護衛跟上接人的隊伍。
“陛下還在等着,什麽時候發信號?”
趙四平從懷裏摸出煙信遞給阿狗。
阿狗轉身就爬上北寨背靠的山頭,煙信在寂靜的黑夜中燃起閃耀的火光。
“這邊一有信號,北寨人很快就能發覺。”
趙四平看清阿狗折返的身影,問散行:“附近有什麽好藏人的地方?”
散行想了想:“要麽去我住的舍院?”
馬如常見他一路還算老實,正要開口。
趙四平卻扯唇一笑:“你死了,你那院舍不會空着的。應門的不是說你們寨子今夜開壇祭法嘛,燈下黑,去全貫那老兒的屋子。”
散行心裏算計落空,不得不再次引路。
幾人剛離開沒多久,身後便傳來北寨人尖銳的呼喊。
“有人混進寨子裏!”
“牢房裏的狗官被救走了!”
“快去告知師父!”
趙四平幾人腳步加快,一路上驚險交加,幸而北寨人急着去滅信,黑夜身影閃爍,一時辨不清誰是誰。
走到一處僻靜又寬敞的院落,散行示意到了。
幾人順利藏進全貫屋中,估摸着時辰,天色發青,一陣喊殺聲傳來。
阿狗站起身,驚喜道:“大當家的,我好像聽見秋生的聲音了!”
趙四平點頭,正要起身,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随之而來是道耳熟的滄桑嗓音,趙四平眉峰一挑,示意衆人安靜,壓着腰靠近門側。
門開,狼狽的全貫險些被道袍絆倒。
他氣惱地甩開身上的累贅,兩手撐地剛要站起,低着的腦袋眼角餘光發覺身後有什麽,下意識順着腋下的空處定睛一看。
趙四平在他半迷茫半震驚的視線下,慢悠悠地勾上門。
“全貫,還認得我這張臉嗎?”
全貫倒吸一口氣,無力地摔到地上。
“你!你什麽時候......”
“嘿嘿,我們昨夜就到啦。”
阿狗蹲到全貫身旁,肩膀往後頭偏了偏:“我們六個,昨兒就住在北寨來着。”
全貫絕望的眸光從散行苦澀的面容上一掃而過,四肢癱軟,知道這一次他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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