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暴食

暴食

房間裏沒有時鐘, 嬴若木不确定這會兒的具體時間，只能看見窗外是一片濃墨的黑。

咀嚼聲似乎近在耳畔。

沒過多久, 她就确定了, 聲音是從黑玉雕裏傳出來的。

黑玉雕的手感又沉又冷，貼得越近，那咀嚼聲就越清晰, 就好像是它在吃着什麽。

可是從外表看，它只是一塊雕塑，雖然在她睡着的時候詭異地往外挪動了, 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別的舉動。

如果這個咀嚼聲不是她幻聽、也不是它無緣無故發出的，而是真的有什麽東西在吃，那事情一定在什麽地方發生着。

嬴若木把黑玉雕放回桌上，檢查了床底和浴室。

「……我有時候就是佩服玩家這一點，真的敢。」

「我玩單機游戲的恐怖片段都會遮住眼睛, 她在這種全息沉浸式驚悚游戲裏居然能這麽輕輕松松查看床底！」

「葡萄不開花看床底的時候, 我相信我的心跳比她快多了。」

「幸好床底什麽都沒有。」

是的, 床底什麽都沒有, 房間裏也什麽都沒有。

既然如此……

嬴若木打開了房門。

門外是黑漆漆的走廊，廊壁上鑲嵌着兩三盞夜燈，散發着柔和暧昧的昏黃光芒, 但這光很淡，幾乎照不清什麽。

嬴若木踏出房間，回身關上房門。

房門禁閉的剎那，咀嚼聲瞬間變得微弱了。

不……

嬴若木凝神細聽。

準确說, 是房間裏黑玉雕發出的咀嚼聲不見了, 可能是因為這裏的房間隔音效果不錯。

而她此時聽到的咀嚼聲，聲源……在樓下。

嬴若木下樓, 剛走到樓梯拐角，便聽樓下傳出“咚”的一聲悶響，接着，咀嚼聲停止了。

嬴若木腳步一頓。她所在的位置是個死角，看不見二樓的情形，只能聽。

“我操，我操……”男人壓低聲音喃喃兩句，他的喘息很重，吸氣的聲音大于呼氣的聲音，似乎在忍痛。

很快，二樓傳來門輕輕合上的聲響，一切聲音也都消失了。

嬴若木停頓片刻，才走下樓梯。

回頭望去，二樓長廊和三樓一樣，燈盞昏暗，一片靜谧。

這時，她又聽見了沉重的上樓步伐。

嬴若木閃身隐匿在二樓走廊的一塊陰影裏，看着樓梯的方向，樓梯比走廊亮一些，她看見，從一樓走上來的的甜夢。

甜夢原先瘦得跟紙片一樣，這會兒肚子卻微微凸起，嘴邊沾染了一圈奶油和醬汁。

下樓吃東西了？

等甜夢上了三樓，嬴若木思忖兩秒，沒有回去，而是下樓前往餐廳。

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燈全開着。

她看見了餐廳鐘表上顯示的時間……淩晨四點。

這個時間，正常情況下，工作人員應該在休息，但實際情況比較詭異。

白天所有的工作人員，不管男仆女仆攝像師還是主持人導演，此時此刻全擠在廚房，拼命地吃東西。

吃得臉上身上全是食物的碎屑和油漬。

他們吃東西的姿态，讓嬴若木不由想起上一個副本那些被豢養的人類NPC，仿佛沒有自我意識，只剩下本能。

嬴若木看了一會兒，他們沉迷進食，居然也沒有注意到她。

……

嬴若木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淩晨她沒有幹擾工作人員進食，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下了。房間裏黑玉雕已經不發出瘆人又吵鬧的咀嚼聲，所以後半夜她才睡了個好覺。

起來簡單洗漱後，推開房門，攝像機幾乎就要怼到她的臉上。

嬴若木看了眼攝像師，微笑道：“早上好。”

攝像師沒有說話，只稍微點了一下頭，回了一個笑容。嬴若木還記得這張臉淩晨是怎麽被食物塞變形的，不過現在是一點異狀都看不出來。

下樓前往客廳，大雪覆刀已經在了，電視機開着，正在介紹一家美食城，說是為了慶祝新一期《完t美美人》開播而打折扣，邀請整個國家的人前去享用美味的食物。

嬴若木說：“這個國家一定不大。”

大雪覆刀注意到她，很平靜地“嗯”了一聲。

他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相俊朗，寡言少語，甚至會讓人以為他性情寬厚，其實他在游戲裏從來是該下手時下手，狠厲又無情。

嬴若木在沙發上坐下來：“其他人還沒有起床麽？”

大雪覆刀說：“沒。”

電視臺詳盡地介紹着美食城裏的美食，如此過了十分鐘，嬴若木拿起遙控器換臺。

直播間大驚小怪：「她居然敢換大雪覆刀的臺！！」

水仙曠野對類似的言論不屑：「室女看前三分鐘估計就發現沒信息量了，十分鐘才換臺已經算是給足了大雪覆刀的面子！」

幾個臺換來換去，嬴若木明白為什麽大雪覆刀之前一直沒換了。

因為一共十二個電視臺，翻來覆去播的都是類似的東西。

這麽消磨着時間，其他玩家陸陸續續地下樓。

十二個人都在。

昨晚沒有人遇害。

人一到齊，“叮鈴鈴……”就開始招呼他們吃飯了。

“又吃？！”不知是誰感嘆了一句，“我昨天吃的好像還沒消化完呢！”

餐廳長桌上擺着今日份的早餐。

女主持人微笑道：“都說早餐要吃得好，所以廚師精心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菜品。”

男主持人道：“請務必不要辜負廚師的辛勞和神明的期盼，不論如何，早餐是一定要吃光的哦。”

嬴若木看到她旁邊的歲月狐臉色苦了苦。

今天的早餐分量幾乎是昨天的兩倍。

男仆女仆們已經悄然站在了玩家們身上，不給他們随意立場的機會。

嬴若木一邊吃一邊觀察。

其他人都還算正常，唯有兩個人不對。

一個是白色河谷，他今天的臉色格外蒼白，是最後一個下樓的，下樓時走路看起來腿腳有點不便，吃東西好像很累，額頭都沁出了汗。

另一個是甜夢。昨天她死活不願意吃，但今天表現完全相反，她和嬴若木淩晨時見到的工作人員一樣，拼命把食物往自己嘴裏塞，哪怕一邊吃一邊嘔，也要使勁咽下去，吐出來了都要再吃回去。

擺放在她面前的平板上滿是熱情洋溢地誇贊之詞，甜夢盯着平板，臉上逐漸露出病态的笑容。

把這份超量的早餐吃完，甜夢把空盤子遞給女仆：“我還要再來一份，我還能吃嘔——”

她差點就吐了出來，但那一刻她五指用力撐在桌沿，用盡渾身的力量把湧到喉間的食物咽了回去。

看完這一幕……甜夢不吐，別的玩家都有點想吐了。

憶傾城覺出不對，問道：“你怎麽了？”

甜夢笑起來，嗓音微微嘶啞：“什麽怎麽了？我很好啊。前所未有的好！”

憶傾城說：“你是不是昨天晚上遇到什麽了？”

甜夢的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什麽？沒什麽啊。”

女仆把新一份早餐呈上來，甜夢不再說話，埋頭吃了起來。

憶傾城幹脆放下刀叉，望向桌上其他玩家：“你們昨天晚上沒有遇到什麽嗎？”

沉默了兩秒。

嬴若木開口道：“半夜，我聽到了咀嚼生肉和骨頭的聲音。”

說這話時，她盯着白色河谷。河谷垂眼，臉頰緊繃，除此之外沒有洩露任何表情。

“我也聽到了。”歲月狐小聲說。

“啊……那這麽說來，我聽到的應該也是。”猛王說。

“我還以為是我做夢呢。”年輕的男生喬治騎士說。

“好像是有那種聲音，”坐在歲月狐右手邊的女玩家簡舞說，“不過大晚上的，太吓人了，我努力催眠自己是聽錯了，很快就又睡着了，哈哈。”

大雪覆刀說：“聲音是從雕像裏傳出來的。”

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一臉疑惑：“什麽雕像？”

嬴若木道：“藏在零食和飲料堆後面的黑色玉雕，雕的是個胖胖的人，你們沒有發現？”

“那些零食……”簡舞說，“我沒敢動。”

喬治騎士說：“而且白天已經吃得夠撐了，我連碳酸飲料都沒喝得欲望。”

“如果每個人的房間裏都有的話，”白色河谷擡起頭，若無其事地笑了，“說不定是裏面裝了儀器，統一放送的聲音。”

大雪覆刀望着他，淡淡道：“不是，我把玉雕摔了，裏面是實心的，什麽都沒有。”

白色河谷因猝不及防而流露出吃驚和一剎那的慌亂：“……”

嬴若木吃了一勺奶凍，說：“也許是神明的力量作祟，不是正常世界觀，別說實心雕像發出詭異的咀嚼聲，就是一塊實心雕像半夜跳起來殺人，也很正常。”

白色河谷：“對啊，也許是神明的力量作祟！”

餐桌上的氛圍莫名微妙了起來，其他玩家左右看看，各自有了盤算。

這次A級副本雖然在大雪覆刀直播間的觀衆來看，除了甜夢、白色河谷這種出的不是好名的貨色，和大雪覆刀這唯一大神外都是小透明，但并沒有狩獵游戲副本中的純新人，多少都經過一些副本的歷練，心裏有數。

第二天的流程和第一天一樣。

除了自由活動就是吃。呈上來的食物分量則比昨天誇張很多。

大部分玩家還是在盡自己的努力吃，嬴若木第一天推出的理論這些玩家是認可的——觀衆代表神明意志，那麽按照觀衆贊賞的方向去做，成為“完美美人”，就能擁有和神明碰面并殺死祂的機會。

也有人發現，提出這條推論的本人，那個叫“許葡萄”的少女，并沒有多吃。

晚餐後玩家上樓睡覺。

半夜，那種咀嚼聲又響了起來。

嬴若木起床，開燈。黑玉雕像正立在零食袋子前，那詭異的笑容正對着她。

睡前她把它放進了衣櫃裏，看來沒起作用。

她沒管它，用比昨天更快的速度下樓，走到樓梯拐角時，她聽到了一聲壓抑的、但明顯壓不住的慘叫。

葡萄不開花的道具庫比小兔薇薇稍微好一點，她有武器道具，是一把三/棱/軍/刺。

嬴若木把軍刺拿在手中，走到二樓一眼就看見了推門而出的大雪覆刀。

大雪覆刀看見她有點驚訝。

嬴若木：“好巧。”

大雪覆刀沉默地點了下頭。

慘叫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完全沒有壓了。

兩人同時判斷出，聲音來自203，就是嬴若木三樓卧室的正下方的房間。

砰！

裏面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撞到了門上，咀嚼和撕咬聲更加劇烈，鮮血從門縫中流淌出來。

“白色河谷！”嬴若木沖過去叫了一聲。

大雪覆刀又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他想起什麽，住了嘴。

門內，傳來白色河谷虛弱嘶啞的說話聲：“救救我，救救我，我錯了，我不應該……我……”

砰！砰砰砰！

劇烈的撞擊聲。

“我不想死……”白色河谷的聲音支離破碎，“我攢了那麽久的道具、積分、卡牌……”

嬴若木和大雪覆刀對視一眼，一起破門。

門打開的剎那，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壁虎一樣在牆壁快速游走，消失在了房間裏。

整個房間一片狼藉，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低頭，白色河谷的屍體七零八落，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左小腿，血肉都被啃幹淨了，骨頭也幾乎斷開，他用止血繃帶和接骨釘處理過，應該是昨天的舊傷。

目光從白色河谷身上移開，嬴若木望向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你看見了嗎？”

大雪覆刀說：“看見了。”

嬴若木：“它的腦袋上……”

大雪覆刀：“是[暴食]。”

所以白色河谷昨天明明遇到了它卻沒有說，因為他想自己拿卡牌。

嬴若木思索：“為什麽是白色河谷？”

這個副本裏，暴食卡牌以怪物的形式出現，它為什麽第一個選中的是白色河谷？

……

餘燼貴賓游戲室。

員工宋陸恭敬道：“雀錦女士，本次游戲體驗如何？”

女人伸了個懶腰，嫣然一笑：“很愉快，我會給你打滿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