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

最近二裏村出了一件大事。

村中有名的地痞萬山崖跑山林裏打野食掉入了陷阱裏,人找到的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

萬家的人哭天搶地将人送到醫館,好在大夫手藝高,硬生生從閻王爺那搶回了一條命。不過那被捕獸夾夾住的腿上沒保住。

好好的人成了個瘸子。原本還說要相看夫郎的,現在指定相不上了。

萬家。

萬山崖醒來過後看到自己褲腿裏空空蕩蕩的樣子,人直接瘋了。

“我從讓他門口路過的時候,就聽裏面甩碗的聲音不斷。他爹娘也吵,說家底兒都墊進去了人卻廢了,鬧得不可開交。”

陶青魚今兒上街上賣魚,才開張呢,那二裏村賣菜的柳老板颠颠兒地跑過來跟他說萬山崖的事兒。

他聽了個稀奇,驚訝道:“前兒個不是還好好的,現在腿就廢了?”

“世事難料,誰又說得準。”柳長生最看不起萬家的人,他揣測道,“多半惡事做多了,遭了報應。”

“也是活該。”

“可不。”

陶青魚這心情一下子變得明媚起來。他給柳老板稱了條最大的魚,順帶抹了個零頭。

柳長生提溜着魚,心情甚美地回去賣菜去。

萬山崖招人恨。小時候常被萬家夫妻倆慫恿着去他家地裏偷菜。後頭大了,更是夥着一堆的地痞流氓直接去地裏拿。

柳長生恨得不行,但拿他沒辦法。因為連裏正都管不住他。

現在可算解恨了。

他哼着小曲兒晃了下手裏的魚。瘸腿好啊,瘸了就不會出來禍禍人。

以後二裏村的日子應該就好過了。

*

柳老板一走,陶青魚跟前空了出來。今日天氣好,早上金燦燦的陽光就從雲層縫隙中躍出,像一尾金魚在緩慢游動。

陶大郎看自家哥兒嘴角藏不住的笑,憨厚的臉上也燦爛幾分。

“哥兒沒做壞事吧。”

“爹你放心,做壞事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陶大郎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好一會才憋出一句:“……不該做的事兒,別去沾手。”

陶青魚圓杏眼睜大,滿臉無辜:“我是那種人嗎?”

“爹是提醒你。”

自家哥兒陶大郎還不知道。小事他敢做,比如使個壞把人打一頓那種。但這種傷人性命的事兒,哥兒躲都來不及。

陶青魚:“人家柳老板都說了,是意外。”

暫時沒客人,陶青魚幹脆起身去魚市上瞎逛。縣裏的市場平常也開着,但逢大集時人才多。

今日不是大集,像鄒逢春家就沒來。他家這地兒就空了出來。

鄒家這門面兒是自己買的,屋子可以放魚,也可以放賣魚的家夥。尋常鄒逢春來的時候只用趕着老牛将魚運過來,旁的都不用帶。

門口兩個大魚池也修了好多年了。一個魚池堪比自家一個半的木桶。

一次賣魚的量頂自家三倍。自然,掙的銀子也比自家多好多。

陶青魚想,要他家在魚市上有個固定門面,那該多松快。

這樣想着,他忽然拍了拍自己腦袋。

賣魚賣魚,難道要一輩子賣魚不成。真是當魚郎當慣了,思維都固化了。

他要掙大錢!賣魚只是暫時的。

逛了一圈兒,陶青魚忽然定定地看到市場尾巴那地兒,然後轉頭溜達回去。

他往小馬紮上一坐,傾着身子問:“爹啊,那曾家的是不是好久沒來賣魚了?”

陶大郎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家哥兒說的是曾四郎。“是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吧。”

“管人家做什麽,客人來了。”

陶青魚:“我就随口一問。”

不來最好,清淨。

*

今日買魚的人不多,早市下來還剩下一半。

父子倆只能拉着木板車走街串巷地叫賣。到中午,陶青魚餓得肚子打鼓,正正好又走到了進福巷裏。

巷子裏的人家正在做飯,也不知道誰的手藝,香味兒直接從巷口飄到巷尾。

陶青魚狠咽了幾口唾沫,一鼓作氣,大聲叫賣。

“賣魚咯!新鮮活魚便宜賣咯!”

巷尾走到巷頭,魚兒去了三五條,也算可以。

“哥兒就在巷裏賣着,我去去就回。”陶大郎攥着褲腰帶急匆匆就走,陶青魚只得自個兒拉着木板車繼續叫賣。

到方家門前,陶青魚毫不意外見門打開。

驚奇的是,那股飯菜的香味兒更濃烈了。

“小魚老板。”

方問黎一身黑色常服,腰間佩韋,窄而不薄。簡簡單單一身衣裳,比穿夫子服少了些文氣,多了些貴氣。

方夫子這張臉跟身材,真是穿什麽都好看。

方問黎注意到哥兒的打量,好生站着,也沒急着開口。

等陶青魚笑着沖他招手,方問黎才走過去。

“咕咕——”陶青魚剛張開嘴,肚子倒替他說了。

方問黎眉梢微揚:“小魚老板餓了?”

陶青魚臉上一紅,好在皮膚不算白,看不出來。

他道:“能不餓,忙一上午了。”

“猜你今日休沐,給你留了最大一條魚呢。”

方問黎點頭:“那勞煩小魚老板幫忙抓一下,我回去拿桶。”

“去吧去吧。”

最大的一條魚少不得十來斤,也只有方夫子這麽喜歡吃魚又舍得花錢的客人才能買得如此幹脆。

方問黎回屋,阿修正好将剛起鍋的餅用油紙包好。

“包了兩個。”阿修道。

方問黎撈起就走。

出了門,陶青魚已經摳着魚嘴将那條大魚拎起來了。

見方問黎出來,他迎上去把魚往他手上的木桶中一放,道:“誠惠八十六文,抹個零頭,收您八十文。”

方問黎看他一眼,掏出一串銅板,慢慢點出八十文。

餘光瞥見哥兒翹得越來越高的嘴角,他眼底也笑意微閃。

好乖。

“給。”

陶青魚雙手接過,雙眼彎彎,讨喜似的鞠躬:“謝謝惠顧。下次再來啊。”

一手交錢,一手交魚。

陶青魚眉開眼笑地跑回木板車邊。

“等等。”方問黎叫住他。

陶青魚偏頭。

“家裏烙了幾個餅,頭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魚老板幫我嘗嘗味道。”

說着,将油紙包遞過去。

陶青魚咽了咽口水,随後連連擺手:“這怎麽行。”

那隐隐一看就知道是純白面做的餅子,還混着油腥,定是肉餅。這巴掌大一個放外面都能賣個五文錢了。哪能占這便宜。

“拿着。”

方問黎往他那小背簍裏一放,怕他送回來,不得不拎着木桶快速回家。

院門一關,他立在門後一動不動。

“你……”陶青魚舉着餅子,看着緊閉的門只得收手。

他伸長了脖子沖着裏喊:“方夫子!謝謝了啊!”

哥兒聲音比翠鳥還明亮。

方問黎垂下的眼睛顫了顫,克制着沒有回話。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陶大郎的聲音。

方問黎示意一旁看着的阿修過來拿走木桶,自己站在原地。

“魚哥兒,愣着作甚!”

“爹,吃餅子不?”

“哪裏來的?”

“客人送的。”

客人……

明明聽習慣了的二字,此時卻尤為不喜。

*

南邊冬日裏的陽光落在身上很暖和,曬得人想就地坐下打個盹兒。

不過家裏還等着,父子倆只能盡快往家裏趕。

陶大郎拉車,陶青魚走在一邊吃餅子。他難得吃慢得慢,比那活像幾年沒吃過飯的樣子要順眼得多。

陶大郎看了好笑,道:“這餅子好吃,沒想到方夫子一個大男人手藝還這麽好。”

“這手藝哪裏是好,簡直絕了!”

陶青魚沒忍住,一口咬下大半。

肉香蔥香在嘴裏炸開,外酥裏嫩。

活了十幾年,從來沒吃過純純白面肉餅子的陶青魚幸福地眯眼。

“好好吃啊……”要是能天天吃到那該有多幸福啊。

陶大郎:“早知我就不吃,那個也留給你。”

陶青魚:“今日忙得這麽晚了,不吃沒力氣回家。再說我又不是小孩,感慨兩句而已,沒那麽貪嘴。”

陶大郎笑了笑,嘴裏油腥還在,卻隐隐發苦。

他自愧道:“家裏窮,也苦了哥兒。”

陶青魚當即反駁:“哪裏苦!我不覺得苦!咱家也算是不錯了。至少比村南邊那些吃不起飯的佃戶好得多。”

陶大郎笑着搖頭。

“機靈鬼,咱要跟好的人家比。比壞的越比越差。”

“哎呀,什麽好的壞的。我說不苦就不苦,有爹有小爹爹,這日子甜着呢。”

“再說不還有我呢嘛。我一定多多努力,以後給家裏掙大宅子,讓咱家頓頓吃肉餅。”陶青魚邊說着,眼裏放光。

“好好好,頓頓吃。”陶大郎樸實的臉上笑容真切。

孩子在膝下,每天活蹦亂跳的,他也知足。

好日子也是慢慢來,急不得。

寬慰了老爹疼娃的心,陶青魚想起了方夫子,話題算是又扯到另一處。

“爹啊,你說方夫子常買那麽大條魚,吃得完嗎?”

“只看過他身邊跟着個小厮,好像沒見過他父母對不對?”

“方夫子……”陶大郎擰眉想了會兒。

“他外祖也是你小爹爹娘家那邊的。”

“不過他爹是入贅到方家。以前聽你爹說過方家夫妻不睦。這幾年确實沒看到那夫妻倆,興許和離了。”

陶青魚:“那豈不是就他跟那小厮吃那麽大一條魚。”

“他家以前可有魚塘?我就沒見過這麽喜歡吃魚的人。”

陶大郎無奈:“人外祖是秀才,哪裏需要什麽魚塘。吃魚買就是。”

陶青魚癟嘴:“也對。”

人日子從小就好過。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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