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程

章程

04

老醫生負責程途的例行檢查，問：“有沒有惡心，頭暈，失眠，其他地方不舒服？”

程途：“沒有，感覺現在出院不是不行。”

“哈哈哈，心态好，病好了一半。”

“謝謝葉醫生。”

醫生的工作牌上寫着“葉宵”，他是織眠島這家公立醫院返聘的專家。

“普通人可能沒什麽反應，像你感官比常人靈敏，有些天賦，相比受到的影響更明顯。我們這裏條件有限，覺出哪裏不對，盡快轉到外面的醫院再做詳細檢查。你救了陸子他們，織眠島不會坐視不理，盡管提。”

程途看着窗臺上的桔梗花，想是覺得病人看到沒活力的外物影響心情，每天被珊瑚嬸挑出耷蔫的花枝，添上鮮枝。

珊瑚嬸：“織眠島的桔梗用在藥材上，陸子拿它們當花。”

“很多花店用它們做花束，不同顏色代表不同花語。”程途眼眸淡淡，聞聲猛地轉到門外。

病房的門應聲打開，章名陸方才在門口一站，看到的是程途盯着紫色桔梗的側臉。珊瑚嬸也不管對方來歷不明，只見珊瑚嬸指着桔梗問什麽，章名陸隐約聽到“花語”，适時章程擡眼，兩人的視線碰到一起，果籃先提到章名陸面前，阿潮的紫發緊跟其後，先将他媽哄出了門，自顧自道：“程哥，我媽的嘴閑不住，你要是嫌她煩，我再給你雇護工。”

程途一笑，立時坐的端正：“我舍不得珊瑚嬸的飯。”

看他動作的瞬間，臉上掠過抽疼，章名陸暗嘲，扯到傷口了，還計較這些客套。想到有人看他這麽規矩？阿潮他們一天跑那麽多回，傷口豈不還沒長好又被扯開，愈合遙不可期。

章名陸不可察地一扯嘴角，拎了椅子到床邊，從果籃拿了一個橙子：“他們告訴我你失憶了，認識我？”

“章名陸。”程途莞爾一笑，見章名陸的手指在橙子上掐出了噴泉，道：“我失憶不是聾了，陸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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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層樓道仿佛回蕩着“陸哥”，阿潮讪讪地拿了根香蕉：“程哥，先吃根香蕉墊墊肚子。”

程途接了香蕉，看着章名陸：“謝謝……陸哥剝的橙子。”

章名陸：“你叫什麽？”

程途：“我不記得了。你們沒找到我的身份證件？”

阿潮：“陸哥，你什麽也沒帶，只告訴我們你姓程。那麽大風浪，有估計也被沖沒了，我們都要重新再補辦。”

章名陸：“不記得也不是很麻煩，到公安系統的人臉識別上比對，很快能找到家庭住址。”

程途沉下眸子：“在我找回姓名前，我能先住在島上嗎？”他的手落在受傷的腹部上：“這麽深的傷口，我可能還有仇家。我了解到的是，我應該救了你們一命，應該有權利請你們替我守住這個秘密，嗯？”

章名陸沉默片刻：“可以。”

程途又道：“我沒有證件，租房子也不太方便。”

阿潮剛想讓他住到長椰村，章名陸沉聲回道：“我提供住宿。還有什麽要求？”

“葉醫生讓我盡管提。”程途打量章名陸的神情，不喜歡他，也看不出讨厭，不耐煩和他周旋，又不肯離開。

阿潮急道：“程哥，你提啊！我們這一船人，陸哥是老板，我是金牌銷售，小眼鏡則是廠裏的財務，要是栽了，直接一窩端了。”他腿彎立時挨了一腳。

章名陸：“怎麽上的學，用的亂七八糟。”

阿潮：“我學的電子商務，不是漢語言文學。”

他一拍腦門，搓着手指問：“程哥，你不用愁錢，陸哥這次是想問你，200萬，你想要現金，轉賬還是……銀行卡？”

“我能不能全選。”程途想了想，朝小眼鏡道：“先存在陸哥的賬戶上，等我定下來，再轉走。”

自從進了病房，章名陸的手時不時在脖子上轉一圈。

程途問：“你的脖子怎麽了？”

章名陸不自在地頓了頓，立刻收手顯得心虛，蜷了蜷手指，無奈繼續摩挲：“被海蜇蜇了包。”

阿潮的視線順着打量那片紅痕，哪知他哥兇了他一眼。

“我洗了草莓。”他臨出門看到一旁的小眼鏡，招了招手，小眼鏡當作沒看見。

程途的視線輕飄飄地試探：“草莓啊。”

章名陸的手上像是握着海蜇，适時小眼鏡出聲：“程哥，我以後也這麽喊你。”

程途：“你可以這麽喊。陸哥可能喊不了，我提最後一個要求，我有姓無名，先跟陸哥姓，叫章程。”

還“最後一個要求”，倒比那些只講三分坐地起價的商人幹脆，好歹是有恩，織眠島丢不起面。

章程。

崴了腳的蜘蛛從他的神經搖搖晃晃地爬，章名陸捏着煙盒，默認通過了程途的“要求”。

*

章名陸沒待多久，讓小眼鏡陪着，小眼鏡跟到門外，他提醒道：“別占用太多時間，然後回工廠加班。”

小眼鏡看着他走遠，壓下的嘴角倏地一彎，轉身踮腳在門窗上瞧病床上的人，只見那人也淡淡笑着回應他，小眼鏡心裏一緊，像是應對一場扭轉命運的面試，心跳蹦到了喉嚨口。

他敲了敲門，等面試官出題。

“坐的靠近點，我不聾，也想偷懶，不用費勁猜你說了什麽。”程途放下橙皮，沖一沖病房裏的消毒水。

小眼鏡細聲細氣，不至聲小如蚊，每回到病房，阿潮讓他耳鳴，小眼鏡再開口，他還是心累。

小眼鏡從門口小心翼翼地探進腦袋，看程途的狀态，雖然程途這幾天恢複血色，仍然不自覺露出疲态，每當他們離開不久，很快便陷入昏睡。珊瑚嬸時刻彙報病房的情形，遠遠地拍張照片，這也讓小眼鏡沒敢多言，常常在一旁打量程途神色，将阿潮帶走。

他是印象派，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就像阿潮看着外表沒一點正形，小眼鏡看第一眼不厭惡。章名陸更是中學女生們看的上眼的對象，當時還在學校論壇評選上“織眠島島草”，每年織眠島節日，阿潮便想盡辦法撺掇章名陸參加“全島先生大賽”，跟風的“全球小姐大賽”，只不過島上的人重在娛樂，比的是手藝，最後變成技能大賽，看點也有，比身材。有一回阿潮悄悄替章名陸報了名，所幸章名陸在外地争取訂單沒回織眠島，一上島先将阿潮踢下海。

從一個人的眼睛能看出很多東西，章名陸看到了堅定，小眼鏡則發現他羨慕已久的光彩，他覺得他們很像，程途又有他渴望的自信。當他從風暴中清醒，第一時間找到了程途，盡管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住，如果他能活着，程途肯定也能。

聞言他咬了咬牙，暗自打氣，輕手輕腳地進門，将章名陸的椅子搬到窗邊，又拿另一只椅子，緊張地坐下看着程途：“程……章程哥。”

“工廠的機器還沒修好。”

見程途一下戳中他的心思，知道自己的舉動也被人看在眼裏，小眼鏡拿出了說明書。

“章程哥，你能看懂幫着翻譯，不專長也沒事，陸哥再找專門的人上島。”

“為什麽不用本土的機器？”程途問。

小眼鏡：“我們廠現在用的是國産，也不能只依賴一種，陸哥引進了這批機器，看看效率。不成想這麽複雜，機器到手只能看用不上。”

“等修好調試完成，也不複雜。”只見程途伸手到桌上，突然愣了愣，想起自己什麽也沒帶，手指在紙頁上一彈，再一攤：“我翻譯在哪？”

小眼鏡提了包備用，這時端出筆記本：“電腦行嗎？”

開機連電源，程途打開軟件，眼睛掃過紙面，手指快速地輸入文字，不多時，已經翻了幾頁，不忘備注專業名詞。

見狀小眼鏡道：“章程哥，不用這麽急，你不累的時候慢慢翻。這批機器在廠裏是備用。”

對他們是天文，程途上學期間在相關領域實習過，懂一些專業名詞。他擡眼笑道：“你們陸哥為了備用又是高酬又是高風險，挺重情誼。”

小眼鏡解釋：“不光陸哥急，和島上的人一斷聯，我們也心驚肉跳。”

程途：“你叫路小周。我喊你小周？”

小眼鏡：“島上的人喊我小眼鏡，章程哥，你順口喊什麽也行。”

程途停下：“小周，我在織眠島初來乍到，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請教你。”

小眼鏡啞然，被人這麽客氣又鄭重其事，還很坦誠，非常好融入織眠島的生活。

“說明書有些标注不清楚，我要查些資料，等幾天時間。幫你們我也有條件。”見他面色脹紅，抿唇咬牙，程途指了指外面，低聲道：“這段時間，你多講講織眠島的風土人情。”

小眼鏡咧嘴笑道：“織眠島歡迎章程哥。”

織眠島的醫院建築構造像南方的校園，回工廠加班的章名陸不急一時片刻，趴在過道的窗口，手指轉着皺皮的煙，眉蹙了平，平了又皺。

手機搜索“桔梗花語”，章名陸覺得脖子燙，他中學時也被女生摟過脖子拍合照，當時船上的情況不容多想，章程暈了過去，嘴唇在他的皮膚上碰了一下，很快被海水拍開，他的脖子像貓脖子的穴道，時不時想起來，适時章名陸猛地豎起警覺，仿佛章魚的觸手突然靠近，黏膩的他一陣惡心揮手打在阿潮後腦勺上。

阿潮：“陸哥，你的脖子海鮮過敏啊，我找葉老拿了藥。”

章名陸收了藥，阿潮左看右看：“你怎麽不跟程哥多聊聊咱們廠。”

章名陸：“路小周這幾天跟着他，聊的機會多了。”

“小眼鏡嘴多笨，他一個財務哪有老板有誠意，廠裏缺人，程哥懂得也多。”

章名陸：“我不喜歡跟他們這些人多待，心眼比蓮藕眼裏的泥還黑。”

阿潮頓了頓，道：“我讓我媽做糖藕排骨的時候多放藕片提醒他。”

章名陸：“嗯，紅糖也多放些。”

阿潮一邊發消息，被珊瑚嬸數落一頓：“又不是生孩子，放那麽多紅糖當紅海，程先生不上火才怪。不會照顧人少來摻和。”

他擡眼看章名陸等着他回複，問：“他出院後住在廠裏嗎？”

章名陸答應的時候顯然沒想那麽多，現在想的也不是工廠：“他能走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