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恩人

恩人

聞意疾和梓游離開了，安息也從黑暗中走出。

安息環顧四周，這座基地內已經沒有活人了。

這裏太安靜了，簡直靜得落針可聞。

過去，安息總是盯着梓游，叫他把游戲聲音關小一些。

但在無人的寂靜中，安息卻開始懷念起鬧騰的梓游，甚至懷念梓游打游戲時開麥痛罵隊友的聲音。

這裏昏暗極了，昏暗陰森得可以拍恐怖電影，所有燈源都壞掉了。

安息知道這座基地的備用電庫在哪裏，也許他可以把燈修好。

走了幾步，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自己是不需要光源也可以視物的。只有梓游才怕黑，恨不得睡覺時也開盞燈。

安息怔然，随即長長嘆了口氣。

分別沒過一會，他就無法忍受沒有梓游的生活了。

——所有人見到他，都會為了怪物的猙獰醜陋而恐懼厭惡。

——只有梓游的雙眼中，會映出他酷似人類的模樣。

曾經的安息認為，梓游具有洞穿本質這樣獨一無二的異能，是因為世界上也許真的存在什麽命中注定。

冥冥中，他與梓游會因此相識，産生羁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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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安息已經知道了。

這絕非不是命中注定的羁絆，對于梓游而言，這實質上是一種命中注定的災難。

……他以為自己救了梓游，實際上可能正是他讓梓游的人生徹底偏軌。

如果他不把梓游從買主手中截下，梓游也不會死，而是自有辦法脫身。

也許梓游沒遇見他的話，原本能成為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子，人群簇擁的絕對中心，所有人目光追逐的焦點。

而不是跪在這個破基地裏和兇徒虛與委蛇，任由尊嚴像泥巴一樣被人踐踏！

梓游怎麽能學會忍辱負重，怎麽能學會能屈能伸？

他本該不用學這些的！他本應該平視看人，任何時候都不必彎腰！

安息正黯然的時候，距離安息十米外的通道大門上忽然睜開了上百只眼睛。

與此同時，無數含混模糊的聲音共同交疊響起。

“外面有很多……很多人！”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為什麽不讓我吃東西，我好餓啊……”

新生的‘怨’都是黑色的人形液體，由死者最濃烈的負面情緒聚合而成。

它們不具有智慧與成長性，永遠無法和人交流。

又因為人的苦痛往往都有着共性，新生的怨往往會在一段時間後被集體所同化。

它們不會再保持黑色的人形液體形态，而是會變成衆怨之泥新生長出來的黑泥身軀，或是一段新的黑色腕足。

安息回過神，對它們溫和勸慰道：“人類的地方并不屬于我們。走吧，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他很清楚怨無法聽懂他的話，但他太孤獨了，還是想說點什麽。

*

梓游于噩夢中驚醒。

夢中，他追在安息離去的背影身後。

無論怎麽跑，他都追不上安息。

無論他怎麽央求呼喚，安息也未為他駐足回首。

醒來以後，梓游發覺自己正睡在醫院的病床上。

這是安全之地，他連忙舒了一口氣。

随後他看見了被他哭濕的枕巾，頓時羞惱得滿臉通紅。連忙把枕頭翻個身，将濕掉的那面藏起來。

不幸的是，同病房的病友大爺看他醒了，開始打趣：“小夥子，安息是誰？你說夢話時一直喊這個名字。”

梓游：“……”

他想露出一個禮節性假笑敷衍過去，但是笑不出來。

最後，梓游還是負氣說了點真話：“他是我的家人，我們約好要永遠在一起的，但最後只有我一個人走出基地。”

“昨天的時候，他一個人死在了基地裏。”

病友大驚，“唉，死了？對不起小夥子，我沒想揭你傷疤的。”

梓游不作聲。

過了一會，他喪氣道：“我知道的。算了大爺，我還想再睡一會，等會有飯送來，你記得叫醒我。”

*

梓游剛剛躺下去，用被子蓋住臉，就聽見病房門被推開了。

先前救了他的老頭衫娃娃臉青年雙手插在褲兜裏，以一副似乎很悠閑，又似乎很凝重的臉色走了進來。

梓游把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驚喜叫道：“是你！”

見到梓游還挺活潑的，聞意疾表情放松下來，“小朋友，這麽快就醒了？感覺怎麽樣？”

梓游完全不知道聞意疾看完了他在基地裏跟人爾虞我詐幹架的全程。

所以，他作出害羞乖巧的模樣：“……我感覺好多了。謝謝你之前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聞意疾微笑道：“我叫聞意疾，報答就免了。我來看看，你的腿好些了嗎？”

他注意到梓游心防很重，善于保護自己。

如果是其他十八歲的年輕人，乍逢大難，恐怕現在還心神恍惚，驚魂未定，心門大開。

然後，會把聞意疾當作超級英雄一樣崇拜。

但梓游并不是這樣。

梓游如實道：“我醒來時，發現醫生已經給我處理過傷口了。腿感到不到疼，就是動不了。”

他又扯開話題，道：“我想問問，現在事情後續到底怎麽樣了？”

聞意疾道：“哦，陣仗雖大，卻是虛驚一場，沒出大亂子。”

“這裏出現的王級異種招來無數關注，卻又在昨天的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另外，因為來了很多人，駭浪小鎮上的非法實驗基地被順道揭破了。”

“駭浪集團受到了譴責和聲讨，不過他們堅稱不是他們幹的，而是前代舊勢力的餘孽幹的，然後就沒後續了。”

吃了那麽多苦頭，施害者卻沒什麽損害，梓游悶悶不樂起來。

聞意疾大概知道梓游在憋屈什麽，他說：“這件事之後，你估計在小鎮裏待不住了。”

“既然你有異能天賦，之後可以考慮離開小鎮生活。”然後跟我去學園接受改造教育。

他又想起什麽，叮囑道：“對了，駭浪集團贊助了傷員們的醫療費。”

“你傷好一點後，記得去申請免費的心理輔導。”

“別覺得心理輔導沒用。當你遭遇絕境的時候，不僅是肉|體會受傷，心靈也會受傷。”

“生出的負面情緒如果不去減壓化解，只會悄無聲息地沉入你的心底，越積累越厚重，最後無形地影響改變你的性格想法。”

梓游才不會去做心理輔導，他就不是一個願意對陌生人打開心房吐露心事的人。

哪怕那個陌生人是心理咨詢師。

不過他領了聞意疾的情，他笑起來，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考慮的。”

聞意疾點點頭，他還有些工作上的事，很快又離開了。

*

下午，梓游收到做腿部檢查的通知。

他坐在輪椅上，百無聊賴地在檢查室前排着隊。

忽然，他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猛然轉過頭：“切爾瓦？”

切爾瓦就是委托梓游尋人，又隐瞞重要的任務事項，坑得梓游差點小命不保的神奇朋友。

那個偷偷來看人的身影聽到了，卻不敢回頭，逃也似地跑了。

梓游氣得要死，“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渣滓，別跑！”

他拔了手背上正在打的吊瓶點滴，當場開着輪椅就沖去追人。

醫院輪椅是限速的，移速本來比較緩慢。

但梓游作為駭客，也會幾手維修簡單機械的活。他解了輪椅的限速設置，就開始飙輪椅。

醫院內的醫護人員見到狂飙的輪椅，全部大驚失色，追在後面想要攔住任性的病人。

但梓游又豈是他們能攔得住的？

他精準地繞開推車和擔架，用一手漂移讓追來的保安撲空，一路沖出了醫院。

聞意疾本來在樓上和同事共同交流任務的事。一聽到樓下的喧嘩驚叫聲，他探出頭往樓下一望。

立馬的事，他的血壓就迅速高漲起來：“……”

在此之前，聞意疾認為好的教育中絕對不包含打孩子。

若家庭中有争議，父母和孩子應當坐下來一起互換想法，平心靜氣地協商。

好的學校教育也絕不包括體罰。老師應當通過溫和的言語鼓勵和适度的物質獎勵，引導孩子養成好的習慣，改掉不好的陋習。

但現在，高血壓的聞意疾突然理解了為什麽有些家長喜歡打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