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剛醒來的時候, 半井桃水有那麽一瞬間不記得之前都發生了什麽。

眼前依舊一片黑, 整個人昏昏沉沉, 頭很痛, 痛的像要裂開一樣, 手腕被合吊起, 腳尖勉強夠得到地面, 鋼鏈似乎勒得太緊，硌的皮肉生疼。

空氣中充滿了發黴的氣味, 潮濕而混濁, 似乎哪裏漏了水, 水滴聲帶着回響，像時鐘秒針轉動一樣，憑白烘托出一種詭異緊張的氣氛。

半分鐘後, 半井桃水試探着動了動身體, 頭頂上鐵鏈發出嘩啦嘩啦聲, 手指活動的範圍內，她沒觸碰到類似鎖的東西。

看來沒辦法用撬的了。

她不再做任何動作，偌大的空間中，似乎只能聽見水滴滴答答的聲音。

良久，半井桃水忽然開口：“既然一直在這裏，為什麽不出聲？躲在角落裏偷偷摸摸觀察別人的一舉一動, 不覺得這種行為像陰鼠一樣卑鄙嗎？”

沒有人應答，半井桃水皺了皺眉。

其實她并沒有聽到什麽聲音，說這句話不過是在使詐罷了。她眼睛被蒙住, 什麽都看不到，情況本就對她不利，萬一找到了脫困的機會，卻有人偷偷藏在這裏，到時候就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就在半井桃水以為這附近真的沒人，開始考慮對方是否裝了監控設備時，有人在她正前方鼓了三聲掌。

“MOMO，你終于醒了。”

一道甜膩到發假的聲音傳進半井桃水耳中，這個聲音和之前「鏡面人」和黑衣組織交易時她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冰島實驗基地的那個‘01'蒼白羸弱，不像是有刺殺美國國務卿的身手，她肚子上也沒有常年人體實驗留下的傷疤，而且從來沒在我面前用過異能。所以……你才是真正的01吧？”半井桃水頓了頓，她繼續問道：“之前在冰島假冒你的01是誰？”

“自己都這個處境了，還有空在意別人嗎？”對方攤手說道，她沒有賣關子，而是很坦誠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你說得對，我的确是01，真正的01，不過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改名叫‘半井桃水'了。”

“你要冒充我？”半井桃水尾聲微微挑起，帶着幾分輕嘲：“這個決定，将會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

“打賭？”01并沒有走進半井桃水設下的套：“用激将法是怕我殺了你嗎？放心，只要你聽話，不亂搞些小動作，我就暫時不引爆你脖子裏的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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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冒充，原身死了不是對你更有利嗎？”半井桃水馬上反過來揪住對方話裏的關鍵點，“我死了的話，就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揭穿你，為什麽還要讓我活着？”

沒有聽到回答，半井桃水繼續道：“你覺得我逃不出去？你覺得能沒人發現這裏？你就這麽自信？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給敵人留任何威脅自己的機會，斬草除根才是最不留後患的的方式。”

“你就這麽希望我殺了你？”對方輕笑一聲，慢慢走向半井桃水，“那就如你所願。”

黑暗中，半井桃水感覺到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對方用了幾分力，指甲都陷進她皮膚裏。

“你恨我。”半井桃水忽然開口，她的每一句話，都在試圖激怒對方，從而試探出對方的底線：“你觸碰我的時候，僅僅用了兩根手指，仿佛嫌髒一樣，但用的力氣卻不小，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這樣藏都藏不住的恨意，我破壞了你那麽多計劃，你一定很想把我殺之而後快吧？”半井桃水故意用着萬分疑惑的語氣，道：“在不久之前，你還把我關進池袋實驗基地充滿二氧化碳的地下室內，妄圖殺掉我後代替我的身份，如今你竟然還能跟我聊這麽長時間，看來你是真的沒想要殺我。為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當然是為了折磨你羞辱你，看着你倒黴，我就會很高興，就像——”01忽然擡腳，狠狠踢向半井桃水的腹部，“這樣！”

“唔……”

半井桃水咬緊牙關沒讓自己痛呼出聲，好在對方沒有繼續動作，她長呼一口氣，絲毫“不長記性”的繼續道：“我在國外收到的匿名信，歌舞伎町套裝女子手機裏的郵件，FBI拿到的白紙上的打印字……這些的确可以看出，你恨我，想戲耍我，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間，引我回橫濱，讓我獲得一切再失去一切，最後凄慘的獨自一人死去，你再代替我的身份。只是我沒死在充滿二氧化碳的地下室裏，你就更改了計劃，想讓我背負謀殺美國國務卿的罪名死去。總而言之，你的計劃最後一步是讓我死。”

“可是現在這麽好的機會你卻不殺我了，讓我猜猜，你必須讓我暫時活着的理由。考慮到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我活着，就可以被你推出去頂缸，就像你殺美國國務卿後嫁禍我一樣；再不濟，也可以拿我當人質，從什麽人那裏獲得你想要的東西。明明恨透了我，明明終于可以穩妥的殺掉我了，卻選擇這樣一條路，看來你已經被逼到絕境，不得不為自己尋找後路。”

“01，我問你，「鏡面人」早已經是個空殼子，你哪來的自信和黑衣組織做交易？哪來的能量控制冰島警方上層？哪來的底氣在異能特務科安釘子？”

“01，這幾年，你究竟把自己賣給了誰？”

“啪”的一聲響，未等半井桃水說完，01給了她一個耳光。“MOMO，我真是要佩服你了。”她笑了笑，繼續道：“不過，我讨厭嘴賤的人。”

半井桃水吐出一口血沫，“真是抱歉，想要假扮我的話，你未來就不得不成為一個嘴賤的人。”她頓了頓，繼續道：“不過你恨的人真的是我嗎？我總覺得我是被遷怒的。”

這一次換01沉默了，過了一會，她終于開口。

“我恨的的确不是你，而是你的父母，或許應該也算是我的父母，你恰好只是被他們賦予了原罪。”

01手指劃過半井桃水臉頰，褪去甜膩的嗓音，她的聲音和半井桃水有了幾分相似。

“知道我為什麽自稱「鏡面人」嗎？我們面對着面，就像照鏡子一樣。每次看到你的臉，我都會想起當年那些研究員在我身上割開的每一刀，那些傷疤現在還留在我身上，唯一能夠分辨出我們之間不同的，就是這些代表着過去的醜陋痕跡。”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成為第二個你，憑什麽？”

“被他們帶出實驗基地的女兒是你，被抛棄的卻是我，憑什麽？”

“家人朋友愛人，擁有這些的都是你，而屬于我的，只是01這個冷冰冰的代號和異能者□□|人這個标簽，憑什麽？”

“就算是身為異能者，我也是比你強的，為什麽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有你，憑什麽？”01捏住半井桃水下颌的手指加重了力氣，“異能力——「衆生皆罪」。”

01用過異能後，整整一分鐘，半井桃水像在生死中走過一個來回，她的衣服被冷汗打透，綁在頭頂的手指絞在一起，手背也爆出了青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尖叫出聲，只是覺得，如果能在此刻死去就好了。

從前她都是對別人用這個異能，接受別人的愧疚感，遠比重新經歷一遍自己的故事溫和得多。腦海裏閃過的一幕幕，仿佛把她送回那個黑暗時代，她還是手上沾滿鮮血的黑手黨「神從者」。

在她離開橫濱前往美國之前，涉嫌謀殺案103件，審問手段過激導致被審問者自殺297件，敲詐勒索詐騙等351件——屬于黑手黨光榮且血腥的履歷，在半井桃水眼前有如走馬燈般回放，被迫忏悔的痛苦像刀子一遍一遍割開心髒一樣，強制性将人類隐藏在身體最深處的罪惡感和自我厭惡全部引發出來。

這是一個能将人逼瘋的異能，被用在曾經作惡多端的半井桃水身上，說是因果報應都嫌輕。

“請求上帝側耳傾聽，你沒有奪去生命的權力，生命的存在就是萬物的選擇……”01笑問半井桃水，“想不起來這句話在哪裏聽過嗎？”

“冰島，雷克雅未克大教堂，彈管風琴的混血女子是你易容假扮的？”半井桃水半天沒緩過來，有氣無力道。

“沒說到點上。”01搖搖頭，“每次用「衆生皆罪」時，耳邊都會傳來這樣的唱詩班歌聲，你大概從來沒聽清過歌詞。這個歌聲，我印象非常深刻，是西西裏島實驗基地上面那座教堂唱詩班的歌聲，那裏姑且稱得上我們之間所有恩怨的初始之地。六歲之前，我是靠着這個歌聲撐着活下來的。這大概就是上天的旨意吧，你瞧，我比你更适合成為神明的代行者。”

“「衆生皆罪」的主人，有我一個就夠了，半井桃水的身份，也由我一人繼承足矣。”

半井桃水短促的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

“曾經受害，并不是成為加害者的理由，而你所謂冠冕堂皇的話，也掩蓋不了你拐賣婦女兒童以及非法人體實驗的勾當。01，我們都不是什麽好人，手上都沾着別人的鮮血，這樣的人，沒資格審判別人，更沒資格做神明的使者。”半井桃水垂着頭冷聲說道，此刻她的臉色蒼白的吓人，“如果我被什麽人尋仇殺死，那是我活該；死後地獄的刑架上，也必有我的位置。早在我第一次動手傷害他人時就已經有了覺悟，你也會和我一樣。”

“而我一直都覺得，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過去經歷的一切，好也罷壞也罷，都只是我。”半井桃水擡起頭，一字一頓道：“它們成就了今日的半井桃水，所以我不後悔我做過的任何選擇。走不出經歷過的苦難，試圖否認過去的你已經輸掉了自己的人生，而妄圖替代他人的你，更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你說錯了，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你一個礙腳石，就先茍延殘喘一陣吧。”01拍了拍半井桃水的臉，此時忽然有電話鈴聲響起。

是半井桃水的手機鈴聲。

01拿着手機離開囚|禁半井桃水的房間，鎖好門。看到手機屏幕來電顯示是「東京警視廳—目暮警官」，她按下了接聽鍵。

“是半井小姐嗎，伊藤誠先生死了，我們在他手機裏看到了你們的合照，拍攝時間就在他死亡一個小時之前，能配合一下我們的調查嗎？請問您現在哪裏？”

“您說什麽，伊藤君死了？！怎麽會這樣，我離開時他還好好的……”

01語氣充滿了驚訝，唇角卻勾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說是要回評論，但是最近真的忙到飛起，更新頻率也是……

非常抱歉，我盡量找時間回評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