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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太子殿下,太妃娘娘給您備了上好的平江春,命臣女給您送來。”王芍深吸口氣,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笑吟吟喚道。
戚北落沒有應聲,目光只在她臉上定了一定,便收了回去。
燭火映照下,他雙瞳沉澱着雪夜的漆黑和冷淡,凍得王芍渾身起栗,臉龐紅熱,有些難堪,心生退意。
離幕後頭射來兩道陰厲目光,王芍本能地抖了抖,手指不安地捏着漆盤盤沿,心一橫,強笑着坐在戚北落邊上。
“這就同照殿紅齊名,殿下多少嘗一口,定不會失望。”
戚北落斂眉,壓着心頭的不耐,沉聲道:“不必。”端起酒杯欲換個位子。
王芍卻仿佛沒聽見,趕在他前頭,奪走酒杯,自顧自斟滿,笑吟吟遞去。
戚北落不說話,神色慢慢繃緊。
恰好此時,歌舞停歇,殿內靜默了一瞬,這處的氣氛便如冰泉冷澀凝絕。
王芍面肌笑得僵硬,手不由往後瑟縮了下。離幕後頭的目光愈盛,如芒刺紮在她背後。既然都已經上了賊船,她心一橫,将酒又往前遞了遞。
“好歹是太妃娘娘的一點心意,殿下若是一口也不喝,終歸說不過去。殿下就......”
戚北落面色罩上一層嚴霜,她手随之一抖,聲音越來越小,幾滴醴酒從杯中飛濺到手背上。
這是怎麽了?
她茫然錯開眼,目光越過戚北落,停在顧慈身上。
顧慈今日穿得随意,奈何天生麗質,不過随随便便一穿,就随随便便把盛裝出席的她給比下去了。而此時,她還搖搖頭,望向這邊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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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同情。
王芍心頭蹦了蹦,重新琢磨方才的話,冷汗登時就下來了。
衆所周知,東宮一系與太妃娘娘勢同水火,她方才光想着讓戚北落喝自己遞過去的酒,情急之下,竟拿太妃娘娘的身份威壓戚北落,擺明了就是往槍口上撞!
隆隆心跳聲中,王芍趕忙俯彎下腰背道歉:“殿下,臣女......”
“知錯”二字還沒出口,勁風便刀一般殺到她手上。
咣當——
杯盞滾了幾圈,怯怯藏到角落。
王芍愕着眼睛瞧他,不知所措。幾縷發絲黏過了酒水,黏在蒼白面頰上,滴答落下幾滴在宮裙上,裙面濕了大片,嬌俏的海棠繡花被酒漬浸染得毫無生機。
“滾。”
一個字,壓着聲音,從腹喉深處發出,無情無緒,卻比任何有實質的利刃還紮人心。
四面靜了一瞬,後排幾位貴女瞧完全程,各自圍成小團體,竊竊私語,偷笑她不自量力。
王芍面龐通紅,恨不得将頭埋入胸口。
她是名門大家教養出來的閨秀,讀書啓蒙也是《女戒》打底,為自己這行為深感不齒。
太妃娘娘昨夜拿自己當年和先帝“相識”的事,苦苦勸了她一宿,她才勉強放下心裏包袱,過來做這些出格的事。
原以為憑自己的姿色,只要放低身段,讓戚北落喝一杯自己呈上去的酒是沒問題的,可現實卻朝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羞得無地自容,一疊聲道“對不起”,不顧身旁宮人勸阻,橫沖直撞往外跑。
顧慈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門口,由不得又嘆口氣,想斟一杯酒,安撫一下邊上這只炸毛的狼狗。
手才剛動了一下,就被他抓得更緊。
“我是讓她滾,你松什麽手?安生些!”
他猶似不放心,趁這會子沒人瞧見,抓起她的手就往懷裏揣,抱得緊緊的,跟揣着好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方才那盛氣淩人的模樣全去了九霄雲外,又變回那個霸道的三歲孩童。
顧慈:......
這個呆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同樣的問題,岑清秋也在琢磨,枯着眉頭,耷着眼角,一副不慎吃着姜絲的模樣。
自己生的兒子,她自己最了解,這副模樣,當真是前所未見。不過是一個顧慈,有那麽大的魅力把他變成這樣?該不會被人調包了吧?
邊上傳來一聲看透了的輕笑,“沒什麽好奇怪的,男人遇上真心喜歡的姑娘,都會變傻。”頓了片刻,又轉頭望着她,深情又玩味地道,“朕也是。”
岑清秋嗤之以鼻,慢條斯理地舉筷挖了魚眼珠子,丢到他碗裏,乜斜鳳眼,嘴角噙着優雅的笑,“那正好,陛下快吃這個,補腦。”
宣和帝眉梢抽搐,平了平腹內之氣,亦舉筷,将魚腰腹處的肉剜下來,擱在她碗裏,笑容意味深長。
“這魚下鍋前活蹦亂跳,腰力定然不錯。吃哪補哪,皇後也補補腰,免得整天喊酸,還要埋怨朕不好。”
岑清秋蹭的漲紅臉,擡腳狠狠踩住他的腳,用力一碾。
宣和帝身子猛地僵住,咬牙忍笑,待她沒力氣時,又把另一只腳也伸過去,勾搖着腳尖,賤兮兮道:“再來。”
上頭桌案官司打得正熱鬧,北戎使團這廂,氣氛則略微凝滞。
赫連銘撚着小胡子,目光在顧慈喝顧蘅身上來回穿行,“大哥,那兩丫頭的身份也太不一般,只怕這中原皇帝不會把人賞給咱們。”
赫連铮摸着下巴,臉色難看,“你要是怕,那姐姐歸你,妹妹歸我。不就是戚北落嗎?這兒又不是戰場,他能把我怎樣?美人和邊界那幾個城,我都要定了!”
說完,他一拍桌案,朝戚北落抱拳道:“久聞太子殿下箭術超群,今日難得,可否與我比試一二,讓我們兄弟倆開開眼?”
戚北落放下杯盞,輕慢地掀開眼簾看去,勾了下唇角,懶怠開口。
什麽都不說,比說什麽都厲害。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
世上誰人不知,整個北戎都是戚北落的手下敗将。就連北戎的不敗将軍,都不敢跟戚北落提什麽比箭,他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王族人士,竟敢說這個?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赫連銘原本還有些忌憚,見大哥被這般輕視,心頭刷的拱起火苗,跟着拍案而起。
“那日便是你傷了我三弟吧?莫不是怕我們從箭法上看出端倪,才不肯應戰?既如此,那便賠給我們北戎十座城池,這事我們既往不咎,若是不賠......”
兄弟倆相視一笑,齊聲道:“那就只好戰場上見了!”
論打戰,有戚北落在,十個北戎也不是他的對手。可要緊的是,百姓該怎麽辦?無論輸贏,最受苦的都是他們。
滿座陷入驚慌,戚臨川哼笑一聲,老神在在地歪斜着身子瞧熱鬧。
顧慈攥緊帕子,憂心忡忡地望向戚北落。
宣和帝收起玩笑,望着那兩兄弟,神色凝然,“你們當真以為,大邺無人。若真要打,那朕便......”
“父皇。”戚北落起身,攏袖拱手,笑意輕松,“既然兩位使者執意要比試,那兒臣自當奉陪到底。許久不曾碰這些,全當熱身。”
北戎人天生善戰,同他們比箭,竟只是熱身?
宣和帝嗤笑,揚了下眉,“那熱完身便好,點到為止,免得再弄傷個什麽,又被人賴上。”
父子倆說話,一個賽一個氣人。
滿座笑得花枝亂顫,赫連兩兄弟氣得雙顴暈紅,命人取來自己慣用的弓箭。
一番折騰後,大殿中央辟出一塊空地,正中桌案上擺置一個柑橘,還不及拳頭大。旁邊是滿滿三壺烈酒,為輸家準備的,便是酒聖來了,喝上一杯也會醜态百出。vx公號:books186
赫連铮掃了眼,不屑地笑道:“擺在盤子裏有什麽意思?不如擺在人腦袋上。”
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赫連銘颔首上前,毫不猶豫地将柑橘頂在頭上。箭風呼嘯而過,正中柑橘中心。
橘汁嘩嘩淌下,赫連銘擡手一抹,混不在意,為自己大哥鼓掌。
赫連铮倨傲一笑,轉向戚北落,“殿下,請。”
戚北落聳了下肩,讓王德善過來。
赫連铮冷哼,“比試講究公平,我方才可是讓我至親至愛的弟弟來冒風險,殿下卻叫一個太監來糊弄事,算什麽本事?你若真對自己有信心,就讓那位姑娘過來。”
他赫然指向顧慈,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戚北落抓緊弓箭,想也不想便要将箭頭對準這兩人,宣和帝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才勉強壓住火氣。
顧蘅氣急敗壞道:“你們欺人太甚!你弟弟至少會武,慈兒她半點武功不會,憑什麽要她來!”
赫連銘捏着胡子,肆無忌憚地打量她,“要不姑娘你來?”
顧蘅被盯得腹內惡心,別開頭,“我來就我來。”
她提着裙子繞過去,正要拿橘子,卻被顧慈搶了先。
“姐姐回去吧,這點事,我還是應付得了的。”
顧慈避開赫連兩兄弟惡心的目光,将顧蘅推回去。顧蘅抓住她的手不讓,顧慈好一陣哄才安撫好。
“頭頂柑橘,說到底,還是靜止不動的,即便射中,又怎能顯示殿下與兩位使者的本事?”
顧慈捏着橘子回到殿中,看一眼戚北落。
旁人還沒聽懂,戚北落已瞬間領悟她的意思,含笑點頭。
顧慈微微一笑,閉着眼睛,随手将柑橘往後一丢。
橙黃的一點在空中才打了半個旋兒,便“咻”的一聲,牢牢釘在了正門外的廊柱上。兩個內侍過去,一塊使勁拔了半天,硬是沒能□□。
衆人瞠目結舌,赫連兩兄弟齊刷刷變了臉色。
“這把算誰贏?”戚北落漫不經心地撫着弓箭,懶洋洋道。
赫連铮咬牙,頭別到另一邊,不情不願的朝他抱拳,“算殿下的。”
滿座振奮起來,顧蘅小小松了口氣,捧着臉得意洋洋地欣賞。宣和帝靠回椅背,見岑清秋還捏着手,淡淡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輕拍。
戚臨川冷哼,心底暗罵“沒用的廢物”,悶下一口酒,沒眼再看。
戚北落朝顧慈挑了下眉,邀功似的,同她比口型:“我厲害吧。”
顧慈忍笑,嗔瞪他一眼,懶怠搭理。
赫連铮看在眼裏,騰在心裏,揚手道:“二弟,把那一盤酸橘子都給我扔咯,我一個不落,全給它射下來!”
他正要張開弓,卻聽顧慈道:“北戎勇士都是騎射好手,方才使者只射了靜物,不服氣是自然。不如第二回合,咱們就比這飛花如何?”
赫連銘擰眉問道:“什麽飛花?”
“就是這個。”
顧慈行到殿角,将花架上的一盆香雪蘭推翻。
花束搖搖欲墜,才剛歪下半分,銀光一閃,花葉飄零,瓷盆盡裂。一朵茜色小花并一片嫩綠葉尖被齊齊釘在牆角。
氣勢太足,邊上幾個小宮人吓得魂飛魄散,尖叫連連。
飛濺的泥土,仿佛迷瞎了赫連兩兄弟的眼。他們使勁揉搓眼睛,不敢相信,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小的目标,一起射中,這是怎麽做到的?
顧慈鎮定自若地站在花盆邊,心頭一點也不慌亂。
從前秋狩時,她曾見過戚北落一箭同時射下兩只南飛的大雁,且都正中眼睛,相較之下,這些真不算什麽。
“同時射中花和葉子,這便是第二回合的規則。”
赫連兩兄弟面面相觑,一臉菜色,急吼吼嚷着要比第三局。
戚北落揚手打斷,指着桌上的酒,昂着下巴興味道:“先把這兩局的酒喝了,孤再同你們比。”
赫連铮“嘁”了聲,上去拿酒,赫連銘攔住他,“大哥,你箭術比我精進,在贏他之前,你不能倒下,這酒,我來喝!”
說罷,他便抄起一壺酒,揭蓋要喝。壺身上還有一抹嫣紅,像是姑娘的口脂。
他擡指撫了撫,由不得心神蕩漾,眯着眼回頭打量顧家兩姐妹,心頭血潮狂亂,幾欲決堤,張口便開始狂飲,烈酒燙入心脾,銷魂蝕骨。
正當迷亂之際,腹內驟然灼起火燒般的痛意。血潮湧至喉嚨,“哧”的一聲,噴在地面。未等反應過來,他便先晃晃悠悠倒在血泊。
“酒裏......有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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