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79章

顧慈愕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柴靈蕪。

這位郡主瞧着天真單純,嘴皮子功夫倒一點也不輸人,竟是自己小瞧她了。

“你、你......你休得放肆!”

王芍胸口一悶,才剛翹起來的嘴角瞬間僵住,揚起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我怎的就放肆了?”

柴靈蕪雙臂環胸,食指敲着胳膊,尤是一副天真模樣,“看來惡毒女人不一定漂亮,但舌頭大約都不大好用。”

王芍氣得兩眼發黑,正要反駁,王德善忽然興奮道:“開始了開始了!”

顧慈、柴靈蕪、王芍同時擡頭,就見馬場中,內侍手中的紅旗霍然落下,數匹駿馬便如離弦之箭,同時射出。

顧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攥緊衣角,目光追着那道玄色身影,眼睫都不敢亂顫一下。

戚北落和柴靈均幾乎是并駕齊驅,各自領在帝京子弟和雲南勇士前頭,往前飛奔。

戚臨川起初也緊跟大流,一步不落。

可時間一長,他身體上的先天缺陷便暴露出來,仰面望了眼前方戚北落愈行愈遠的身影,咬牙強撐了會兒,可卻只有被遠遠甩開的份。

望着一個個坐騎不如他的人,輕而易舉地從他身邊越過,一氣之下,他勒緊缰繩調頭,不跑了!

他這一走,王芍臉上也跟着沒光,重重跺了下腳,“還找什麽神醫,就是個窩囊廢!”

當下也無顏再留在這,摔了給戚臨川預備的食盒,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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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靈蕪觑着她的背影,冷哼,“醜人多作怪。”尋了張石凳坐下,又拍着身邊的石凳,招呼顧慈坐過去。

“這......是不是......”

不大好呀?

顧慈捏着帕子躊躇,眼下戚北落正和她哥哥賽馬,照理,她們二人應是對頭,不打起來就已屬彼此教養優良,難道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一起看比試?

柴靈蕪竟真點頭道是,大手一揚,語氣半點不在乎,“放心吧,我哥哥贏不了太子殿下。不信你瞧。”

顧慈一愣,視線重新轉回到馬場上。

眼下局勢膠着,其餘閑雜人等已都被甩開,成了戚北落和柴靈均單獨的比試。

滾滾塵煙中,一黑一紫兩道身影幾乎持平,然比試只剩最後一圈,倘若照這情況繼續跑下去,贏的必然是跑在內側的柴靈均。

雲南柴氏代代擅長騎射,柴靈均更是個中翹楚,在雲南未逢敵手。

衆人不自覺都偏心他會贏,雲南王已笑開了花,就連宣和帝也有些坐不住。

可柴靈均此時卻心如油煎,餘光總控制不住往旁邊瞥。

濃烈日色破雲而來,大片大片渲染在綠草和黃塵間。所有人的心都吊着,戚北落卻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比試,而是在閑游。

見自己看過來,他還側首,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這是什麽意思?瞧不起自己?

這念頭一起,便如瘋草一般迅速生長。拐彎時,柴靈均一晃神,手上馬缰微松,他心道糟糕,剛欲抓緊,身側之人忽然發力,如一道黑色閃電朝終點直沖過去,甩他一臉黃塵草屑。

“太子殿下勝!”做裁判的小內侍咧嘴大笑,高聲通報。

場上安靜片刻,旋即爆發雷鳴般的喝彩,便是方才還不看好戚北落的幾個雲南人,也起身由衷為他鼓掌。

顧慈不由自己地叫了一聲,叫完又覺不好意思,臉龐紅紅,目光依舊望着戚北落。

戚北落剛駐馬,便迫不及待地昂首望向她,四目相對,淡漠的眼眸瞬間流光溢彩。

贏或不贏,他其實并無所謂,左右從小到大,無論何事他都沒輸過。一場賽馬的勝利,同過去他立下的諸多戰功相比,更是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但因為有她念着盼着,這場勝利才變得有意義,比過往任何一場勝仗都更讓他痛快!

他長出一口氣,擡手點了下臉頰,意味深長地朝她挑眉。

這是還惦記着剛才沒讨到的吻呢!

顧慈臉頰冒煙,低頭捏着裙縧繞啊繞啊繞。

直覺他的視線還黏在自己身上,且比剛才還要熾熱綿長,仿佛自己不點頭,他便要盯着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越來越煩人了!

顧慈跺跺腳,嬌嗔地遠遠瞪他一眼,到底還是點了下頭。

邊上傳來“噗嗤”一聲輕笑。

“看吧,我說什麽來着,我哥哥贏不了太子殿下的。”柴靈蕪從腰間絲綢荷包裏摸出兩顆糖球,丢一顆到嘴裏,另一顆則遞給顧慈。

顧慈遲疑了下,接過來,打量她是真的并沒有因為哥哥輸了比賽而生氣,頗為意外。

小郡主年紀輕輕,氣量倒挺大,應是個好相與的。

她捏着糖球,忖了忖,主動問道:“方才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殿下,為何郡主就這麽肯定,令兄贏不了?”

柴靈蕪笑得爽朗,“這個簡單,他們的騎術我都見識過,就我哥哥那三腳貓的水平,滿打滿算就能排個第三,太子殿下能排第二,至少哥哥目前是贏不過他的。”

胳膊肘這麽往外拐的妹妹,顧慈還是頭一回見,捧袖暗笑了會兒,秀眉微蹙。

那第一是誰?

柴靈均乃騎射高手,戚北落的騎術,更是讓以在馬背打天下的北戎人自嘆弗如,他們才排二三,又是何方神聖敢排第一?

顧慈忍不住好奇,正要湊過去打聽,邊上忽然響起一串尖叫,和一聲馬鳴。

二人擡眸望去,不遠處的馬圈木棚因年久失修,忽然轟塌,裏頭的馬受驚,四處亂蹿。

馬奴們七手八腳上去拉拽缰繩,當中那匹棗紅馬再度受驚,紅着雙目,撞開道邊的侍衛,直直朝顧慈二人這邊狂奔過來。

終點那頭,柴靈均還沉浸在輸了比賽的懊喪中,手緊緊攥着馬缰,掌心勒出深刻紅痕。

雲南王拍拍他肩膀,寬慰幾句,他才咬牙忍下,朝戚北落一抱拳,“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待改日磨練好,還請太子殿下不吝賜教。”

戚北落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禮,“一定。”

雲南王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笑着頻頻點頭,“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太子殿下将來前途無量。就是不知,殿下可已成家?”

“犬女如今正當妙齡,若殿下不嫌,本王鬥膽幫她,跟陛下讨個太子妃之位。”

戚北落心頭一蹦,對上他殷切的目光中,眉心微微折起一道痕,正待開口回絕,餘光瞥見對面那匹發狂的棗紅馬,心頭猛然縮緊。

宣和帝正笑着要幫他解釋,他已騰身上馬,絕塵而去。柴靈均同時發現異樣,緊随其後,策馬奔去。

“當心啊!”

那廂顧慈還沒反應過來,柴靈蕪就先一步擋在她前頭,抽出腰間的牛皮鞭,“啪啪”往地上重甩兩下。

這匹棗紅馬是哥哥送她的坐騎,她平時就一直這麽訓它,料着今日應當也能成。

可這馬今日不知怎的,仿佛壓根不認識她似的,“蹬蹬”後跳兩下,眸色更熾,噴着鼻響再次揚蹄至她們面前。

柴靈蕪從未想到,自己朝夕相伴的馬竟會突然朝自己行兇,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顧慈面白如紙,努力從慌亂中拽回點理智,拉起柴靈蕪的手往旁邊躲,沒留神腳下,被王芍方才丢在地上的食盒絆倒,兩人齊齊摔倒。

馬蹄已至眼前,揚起的塵沙迷得她們泫然欲泣。

顧慈将瑟瑟發抖的柴靈蕪摟在懷中,低頭不敢看。

兔起鹘落間,一抹青色身影風似的從旁掠過,撐着馬鞍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棗紅馬不肯乖乖受背上那人馴服,躍身踢蹬四蹄,想将他甩下來。

青衣少年一邊勒緊缰繩,限制它動作,一邊輕輕拍撫它頸部。

漸漸,棗紅馬恢複鎮靜,引頸去碰他面頰,仿似知道自己犯錯,再撒嬌認錯。

“慈兒!”

馬還沒跑到,戚北落便焦急地下馬,飛奔至顧慈身邊,将她從地上抱起,“哪裏疼,可有傷到?”邊問邊查看。

顧慈心有餘悸,一入他懷抱,心頭緊繃的弦驟然松開,鼻子便控制不住發酸,眼淚簌簌而下,不停往他懷裏鑽,方才的堅強頃刻間消失不見。

差一點,自己就再見不到他了。

懷中傳來細弱的哭聲,針一般紮在戚北落心頭。

他眸底翻起驚濤駭浪,低頭蹭她發頂,隐忍着寬慰:“莫怕,沒事了,都沒事了。”

顧慈哽咽着“嗯”了聲,眼淚卻還止不住。

王德善和鳳簫姍姍來遲,撲通跪下,為自己的疏忽告罪。

戚北落死死盯着那轟塌的馬棚,眉心繃起一層濃到化不開的厲色,“查,若是查不出來,就提頭來見!”

二人俱都哆嗦了下,“嗳嗳”領命告退。

柴靈均趕到後,焦急去看妹妹傷勢,路過棗紅馬時,視線同青衣少年短暫想接,腳步微微一頓,眼中露出明顯的鄙夷之色。

宣和帝同雲南王随後趕到。

戚北落擔心顧慈身體,恐她身上還有自己沒發現的傷口,便直接抱着人去跟宣和帝告辭。

雲南王瞧見此幕,忡怔片刻,面露惋惜,轉念想起方才馬蹄落下之時,顧慈自己明明都害怕的不行,卻還是将他的寶貝女兒護在身下,心中不甚感激,摁了摁酸澀的眼角,竟朝顧慈躬身行了個大禮。

美人配英雄,唯有這樣心志堅定純粹的女子,才配得上名震四方的戰神。

“我先帶你回去休息。”

顧慈無力地點了下頭,腹內泛起陣陣惡心,大約是驚吓過度了吧,這身子可真是越發嬌弱了。

她輕嘆了聲,閉上眼睛,虛虛窩在他懷裏。

睡意昏沉之際,方才出事之地,又傳來一句聲嘶力竭的尖叫,二人皆被震到,回眸看去。

棗紅馬已被人拉走,适才馴服它的青衣少年因看護馬匹不利,正站在人群當中接受衆人指責。

無論他們說什麽,他背脊都挺直如松,一字不為自己辯解。

幾绺烏發從髻中散出,垂在瘦削白皙的面頰旁,眼神漠然如冰,唇角勾着一痕幾不可見的譏诮。

瞧這身青衣短打,像是雲南王府上的馬奴。

雲南王怒不可遏,命人将他拖下去杖責,柴靈蕪擋在他面前,不讓侍衛們近身。

“扶微沒有放馬出來害人,你們都弄錯了。”

顧慈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原來柴靈蕪說的第一,就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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