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86章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誰也不曾預料到。
場面嚴重失控,尖叫聲此起彼伏,外圍的人跟炸鍋似的抱頭鼠竄,拼命往外擠。
王福護在宣和帝面前,扯着嗓子高喊:“護駕!護駕!”可侍衛們被堵在最外圍,根本無法近他們身。
顧慈和柴靈蕪身不由己地被沸騰的人潮越擠越遠,踉踉跄跄,伸手在人群中亂揮,一個喊“爹爹”,一個喚“北落”,卻如何也擠不進去。
柴靈均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黑熊還記得方才那幾箭之仇,從他身邊經過時,赤紅着兩只眼,擡爪照他腦門橫掃而去。
“噗——”
他腦袋嗡嗡轟鳴,噴吐出一口血,順勢飛出去數丈遠,在碧綠草地上淅瀝瀝拖出一道鮮紅血痕,骨頭“咯咯”斷裂聲回蕩耳邊,當場就不省人事。
“靈均!”
雲南王兩眼一黑,胸膛像被巨石傾軋過,當下也顧不上許多,推開護衛沖上去救人。
“別!別沖動!”宣和帝慌忙伸手拉他,指尖擦過他的袍角,沒能拉住他。
黑熊動了下耳朵,舔着血淋淋的趾尖,緩緩轉過身,朝雲南王走來。
利爪碾碎石子,兩排獠牙尖利如刀,日光下泛出凄清的光。如此巨大的咬合力真落到實處,只怕半截身子都要沒咯。
近距離瞧見這幕,雲南王方從沖動中艱難地拽回點理智,大腦空白一片,傻杵在原地邁不開步。
“別動,別動。”
戚北落額角淌下一滴汗,小聲提醒道。
熊對移動中的事物極其敏感,此時不動倒還有生還的可能,試圖逃跑,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往來的風也停駐。
雲南王咽了下喉頭,惕惕然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中衣濕了個盡透。初春微涼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凍得他直哆嗦。
這招似乎起了點作用,黑熊失去目标,放緩腳步,在雲南王面前一拳距離處停下。
侍衛們得了戚北落的眼色,從黑熊背後一點一點靠近,屏息等待示下。
戚北落扯下白狐脖子上的銀鈴,輕輕晃了晃,黑熊豎起耳朵,引頸咆哮如雷。
所有人的心都登時提到嗓子眼,甚至有人已控制不住小聲低啜。
戚北落輕折眉心,面容仍舊波瀾不驚,又晃了下鈴铛,矮着腰身做戒備狀,慢慢往人群外挪步。
黑熊搖搖大腦袋,口鼻呵出渾濁粗氣,一步步轉身朝他走去。侍衛們舉起弓箭,蹑腳緊随其後。
顧慈捏緊手,緊張地忘記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他。
憑戚北落的本事,一定有辦法救大家,這點她深信不疑,可心底還是控制不住為他擔心。
黑熊一步步被帶離,雲南王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下,膝窩一虛,後腳跟往後挪了半寸,不慎踩到樹枝。
咯吱——
枯枝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曠野中分外清晰。
黑熊霍然回頭,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聲咆哮,重新向雲南王撲咬過來。
戚北落心中暗叫不好,擺手吼道:“躲開!快躲開!”
可雲南王早已吓得魂飛魄散,哪裏還知道躲開,雙腿一軟,慘叫着直接癱坐在地。
獠牙即将殺到,所有人都以為已經無力回天,連雲南王自己也閉上眼睛,不再掙紮。
可就在電光火石間,旁邊忽然竄出個瘦弱的青色身影,将黑熊從他面前撞開。
雲南王張開眼睛,心頭震顫,眉頭擰成個疙瘩,“是你?”
黑熊在地上打了個滾,起身,甩甩腦袋,攻勢更加兇猛,呼嘯着朝他們橫掃而來。
扶微沒時間同他啰嗦,一把将他從地上拽起,往身後一丢。
雲南王被身後的護衛穩穩扶住,扶微自己則躲不開,拔出腰間的匕首,牽制住兩只前掌,咬緊牙關,額角随之暴起青筋,霍地一揚手,同黑熊一塊摔倒,扭打做一塊。
侍衛們高舉弓箭,恐射錯人,遲遲不敢松弦。
“扶微!不要啊!扶微!”柴靈蕪淚水漣漣,幾近崩潰,發了瘋似的往裏頭擠。
顧慈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抱住她,“你冷靜些,就算你去了又能幫上什麽忙?”望向戚北落,自己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黑熊本就在氣頭上,又被扶微刺了兩刀,越發兇狠。扶微身上多處破皮流血,體力漸漸吃不消,動作慢下來。
最後一記利爪眼看就要剜走他的右眼,侍衛急出一腦門汗,越發抓不穩弓,手一抖,弓箭突然被人搶走,緊接着便是“咻”“咻”兩聲。
第一支箭矢直挺挺貫穿熊掌,黑熊慘叫連連,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清楚射箭之人是誰,第二支箭已正中它腦袋,它肥碩的身子晃了晃,面粉袋子似的,“砰”地一聲倒在地上不動,只剩鬃毛在風中無力拂動。
宣和帝松了口氣,忙命人将黑熊拖走,餘光瞥見地上的熊血,詫異地“嗯?”了聲,招來王福小聲耳語。
“扶微!扶微!你沒事吧?”柴靈蕪第一個沖過來,攙扶微起來。
扶微倒吸口冷氣,捂住右手手肘,蜷縮起身,“疼......骨頭大概斷了。”
“啊?那、那怎麽辦?”柴靈蕪淚疙瘩說來就來,噼裏啪啦,砸得扶微措手不及。
“你、你別哭啊。就斷個手而已,沒事。以前又沒少斷過,有什麽好哭的?”
扶微眉宇深蹙,不耐煩地抱怨。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冷硬的左胸口又不由自主放軟,擡起一根指頭,遲疑着去揩她眼角,“莫哭了。”
指尖還沒碰到,她先“咚”的一聲,靠在他肩頭,哭得稀裏嘩啦。
周圍人正忙着收拾殘局,紛紛側眸看來,心領神會般地低頭偷笑。
扶微蒼白的臉龐泛起紅光,女孩的碎發絲兒撓得他脖頸癢癢,不得不偏開腦袋,咳嗽道:“我沒事,郡主莫哭了,快起來吧。”
柴靈蕪不聽,哭得更加大聲。
扶微頭疼不已,抓耳撓腮不知該怎麽辦,頭頂突然罩落大片黑影。他愕然仰面,不期然對上雲南王審視的目光,心頭頓時咯噔了下。
跟以前一樣,又是來尋麻煩的......
扶微眸色沉了沉,做好了心理準備。雲南王唇瓣翕動,卻遲遲不語,半晌才從齒間艱難地磨出兩個字:“多謝”。
扶微一愣,不可思議地看他。
雲南王讪讪錯開目光,黢黑的皮膚飛快閃過一抹紅,板起臉道:“阿蕪,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的?你爹我還沒死呢!還不快帶他下去好好包紮,多耽擱一會兒,他就多遭一份罪。”
這回輪到柴靈蕪愣住,圓着兩只淚眼,瞧了下他,又瞅向扶微。
兩人茫然對望片刻,眼裏同時湛開光。
“爹爹對阿蕪最好了!謝謝爹爹!”
那廂顧慈慌慌忙忙跑到戚北落面前,春露般的眸子裏滿是焦急和擔憂。
戚北落眉宇間的殺氣緩和下,揉揉她腦袋,“莫怕,我沒事。”
顧慈充耳不聞,兀自擡起他的手,圍着他左右打轉,上下打量,唯恐他少一根頭發。
戚北落心窩暖洋洋,戳了下她緊繃的小臉,“我真的沒事。你個傻的,不過一頭熊而已,況且還沒近我身,我能上哪兒受傷去?”
“來,看看這只狐貍,如何?可還喜歡?”
他轉身向鳳簫讨狐貍,懷中忽然一滿,肩膀淅淅瀝瀝濡濕一片。
“我不要狐貍,我就要你好好的。”
顧慈窩在他懷裏,字音叫哭腔揉碎。
戚北落心頭柔軟得不像樣,擁緊她,拍撫她後背柔聲安撫“我好着呢,莫哭了。”擡手去擦她眼淚。
顧慈搖晃小腦袋,拒絕他觸碰,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跳着腳,勒緊他脖子,在他耳邊兇道:“以後不許再做這麽危險的事!”
自己還站在這看着呢!他就敢拿自己做誘餌,只身一人去引開黑熊。倘若自己不在,他還會做出多麽兇險的事?
氣惱和憂色在心底盤結交織,她磨了磨槽牙,在他頸上狠狠咬了一口,“哼!就是個王八蛋!”
她不會罵人,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粗鄙的語言。
戚北落噗嗤笑出聲,糯米小牙磨在頸間,不僅不疼,還無端騰升起幾分甜軟,只恨不得再讓她多咬幾口。
低頭親了下她,戚北落抵住她的額,目光有種灼人的燙,“好,我答應你,從今往後絕不再似今日這般魯莽行事。”大手下移,覆在她小腹,“萬事,都以你和孩子為先。”
顧慈氣憤地哼哼,這才收了牙,從他懷裏鑽出來。
他卻不放人了。
“慈兒的條件,我已經答應了,那慈兒現在是不是該兌現自己的承諾?”
顧慈呼吸一窒,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心咚咚撞跳開,方才的氣勢瞬間蔫下。
“你、你今日也累了,還是改天再說吧。”邊說邊縮着脖子,蹑手蹑腳從他懷裏鑽出來。
“哦?”戚北落眉梢幾不可見地一挑,俊秀的眉眼湧着光,似笑非笑。
繡滿海棠花的銀紅衣袖做賊似的,一小點一小點從他指尖溜走,他垂眸,饒有興趣地看着,不加任何阻攔。
只剩最後一小角,顧慈猛地發力完全收走,見他沒動靜,以為自己真糊弄過去了,小小松口氣,樂呵呵轉身要走。
腳還沒邁開,腰肢猝然一緊,在一衆錯愕又羨慕的眼神中,她被打橫抱起,緊接着面頰就是一熱。
“我到底累不累,慈寶兒待會兒好好看着就是。”
暮晚舒爽的風徐來,金色的餘晖叩響雕花槅窗。獵宮內桃花盛放,明豔似錦,飄渺花香籠罩着所有殿宇。
雲錦和雲繡領着宮人進屋擺膳,五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卻遲遲不見主人來享用。
圓桌中央置着美人觚,一枝煙雨杏花斜斜逸出,旁邊的山水缂絲屏風突然一震,它便跟着落下幾點嫣紅。
宮人們面面相觑,詫異眺望。
顧慈被戚北落困在他和屏風間的三寸地中,眼睛睜開一線潋滟如醉的光,餘光透過縫隙,緊張地打量外頭。腦袋才偏開一點弧度,下颌就被戚北落捏住,霸道地掰回來,輕輕含了下她的耳垂,聲線低沉。
“看什麽呢?這個時候,你只準看我。”
說完,又捧起她的臉,低頭去尋她的唇,或輕吻安撫,或攪卷吮咬。
一面死守住克制的最底線,一面又在越界的邊緣肆無忌憚地品嘗她甜美的味道。
顧慈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他襟口衣料,輕輕推了推,嗚咽道:“夠了吧。”
夠?戚北落微微撐開眼皮,粗粝的指腹輕撫她微腫的唇瓣。
小姑娘被親狠了,胸口衣襟随着心跳微微起伏。一雙杏眼怯生生望過來,眸底氤氲水霧。斜晖脈脈如水波般,從她睫尖上滑過,輕輕一霎,就仿佛雨蝶的翅翼掠過胸口,撩撥他的心跳。
戚北落心池蕩漾,着迷地看着她,扯了下嘴角,“不夠。”
怎麽會夠?她的滋味,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嘗不夠。
屏風外已有宮人覺察到不對,順着縫隙不住打量。顧慈滿面羞紅,急切央求:“北落哥哥。”聲音越發可憐又軟糯。
戚北落嗤笑,鼻尖蹭蹭她鼻尖,抿了抿她的唇珠,“這招沒用了,換個新鮮的。”
“我......唔。”
吻又如驟雨般再次落下,強烈而蠻橫,間或細致厮磨。炫目的斜陽,清淺的冷香,所有視線都被黑暗吞噬,顧慈只覺自己化做一汪水,軟在他懷中,忘了自己是誰。
“太子殿下,太子妃,晚膳已經備齊,可是要現在用?”
隔着屏風,有腳步聲傳來。顧慈心頭一蹦,再次拽回理智,忙不疊推他。
戚北落好似上了瘾,不肯放人,一手攫住她兩只纖細的手腕,壓過腦袋頂,另一手則攬住她腰肢,将她抱得更緊些。
灼熱鼻息交纏,他的理智即将随斜陽收勢的剎那,她忽然道:“夫君。”糯得像塊米糖。
動作驟然定格,戚北落愕然睜開眼。
最後一縷餘晖映得屏風上的海棠繡紋熠熠生輝,小姑娘微醺的面容依偎在花盞中,眼中的星子輕輕動蕩。
他心底,也開出了花。
夫君,夫妻間尋常得不能再尋常得稱呼,于他而言卻彌足珍貴。他是太子,萬裏江山未來的主人,往後會有無數人臣服在他腳下,敬他為“君”,卻只有她一個,能喚他為“夫”,同他并肩而立,至死不渝。
久不見他反應,顧慈眉梢枯萎下,懊喪地垂了腦袋,“這樣也不行嗎?”
唇上一熱,貼着她唇的他的唇,彎起一抹愉悅的弧度,終于肯放過她,只拿氣音啞聲道了句:“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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