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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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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愣了一下,然後快速反應過來,孟舒淮這是要一起去的意思。
她想想,也對,自己跟孟清漪又沒什麽關系,家裏人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她轉身即走,孟舒淮卻驀地出聲叫住她。
“幫個忙。”
她回頭,視線上移。
孟舒淮天生一雙迷人的眼睛,深邃,沉靜,是暗夜裏的海,映着月色溶溶,當那微光粼粼閃爍時,會讓人誤以為,他眸中有情。
他微斂雙眸,讓出左邊口袋,只說了兩個字。
“墨鏡。”
她是演員,領悟力強,不用他将話說完,她已經伸手将墨鏡取了出來。
他沒有放下孟清漪,她便往前兩步靠近他,踮起腳,将墨鏡放上他直挺的鼻骨,輕緩往他耳後推。
指節碰到他額前細碎的發,掌心留下他溫熱的氣息,有一點點癢,由手及心。
她退回來,孟舒淮客氣說一聲多謝,嗓音清潤,平靜如常。
心亂的人,只有她一個。
她沒應聲,但唇角微揚着,給他腼腆的回應。
樂園裏的食物大多都是快餐,跟孟舒淮平時吃的比不了。
陳阿姨沒有跟出來,她便主動說要去點餐,讓他帶着清漪找個位置坐,她很快回來。
她跟孟舒淮說這些話時,并沒有察覺到自己言行上的放松自然,也許是他今天穿着休閑,少了高定西服的貴氣和淩厲,所以看上去容易親近了些。
孟舒淮沒說他要吃什麽,她甚至不确定他要不要吃,但總不能什麽都不點,只好将自己的午餐給他copy了一份,又給清漪選了兒童套餐。
她走回去看到叔侄倆在窗邊并排坐着,周圍行人攢動,吵鬧喧嘩,時不時就有人朝他投去關注的目光。
果然,他在哪裏都很惹眼。
她在孟舒淮對面坐下,孟清漪看她回來,仰着頭跟孟舒淮說:“叔叔,我想坐姐姐旁邊。”
孟舒淮的墨鏡不怎麽透光,她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見他微微颔首,應允她:“去吧,乖一點。”
孟清漪走過來,她将她抱上椅子。
她想要和孟舒淮找點話題,所以她試探着說:“清漪好像很聽你的話。”
孟舒淮淡淡“嗯”一聲,身邊的孟清漪搶着回答:“因為叔叔對我好。”
小姑娘停頓片刻,又抱着她手臂說:“姐姐也對我好。”
她沒由來被孟清漪逗笑了,果然是人小鬼大,才五歲就知道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得罪。
她伸手整理孟清漪鬓間的碎發,誇她:“清漪真會說話。”
孟清漪沖她甜甜笑着,對面的人卻接話說:“她只對你這麽說過。”
她的視線在孟舒淮和孟清漪之間來回,有一些錯愕,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回應孟清漪這特殊的對待。
恰好取餐提示器響了,她匆忙去拿,沒想到孟舒淮也在這時候伸手,她的指腹觸到他手背,細膩,溫熱,淡青色的脈絡微微凸起,接觸那瞬間,似乎還有熱血從皮下滾過。
她收回手,聽孟舒淮說:“看好她,我去拿。”
孟舒淮起身,她将手背貼在臉上。
真燙。
他們的鄰桌剛好是一家三口,她緩神時,聽見那位爸爸對女兒說:“和媽媽坐好,爸爸去取餐。”
她的視線就在這時候落在不遠處那個挺拔的身影上。
爸爸,媽媽,女兒。
演員的感受力有時候會有點惱人。
比如現在,她竟然會産生和他們是一家三口的錯覺。
她收回視線,這時候的孟清漪卻突然仰起頭問她:“姐姐,你喜歡叔叔嗎?”
她心中一驚,有些慌張的情緒在心裏亂竄。
乍一聽,她還以為這小姑娘是看到自己剛才一直在看孟舒淮,所以才會突然這麽問。
但一想想,孟清漪才五歲,她所理解的喜歡,和自己理解的喜歡一定不是一回事。
她平複了心裏的波瀾,輕輕牽起她的手問:“那清漪呢?清漪喜歡叔叔嗎?”
孟清漪乖乖點頭,嗲嗲說:“我喜歡叔叔,喜歡姐姐,姐姐也喜歡叔叔好不好?清漪想和叔叔姐姐一起玩兒。”
小孩子的喜歡如此純粹,不該摻雜成年人複雜的情緒,所以她也點點頭,應她:“好,姐姐喜歡清漪,也喜歡叔叔。”
江泠月已經是很平靜在說這句話,但一想着談話的對象是孟舒淮,她還是不可避免心跳加速。
孟清漪聽到滿意的答案,興高采烈拍着手,欣喜難止。
恰好孟舒淮端着餐盤回來,孟清漪搖頭晃腦地,竟突然開口沖孟舒淮說:“叔叔叔叔,姐姐剛才說喜歡你。”
她一時慌張,匆匆忙忙去看孟舒淮。
他穩穩将餐盤放下,聲音極淡地問了句:“是嗎?”
她試圖解釋,可一開口就是磕磕絆絆,前言不搭後語。
她沒有辦法當着孟清漪的面出爾反爾,也無法解釋她口中的喜歡,和自己口中的喜歡究竟有什麽區別。
但她仔細問自己,真的有區別嗎?
答案是,她确确實實會喜歡像孟舒淮這樣的人。
索性,她坦蕩應下了。
“是。”
想來,像孟舒淮這樣位高權重又極具紳士風度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向他表達過“喜歡”,而她只是衆多女孩子中間毫不起眼的那一個,他必然不會将這句話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她說完這話,孟舒淮只是将桌上的冰美式往她面前推了一下。
他沒什麽反應,也是最好的反應。
她心裏那點幾不可察的失落也無需一提。
到底是快餐,應該不太符合孟舒淮的口味,全程他只喝了一杯純淨水,簡單吃了點兒沙拉。
午飯過後,孟清漪纏着江泠月帶她玩,她下午的表演是在四點半,差不多有三個小時可以陪孟清漪。
她沒想到孟舒淮會對這個小侄女這麽有耐心,她們玩什麽項目他都跟着,雖然不跟她們一起,卻也沒有離開,就在不遠處安靜等着,确保孟清漪的安全。
快要到表演的時間,她将孟清漪帶到孟舒淮面前,說:“我等下還有工作,就不能陪清漪玩了。”
孟清漪興奮歸興奮,兩個多小時玩下來還是會感覺累,所以她問孟舒淮:“孟先生要帶她回家了嗎?”
話問完,她有點後悔。
這語氣裏的不舍是怎麽回事?
孟清漪主動牽着孟舒淮的手,小聲撒嬌:“叔叔,我不想回家,我想和姐姐一起。”
孟舒淮沒說話,她也不清楚他心裏到底怎麽想,莫名有些忐忑,她試圖說話緩解。
“我在商店對面的小廣場跳舞,如果......”
話沒說完,孟舒淮出聲打斷:“那一起去吧。”
第一時間闖入孟舒淮視線的,是眼前人清甜的笑。
霞光在此刻肆意照進她眼底,杏眸清透,帶一絲夕陽的紅t,她笑起來眼尾微微上翹,像一把小鈎子,鈍鈍刮過心間,留下若有似無的一點癢。
那身淺綠色的演出服穿在她身上其實略顯幼稚,但卻為她添了分靈動的嬌俏,讓他感覺眼前人生動熱烈地存在着,而非幽夜婵娟,高懸雲霄,遙遙不可得。
他驀地想起第一次見江泠月的時候,雜亂的道具間,無邊的黑暗裏,唯獨一束冷白的光籠罩她,素白輕衫在燈光下過曝,像一層薄霧浮在他眼前。
他無意打擾,卻也不想離開,她就在此時偶然看過來,裙擺緩落,軟腰下沉,一雙淚眼清澈朦胧。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瀕臨破碎的美,一瞬間激發他作為男人本能的憐惜。
他那時找不到恰當的、可以形容她的言語。
直到聽見她的名字。
江泠月。
這三個字,是對她本人,最好的诠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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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橙紅的光毫無保留為這童話世界增添夢幻色彩。江泠月在人群的圍擁之中,配合其他舞蹈演員跳節奏歡快的舞。
以前有人問過她,像她這樣外形條件好的人,為什麽要選擇留在劇院?明明朝影視圈發展會更有前景。
她那時回答:“因為我喜歡即時性的反饋。”
她喜歡在舞臺上為戲劇為舞蹈綻放自己的感覺,更喜歡臺下的觀衆因她起伏情緒,喜或悲,都與她有關。
就像現在,她可以清楚看到每一位觀衆熱情洋溢的笑臉。
還能感受到那個男人沉默的注視。
她一定沒有看錯,在發間緞帶飛過那瞬間,有人輕輕牽起唇角,帶起一個微微上揚的弧度,細微、隐秘,實時牽動了她的心弦。
演出結束,她脫離舞蹈演員的隊伍徑直走到孟舒淮了面前。
孟清漪顯然是有些累了,靠在孟舒淮的肩膀就睡了過去。
這一下午的相處,她覺得孟舒淮并不是喬依口中薄情冷漠的人,至少對自己的家人,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溫柔。
她很私心地想,孟舒淮日後若是結婚生子,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定會很幸福。
“累嗎?”她很熟稔地問孟舒淮,像朋友那樣。
他也自然回答:“還好。”
他站在夕陽的逆光裏,晚霞略微侵蝕了他的輪廓,那些銳利的棱角都變得柔和。
“時間不早了,要送清漪回去了嗎?”
她停頓片刻,又說:“其實孟先生不必等我的。”
她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盡管此刻的孟舒淮看起來格外柔和,但在面對她的時候依然沒什麽表情,聽她問,他只說:“要是清漪醒來沒見到你,她會跟我鬧的。”
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和孟舒淮建立了一點旁人難以察覺的羁絆,這種感覺讓她腎上腺素分泌增多,讓她心跳加速。
她平複着自己的情緒,仰起臉問他:“那你要不要先帶清漪去休息?我換好衣服來找你們?”
他颔首,應:“好。”
江泠月換好衣服回到之前的貴賓休息室,孟清漪還在隔間睡着,孟舒淮已經叫樂園酒店送來了晚餐,就等她來。
突然被重視,她有點意外,雖然她心裏清楚,這都是孟舒淮的教養和禮貌。
此時天邊濃墨重彩,熱烈的紅,摻一點夜色的藍,樂園各處燈光已經亮起,輕柔的風從窗外來,晃晃悠悠,帶一點草木香。
孟舒淮讓她坐,她理了理裙擺,将包放在腿側,開口便說:“謝謝你,孟先生。”
孟舒淮手裏端一杯純淨水,聲音也像水一般淡。
“謝我什麽?”
江泠月在看孟舒淮眼睛時,隐隐察覺到他這話裏幾不可察的不滿。
遲來的感謝,的确不讨人歡心。
但她還是說:“那晚在餐廳的事,謝謝你。”
孟舒淮輕輕“嗯”一聲,算是知曉,而後斂眸,開始用餐。
她和孟舒淮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自然也沒有什麽話題可聊,他安靜吃飯的時候,她也不會打擾。
直到孟舒淮放下筷子問:“他之後還來找過你麽?”
江泠月微微一愣,應聲放下筷子回答:“沒有,連電話都沒打過。”
“可他似乎很喜歡你。”
江泠月笑得苦澀:“但我想,應該沒有女孩子會接受這種帶着強迫的喜歡。”
孟舒淮聽完,表情沒什麽變化,江泠月便再一次重複:“真的很感謝你。”
還想往下說點什麽,隔間卻傳來孟清漪的聲音。
江泠月趕緊起身進去将孟清漪抱了出來。
飯後便是煙花表演的時間,江泠月推開陽臺的門,夜風輕輕卷動她的裙擺。
人潮在遠處聚集,等一場焰火的絢爛。
孟舒淮抱着孟清漪站在她身側,室內昏黃的光将他們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此刻,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模樣。
焰火升空,猝然綻放,黑夜與燦爛,本不相容。
她偏頭去看孟舒淮,焰火在他臉上留下五彩光影,那雙眼眸也随之明暗。
他有所察覺,突然回眸看她。
恰好一束金色焰火劃破長夜,有光亮起的那瞬間,她朝他燦爛一笑。
人們都說永恒虛無缥缈,焰火只亮一瞬間,你只看我一眼,可那一瞬間,那一眼,明明就叫做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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