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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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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姐, 晚上好。”
江泠月的呼吸聲有點重,崔琦關切問她:“江小姐,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先問崔琦:“我的電話有打擾到你嗎?”
崔琦應:“當然沒有, 江小姐,很高興接到你的電話。”
江泠月放下心,輕緩呼出一口氣之後, 開口問:“我想問一下孟先生最近有時間嗎?我能不能和他見一面?”
說話太過客氣的時候,偶爾會讓人覺得有點冰冷。
比如現在,崔琦說:“不好意思江小姐, 孟總目前正在利雅得出差,三天之後才會返回北城。”
“這樣啊......”
她略悵然,卻也輕笑着應:“好,我知道了。”
停頓一瞬, 她又啓聲:“崔總助, 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江小姐請講。”
她略t輕快地說:“別告訴孟先生我來過電話。”
她還想要在孟舒淮面前保留一點自尊。
一點微弱的電流聲穿過耳朵, 她聽見崔琦應:“好。”
電話挂斷了,心裏的期待也跟着散了。
這時候她才看清楚, 原來她心裏的忐忑并不是因為那筆巨額賠償,而是因為孟舒淮。
她深吸一口氣, 又緩緩呼出, 多次反複,将胸腔裏的酸脹感一一排出。
她安慰自己, 這樣也好, 孟舒淮本來就沒有幫她的理由。
沒有了多餘的期待,她便能更加專注眼下的問題。
-
第二天一早, 她先給江女士打電話詢問了她的傷情,得知她已經出院回家休養, 她才終于能夠放下心。
挂電話之後,她又主動聯系了龍哥,試圖商量一個雙方都更容易接受的解決辦法。
龍哥叫她去了他們公司。
江泠月身上的傷沒好,出門時特地選了長袖襯衫和牛仔褲,樸素的穿搭并沒有将她埋沒在人群裏,反倒要那張清麗的臉瞧上去更加楚楚可憐。
龍哥在soho樓下看到她,對她仍是熱情。
正值國慶假期,但娛樂行業全年無休,他們公司裏上班的人并不少,她走進去吸引了不少目光。
龍哥将她帶到休息室,緊接着喊來了他們的法務。
顧越寧受到的影響她已經很清楚,但法務又強調了一遍他們的損失,和她需要承擔的責任。
她很坦誠,說自己一定是拿不出這麽多賠償金,希望他們能重新考慮另外的解決辦法。
龍哥讓法務回去,而後起身親自給她倒了杯咖啡。
他笑着看江泠月,說:“別的辦法也有,但你可能要自己去争取一下。”
江泠月愣愣看着他問:“什麽辦法?”
龍哥并沒有明說,只讓她回家等消息,這一天,她依舊過得忐忑。
她是在臨睡前接到龍哥的電話。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們公司可以考慮簽下她,但很顯然,給她的這份合同一定不會太好,并且需要她親自去找他們的老板談。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一個最優解,但眼下這個解決方案已經比那三千萬看起來溫和多了。
不管怎樣,這件事總算是有了轉圜的餘地,也許她再争取一下,會有更加可觀的結果。
可當她看到龍哥給她發來的地址時,她還是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明晚七點,私人會所,要她穿漂亮一點。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精心的安排,她不難想象會是什麽樣的場面。
秋風灌進她的房間,幹燥,冰冷,吹得眼睛澀澀發疼。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要麽拿出三千萬,要麽付出別的代價,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摁滅了手機屏幕,緩緩倒在床上,拉起被子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每當她害怕,不安,她總會這樣縮在被子裏,蜷成小嬰兒的模樣,試圖讓身體感受到一點模拟的安全感。
她閉上眼,卻仍感覺熱意從眼角湧出,洶湧不絕,沁入柔軟的被子,再銷聲匿跡。
這夜很長,夢也很長。
江泠月在清晨醒來,天邊透着一點灰藍色,玻璃窗上凝着細小的露珠,伸手一抹,冰涼的水珠便彙集成線,緩緩往下流。
她拖着疲憊的身體進浴室洗漱,水霧緩慢蒙上鏡面,她開始看不清鏡中人的模樣。
洗完澡出來時,她下意識想要用手去擦,卻又在指尖觸碰到鏡面的那瞬間縮回手。
她不想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早餐過後,她把家裏收拾了一遍,溫馨的一居室,能收拾的地方并不多。
然而該收拾的,不該收拾的,她都收拾了一遍,盲目地忙碌。
整理好垃圾袋準備下樓時,一開門竟對上一雙冷毅的眸。
“季明晟?”
江泠月略驚,下意識退了一步,“你怎麽會來?”
季明晟單手撐在她家門口,機車外套大敞着,露着裏頭深灰色的內搭衛衣,垂在身側的那只手上還夾着一支燃燒過半的煙。
有些時間沒見,季明晟看上去瘦了幾分,他抽煙時兩頰略微凹陷,側臉線條更加冷硬,眼神也更駭人。
季明晟擋在門口,沉沉盯住她,“不請我進去坐坐?”
江泠月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讓開,因為她還能從季明晟那裏感受到危險。
她的目光有些閃躲,不太确定地問:“是喬依跟你說的?”
季明晟輕笑一聲,長腿一邁直接跨進了她家裏。
身後門“砰”一聲關上,江泠月強裝着鎮定轉身,走到料理臺去尋水杯給他倒水。
季明晟跟在她身後,摁滅了手中的煙順手扔進水池沖走。
江泠月手上拎着涼水壺,許是壺裏的水太滿,胳膊的傷也還疼,她在倒水時右手止不住地顫抖,眼看着就把水倒在了臺面上。
季明晟握住她的手,盯着她,“你抖什麽?”
江泠月放下水壺,匆匆抽出廚房紙将臺面擦幹淨,她将水杯往季明晟面前推了推,沒說話。
季明晟看她這樣,氣得想笑,凜聲問她:“江泠月,這兩年我強迫過你做什麽嗎?”
江泠月低垂着眼睫,默默搖了搖頭。
“那你這麽怕我?”
她攥緊那兩張廚房紙,沒應聲。
季明晟最煩江泠月悶着不說話的樣子,他掰過江泠月的肩膀,略彎下腰去看她的眼睛。
江泠月偏頭躲開,季明晟忽地笑出聲:“你不是跟了孟舒淮麽?怎麽?他連三千萬都不願意給你?”
知道季明晟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江泠月再一次偏開視線,不想看他。
季明晟追過來,單手擡起她下巴,要她與他對視。
“你利用孟舒淮騙我,對嗎?”
季明晟盯着她那雙黯淡的眸,沉聲發問:“你沒有跟他在一起,對嗎?”
輕而易舉被季明晟看穿,江泠月一下子就慌了,她氣息驟然紛亂,視線也閃躲。
她被季明晟捏着下巴,心裏有點害怕,索性斂眉垂眸,試圖逃避。
季明晟卻逼近,“你就這麽讨厭我麽?連看都不想看我?”
江泠月被吓得匆匆退開兩步,與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她只是心虛。
季明晟站着沒動,室內跟着沉寂片刻。
他的指尖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臺面,而後輕笑一聲,說:“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強迫你,想把你那顆心掏出來看看究竟是怎麽長的,怎麽能這麽絕情?”
江泠月眼睫輕顫,緩緩擡眼。
季明晟站在她半米外,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她,聲音沉冷,“江泠月,你真的很能耐,比我會玩弄人,連幫忙也要我主動上門。”
聞言,她終于舍得開口,“你不必這麽對我的。”
季明晟冷笑一聲:“我不來找你,然後看着你去求孟舒淮麽?”
“我也不會求他。”
“行。”他笑着,聲音卻冷,“是我認識的江泠月,有骨氣,有能耐。”
他朝江泠月走近,彎腰與她視線持平。
“那我等着看。”
“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季明晟的視線緩緩往下,停在她嫣紅的唇上,他湊近,吓得江泠月又往後退了一步。
江泠月猛地撞上季明晟手臂,他順勢将人圈在懷裏。
“我說過,我不會強迫你。”
“今晚十二點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機會。”
他停頓,“但你應該清楚我想要什麽。”
季明晟松開手臂,從她身側走過。
腳步帶起的涼風拂過她發絲,輕輕揚起又落下。
極輕微的痕跡,卻也真正漫延到了她的心上。
她閉上眼,聽見自己紛亂的心跳聲。
季明晟給了她另一種選擇。
另一種看得到結果的選擇。
但她其實并不想要做任何選擇題。
她寧願被逼上絕路,九死一生。
-
天色漸暗,江泠月化好了妝,換上了一條黑色連衣裙。
長袖,緊身,一眼保守,細看才知曲線的乾坤。
龍哥發消息問她要不要派車去接,她婉拒,說自己打車過去就好。
晚上五點,她站在穿衣鏡前,想起以前專業老師提醒過的表情問題。
“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時候就對着鏡子多練。”
她對鏡練習微笑,試圖找到一個溫和又恰當的弧度,可以從容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夜色沉下來,城市的繁華浮于空中,需要穿梭在夜色裏的人擡頭仰望。
她走出電梯,涼風習習,不自覺抱緊了雙臂。
電梯廳的照明燈不知什麽時候壞了,正值假期,物業還未檢修,她只能摸着黑往室外走。
視野不佳,她埋頭認真看路,直到繞過拐角,大廳玻璃門t外才透進來一點路燈的昏黃。
她被光明解救,看清了眼前的路,也看到了門外的他。
那輛純黑色的庫裏南應該是和夜色融為一體,後車窗卻降下一半,有人正對着iPad屏幕打電話。
冷白熒光照亮車內,也照亮他的眼睛,如墨玉一般,籠着柔潤的光澤。
他舉着電話,忽地側首朝她看過來,他的耳朵與眼睛都專注,溫潤嗓音回應着別人,溫柔目光獨獨看着她。
她這時候知道,原來千次萬次的對鏡練習都不足以讓她從容應對當下情景,她沒辦法控制心跳的速度,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更沒辦法控制唇角上揚的弧度。
她對孟舒淮的笑,從來沒有表演的痕跡。
她看得很清楚,孟舒淮手中牽着一條長長的線,他只需輕輕一拽,她便義無反顧。
她走近前,孟舒淮捂住手機低聲叫她上車。
她咬着唇壁,抿住唇,想要控制住不聽話的面部肌肉,不讓他看見自己的失态。
她埋頭,捂住怦怦不停的心口,繞過車尾從另一邊上車。
蕭瑟秋風被隔絕在外,車內溫度适宜,若不是他的電話還未挂斷,此刻她應該局促不已——
她的心跳聲太大了,已經到了吵鬧的程度。
汽車緩慢駛出小區,她平複着自己的呼吸,視線卻控制不住往身側移動。
她怔怔地想,他不是在利雅得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她家樓下?他是提前回國嗎?是為了自己嗎?
像是察覺她的目光,孟舒淮稍稍側過臉看她。
孟舒淮的眉眼生得精致漂亮,眉骨微凸,山根直挺,內眼角微微下勾,雙眼皮略窄,眼睫濃黑,瞳仁清亮。
幽暗的空間裏,她本不該讀懂他的眼神,可在被他看着的時候,她多日的惶恐竟然一掃而空,內心無比安定。
她私心地想,她此刻若是孤島,孟舒淮便是環繞她的海。
她再也沒有辦法抑制自己內心的歡喜,胸口像是有無數幻彩泡泡正在膨脹,讓她漂浮在空中,像做夢一樣輕盈美好。
她唇角上揚,沖他笑得清甜。
他的電話沒有挂斷,她也不期待他會有所回應。
城市燈光穿透樹杪,紛紛亂亂投向車內,孟舒淮側身,寬肩遮去車外的光,視線微垂,他修長的指節于扶手箱內摸索片刻。
一點清脆的聲響過後,他的手朝江泠月伸過來。
她茫然張開掌心,孟舒淮溫熱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的皮膚,短暫的接觸,又移開。
她借着窗外的路燈看得清楚。
是一顆話梅糖。
孟舒淮給了她一顆話梅糖。
他在忙工作,卻沒有忘記給她回應,還是一份帶着甜味的回應。
她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沖動,也在此刻終于明白,為什麽有人會說,“人不是活一輩子,而是活一瞬間。”
因為孟舒淮給她話梅糖的這一瞬間,足以讓她忘記前日的酸與苦,愁與悲,痛與淚。
可她對孟舒淮心動的開始,并不止這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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