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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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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七, 江泠月恢複了劇院的排練。
她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說,也不問孟舒淮去墨爾本是為什麽,照常向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每天傳達對他的思念,也坦然接受了他口中“出差”的說法。
她回北城之後去過一次景山,看望了孟爺爺和盧雅君, 還給清漪帶了禮物。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排練之中,每天都讓自己精疲力竭。
孟舒淮歸期未定,她也從主卧搬到了客房, 有些思念難以克制,有些心痛也難以停止。
可她又舍不得完全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她還要等一個回答,還要等孟舒淮親口與她說未來。
情人節那天晚上, 陳墨禮特地提前結束了排練。
江泠月無處可去, 出了劇院獨自一人坐在後門的花壇邊吹風。
身側車流匆匆而過, 像時間轉瞬即逝。
她的視線停留在積水的路邊,孟舒淮的車常在那盞路燈下等她, 後排的閱讀燈總是常亮,他總是盯着平板目不轉睛處理工作。
她忽然記起來那次和季明晟在這裏的争執, 那應該是她和孟舒淮偶然的初見。
她怔怔地想, 他那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靠邊停車的呢?
是想要幫她解圍嗎?
可她那時一定哭得挺難看的,她每次被季明晟威脅的時候, 都哭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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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現在一樣。
路上的車燈有些晃眼, 她匆匆擡手擦掉眼淚,不想要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但一偏頭, 還是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景逸的出現毫無預兆,他的車停在孟舒淮常停的位置, 車燈亮着,還沒熄火,應該只是碰巧路過。
江泠月起了身,對上景逸關切的目光。
“泠泠,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江泠月的眼睛還很紅,很難說自己沒事,那濕潤的眼睫在風中顫了顫,她強顏歡笑道:“今天排練太累了,就想坐着休息一下。”
她低垂着眼眸,試圖掩飾自己的難過,身側的景逸摸了摸口袋,遞出了一塊米色的手帕。
江泠月一愣,卻也無聲接過。
“我都知道了。”景逸說:“上次慈善酒會,祁硯哥告訴我你和二哥在談戀愛。”
一提起孟舒淮,江泠月總是忍不住要心痛。
她匆匆背過身,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氣之後,轉身看着景逸說:“謝謝你,景逸。”
有些日子沒見,江泠月看上去清減了幾分,本就單薄的身體在這早春的冷風中搖搖欲墜,景逸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展開搭在了她肩頭。
突然的溫暖讓江泠月措手不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景逸說:“朋友的一件外套而已,不至于拒絕我吧?”
江泠月仰面對上他溫柔的目光,一時愣怔。
“能一起吃頓飯嗎?”
景逸笑着問:“你還欠我一頓,記得嗎?”
“可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景逸打斷:“情人節一個人坐在這裏吹風,我猜你今晚有空,就今晚,可以嗎?”
景逸的話說得坦蕩,讓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朋友吃頓飯而已,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況且她也确實欠他一頓飯。
她颔首,跟着景逸上了車。
情人節的餐廳大多需要預定,但像景逸這樣的富家公子,總能有別的辦法尋一個好位置。
氛圍極好的西餐廳,今夜來往的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餐廳為了烘托氣氛,早早在桌上備好了紅玫瑰,但景逸卻招來侍應生讓他撤走,并沒有讓江泠月感覺為難。
她收好裙擺落座,輕說了聲謝謝。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景逸今晚并沒有主動提起過孟舒淮,哪怕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以算得上親近。
景逸是個很健談的人,說話的語調也很溫柔,從不說讓江泠月為難的話,也不會讓氣氛冷場。江泠月在與他聊天時,會短暫忘記那些讓她難過的人和事,也很意外地吃了頓好飯。
這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她的手機一直放在手邊,卻從未有消息進來。
北城與墨爾本的時差,不過三小時而已。
她自認為将自己的失落隐藏得很好,卻還是被敏銳的景逸察覺到。
返程上車時,景逸突然問她:“你還能記起來你人生中最失态的場面嗎?”
江泠月一愣,順着他的話仔細回憶着自己人生中最失态的場面。
她幾分失神地想,大概是與孟舒淮有關吧。
沒等她回答,景逸說:“我記得很清楚。”
汽車緩慢駛出停車場,景逸微微側首看向她,說:“是在自家的t宴會上見到你。”
他唇邊的笑意很溫柔,緩聲道:“我從未有過緊張到說話磕絆的經歷,也從未有過對一個人移不開眼的經歷。”
“但這兩種經歷,竟然在同一個晚上發生了。”
以為景逸要說一些讓她接不了的話,她急着開口,卻又被景逸搶先。
“我喜歡你站在二哥身邊對我說你們是朋友的樣子,你那時自信又明豔,像鑽石一樣閃耀,讓我難以忘記。”
他停頓一瞬,說:“你應該一直那樣閃耀。”
江泠月能感覺到景逸對她的喜歡,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欣賞,也許摻雜男女之情,但不僅僅是男女之情。
她一時愣神,不知該如何接話。
景逸卻輕松一笑,說:“我對你的新戲很感興趣,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可以去看你排練?”
他巧妙轉開了話題,江泠月也順勢說:“我們排練很無聊的,看不了完整的劇情。”
他卻說:“沒關系,我只是很喜歡看你發光的樣子。”
似乎是怕她為難,他又補了一句:“來自朋友的欣賞,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該如何拒絕呢?
她沒有理由拒絕這樣單純欣賞的目光。
她應下了。
也許答應那一刻的情緒裏,還摻雜着對孟舒淮些許的怨。
景逸最後送她回了瑤臺。
時間悄無聲息過了十二點,情人節結束了,她沒有等到孟舒淮的消息,她關了手機,安靜躺在床上。
可是一閉眼腦海中全是孟舒淮,她又睜眼。
她煩悶地想,他該有多忙呢?忙到連發一條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嗎?
還是說,情人節這天,他正與另一個女人培養感情,根本想不起來還有她這麽一個人?
她忍住了想要打電話的沖動,心煩意亂起了身,刻意沒帶手機往客廳走。
她開了沙發旁邊的閱讀燈,用羊絨毯搭着腿,捧着劇本認真研讀。
只有沉浸到戲劇之中消耗掉所有的精力,她才有可能在淩晨入睡。
第二天是元宵節,江泠月早早收拾好去了景山。
她昨夜沒睡好,盧雅君一眼看出來她的憔悴,頗是心疼地問:“最近是不是排練太累了?”
盧雅君還不知道她和孟舒淮的事,興許以後也沒機會再讓她知道,她便說:“最近在排比較重要對手戲,壓力有點大,累是正常的。”
盧雅君叮囑她要好好休息,牽着她在客廳坐下後,沒由來嘆了口氣。
“怎麽了伯母?”江泠月問。
盧雅君拉着她的手說:“爺爺的一位故友昨夜去世了,這位故友與我們孟家有些淵源,早些年和爺爺有些來往。”
爺爺的故友,應該就是那位梁老先生了。
昨夜嗎?
江泠月出神地想,原來孟舒淮一整天沒有與她聯系竟是事出有因,倒是她想多了。
梁家對孟家有恩,他又是代表孟爺爺去的,于情于理都該幫助梁家處理好老人的後事。
她回握着盧雅君的手,輕說了聲節哀。
盧雅君卻深呼一口氣說:“這樣也好,等那邊的事情了了,舒淮也該要回來了,希望別出什麽岔子。”
江泠月有些走神,自然也沒能注意到盧雅君語氣裏那輕微的如釋重負感。
午餐是在棠園。
這段時間江泠月忙着排練,很少來看清漪,今天一見面這個小丫頭就粘着她,幾乎是她走到哪兒清漪就跟到哪兒,她也盡力滿足着清漪的需求,她說什麽江泠月都照辦。
但清漪越是這樣依賴她,她這心裏就越是難受。
當孟舒瀾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赤.裸裸擺在她面前,她明明憤懑,明明為清漪深感不平,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麽才能改變當下的局面,她很無力。
午後她陪着清漪畫畫時,無意識在紙上寫下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她給這句話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沒有辦法改變就應該坦然接受嗎?
她安靜看着身邊認真畫畫的清漪,一瞬間思緒紛亂。
可很多問題想着想着,根源又回到了孟舒瀾身上。
孟舒瀾也曾像清漪這般年幼,生在豪門長在豪門,本該擁有輝煌的一生,卻在最需要有人關愛的年紀經受陳舊觀念的腐化,家庭的桎梏和長久的孤獨。
江泠月出神地想,她那時候一定也渴望有人能出現在她身邊,能夠拉她一把。
但很遺憾,她沒有等到這樣的人。
所以她在這樣長久的孤獨裏建立起了自己的秩序,所有違背她秩序的人和事都将面對她的無情和冷漠。
包括意外出生的清漪。
江泠月想得太過出神,并未察覺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後。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孟老爺子緩聲問:“泠泠為何突然有這樣的感嘆?難不成是遇上了什麽無可奈何的事?”
江泠月一愣,笑着掩飾:“沒什麽事,就是随便寫寫。”
話音剛落,身邊的小丫頭就歪着腦袋說:“泠泠阿姨在想叔叔呢。”
江泠月佯裝惱怒瞪她:“你這小丫頭盡胡說!”
清漪不甘示弱回嘴:“我就是看到了!”
她指着紙上一塊墨跡說:“泠泠阿姨寫了叔叔的名字。”
江泠月臉一熱,趕緊指着別處說:“我還寫了媽媽的名字呢,這裏這裏,還有你的名字!”
江泠月曲起手指輕敲她腦袋:“你這小丫頭,就愛捉弄我!”
孟清漪看她氣急敗壞,雙手捂嘴笑個不停,她如今非常熱衷逗江泠月玩兒,常常惹得江泠月着急。
孟老爺子面帶笑容安靜坐在一旁,他如今光是看着小輩們鬥鬥嘴就覺得很開心。
但洞察人心這項技能,并不是只有江泠月一個人有。
待到清漪跟着陳阿姨去吃點心之後,孟老爺子才又問她:“真沒什麽事?”
江泠月垂眸看着紙上這句話,輕聲問:“爺爺覺得這世上會有無可奈何的事嗎?”
孟老爺子略頓一瞬,說:“事在人為,你不也在這句話後面打了個問號?”
“可遇事的時候還是會有深深的無力感。”江泠月垂眸看着紙上的那句話說:“‘安之若命’這四個字看起來豁達,但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無能,無法改變現狀才說這話來安慰自己呢?”
孟老爺子看她愁眉苦臉,輕笑道:“泠泠可還記得當初那句‘帝王是世間最受束縛的人’?”
“當然。”
“你這話說得很好。”孟老爺子笑着說:“一語中的,說中了我的心病。”
江泠月疑惑望向老爺子,又聽他說:“我一把年紀了,思維僵化。因半生虛名,身邊人敬我,畏我,不敢說我,我也因這固有的認知自我束縛,以致心有所求,但求而不得。”
“你如今因這‘安之若命’而困惑,亦是因思維受限。”
江泠月安靜沉思片刻,又好奇問:“那爺爺将那些束縛您的問題想通了嗎?”
孟老爺子看着她,認真道:“想通了。”
他說:“從前我總是瞻前顧後,既怕虧待了舒瀾,又怕委屈了舒淮,裹足不前反倒讓事态惡化,如今看開了許多,也該要了結這一切了。”
江泠月一怔。
她不傻,她能聽出來爺爺的言下之意是要放權。
而太過偏頗的孟震英必然不是集團一把手的最佳選擇,那爺爺必然會在孟舒瀾和孟舒淮之間選一人執掌遠揚。
難怪......
難怪孟舒瀾會着急奪權。
原來她早已察覺了爺爺的心思,這才會想要靠一個兒子來争取更多的股份。
她一想到這裏,怒從心中來。
可憤怒過後她也悵然,那孟舒淮對她的冷淡,是不是因為,他也想要借着梁家對爺爺的那份恩情奪權?
順應爺爺的心意與梁家小姐聯姻,既有股份助力,又能了卻爺爺的一樁心事,兩全其美。
她垂眸,收攏指節掐了掐自己掌心。
有太多話想說,卻又開不了口。
她是外人,既無身份,更沒立場。
她只感到無力,這無力像潮汐,緩慢上漲,緩慢淹沒,讓她緩慢窒息。
孟舒瀾是在晚上六點到家,張伯的菜剛上桌。
盧雅君知道江泠月最近比較累,飯後便安排司機送她回去休息。
剛起身,孟舒瀾就說:“我來送吧。”
江泠月猜孟舒瀾有話要說,便跟着上了她的車。
上次的不歡而散讓這次見面變得很尴尬,江泠月不知該說些什麽,上了車一直偏頭看着車窗外的街景出神。
到底是孟舒瀾先忍不住了,開口問她:“考慮好了嗎?t”
江泠月回神,“考慮什麽?”
“合作。”
江泠月想起今天清漪與她逗趣的樣子,心忽然一涼。
她收回視線,果斷道:“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話要說的這麽絕對嗎?”孟舒瀾笑道:“他可沒把你的感情當回事。”
“那又如何?”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清漪變成另外一個你!”
這話說得頗為尖銳,江泠月以為孟舒瀾會生氣,沒想到她只是嘲諷一笑道:“那你能為她做什麽呢?”
“告訴爺爺我的計劃?還是告訴孟舒淮,好讓他早點将梁雨薇娶進門,好奪了我的權力,還清漪一個完美的人生?”
她“啧”了一聲道:“你簡直......傻得可愛。”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雨,孟舒瀾的這番話就像這早春的雨,細如繡花針,一針一針紮在江泠月心上,讓她渾身冰冷。
看她沉默,孟舒瀾又提醒道:“你別忘了,在爺爺眼中,你可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又怎麽會在爺爺面前說我的長短?又怎麽會跟孟舒淮睡在同一張床上?”
她笑着問:“你說......爺爺要是知道你接近我是為了孟舒淮,他會不會很失望?”
江泠月一蹙眉,“明明是你接近我!”
“對,沒錯。”孟舒瀾承認道:“是我蓄意接近你,利用你,但......說出去誰信呢?以你我之間的差距,究竟是誰對誰更有利?”
她又笑:“你只能跟我合作。”
“我不可能跟你合作!”江泠月再一次重複道。
“那如果我說......孟舒淮從未愛過你呢?”
怎麽會呢?
江泠月的心髒猛地一抽疼,瞬間紅了眼。
孟舒瀾很喜歡看到江泠月臉上出現這樣驚異的表情,她唇角微彎,笑得輕松:“他私下可是查過你好幾次。”
江泠月狠掐着自己掌心,忍着心痛開口:“查我什麽?”
“查你有沒有跟我合作啊,傻姑娘。”
“你明知道他和我關系不好你還跟我走得這麽近,他不得好好看看你有沒有被我收買,是不是為我所用?”
“難不成,你真的以為孟舒淮對你有什麽真感情?”
江泠月的掌心已經被她自己掐到麻木,她強忍着淚沉默,車內溫暖,她卻在一瞬間冷到發抖。
孟舒瀾安靜看着她,唇邊的笑容愈發嘲諷:“孟舒淮從一開始就是想睡你,不過是知道你不能接受包養,這才勉為其難給了你一個‘女朋友’的身份。”
“你仔細想想,我把你帶回家的那個晚上,他在棠園見到你的那一刻,他說了什麽?”
孟舒瀾輕笑一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說的是‘江小姐,好久不見’。”
她怎麽會不記得?
江泠月的眼淚最終沒能撐住,匆匆滾落,灼燙她的手背,讓她好生狼狽。
她不斷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要輕信孟舒瀾的話,更不要走進她的陷阱。
可心好疼,淚好燙,她真的好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家,短短一路,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的耳邊一直重複着孟舒瀾的話。
“你要現實一點。”
“與我合作。”
“懷上孟舒淮的孩子,斷了他和梁家合作的心思,助我一臂之力,如此,你收獲了愛情,我贏得了權力,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
......
江泠月身形一晃,倒在沙發上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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