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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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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的排練總算是到了最後一場戲, 劇組資金充足,道具和置景早已完成,江泠月今天是第一次實景排練。

最後這場戲需要江泠月從三層樓高的地方往下跳, 為保證她的安全,陳墨禮提前找人反複測試了威亞和道具,還專門請了動作指導幫助江泠月在空中保持身體姿态, 确保萬無一失。

但墜樓的速度終究是和仙俠劇裏飛來飛去的速度不同,需要威亞老師和江泠月反複配合,才能既有速度又不會受傷。

陳墨禮生怕會出什麽意外, 早早為這場戲定制了保護墊。

劇院的舞臺可以升降,江泠月摔落的位置稍稍下降了一部分,用保護墊與地面保持水平,這樣既不至于穿幫又能保證她的安全。

景逸知道江泠月今天的排練可能t有危險, 從上午一直陪到了晚上, 每次看江泠月往下跳他的心都緊緊揪在一起, 生怕她有閃失。

每一次往下跳江泠月都非常小心,但她此前并沒有這樣長時間吊威亞的經驗, 這一整天下來大腿內側的肌肉和韌帶都在隐隐作痛。

好在排練順利,她這苦也算沒白吃。

結束時, 景逸捧着熱飲迎上前來, 對她說:“幫你約了理療,去試試嗎?”

昨晚孟舒瀾突然造訪, 江泠月準備的那些話沒有說出口, 今晚是無論如何也要說清楚了。

她緩了緩呼吸,說:“我先去換衣服。”

早春的夜晚寒涼, 但江泠月每次排練完都很熱,總是忘記穿外套。

走出劇院後門時, 景逸想要給她自己的外套,被江泠月擡手拒絕了。

晚風輕輕吹過江泠月冶麗的臉,幾縷長發紛亂,她擡手挽到耳後,再擡眸看景逸,她笑得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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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逸。”

她輕聲喊他的名字,說:“這段時間真的非常感謝你。”

景逸正欲開口,卻被江泠月打斷:“但我覺得,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景逸的笑意就這樣僵在唇邊,他與她對視片刻,後又垂眼,盯着江泠月指關節上的紅痕出神。

其實他心裏一直都明白,也清楚自己這樣不好,但江泠月不拒絕,他便以為可以更進一步。

畢竟他們這個圈子裏的漂亮女人存在一定的“流通性”。

他對江泠月有欲望。

這些天與她相處,除了是真的心疼她苦累,他也在不斷驗證自己的感情。

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對江泠月的這份關心究竟是出于憐惜,還是因為好勝。

孟舒淮是他們這個圈子裏最耀眼的存在,金尊玉貴、高不可攀,那能留在他身邊的女人必然豐姿冶麗、驚才絕豔。

不止有他觊觎。

但此刻聽了她的拒絕,他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是憐惜,是好勝,是欣賞,也是喜歡。

他真的喜歡江泠月。

所以這時候心頭湧上來無數的歉意,他知道,是他輕視了她閃耀的一顆心,玷污了她的純淨。

他不該把她與圈子裏那些漂亮女人混為一談。

她就是他第一眼所見,閃耀而獨特,無可替代。

“是我不好。”他說:“讓你困擾了。”

成年人的很多對話并不需要說穿說透,點到為止,會意即可。

江泠月溫婉一笑:“你沒有不好,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有你陪我,我想我這段時間已經崩潰過很多次了。”

景逸聞言,出神将她望着,好一會兒才說:“我一直沒有問過你和二哥的事,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多問。”

“但未來,我想問一問。”

江泠月有幾分不解,但也說:“你問。”

他問:“未來,你有可能考慮我麽?”

江泠月愣了愣,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之後,輕聲說:“我們還會是朋友。”

早春的風緩緩拂過,帶來一片寒涼,景逸垂眼的同時也溫柔地笑。

“好。”他應承。

他們在劇院門口站了太久,景逸擔心江泠月冷,又問她:“最後一次送你回家,可以嗎?”

江泠月輕松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同時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夜色薄弱,路燈昏黃,江泠月的視線被吹起的長發遮蔽一瞬,這短暫的視線模糊讓她頓生慌亂,她匆匆撥開被風揚起的發絲,一眼看到那輛熟悉的車。

純黑色,連號車牌,後車窗下降一半,閱讀燈常亮。

孟舒淮。

他回來了。

江泠月失了魂般匆匆朝前走,不顧腿上的疼痛往孟舒淮的位置小跑過去。

她的心髒咚咚直跳,冷風吹亂她的發,有落葉跟随她的腳步飄向路邊。

她迎着那雙冷漠的眸子直直往前,卻又被上升的車窗遮蔽視線。

“孟舒淮。”

“孟舒淮。”

她一聲聲喊着他的名字,卻無法阻止汽車帶他離開。

車輪揚起的風沙迷了她的眼,她紅着眼,怔怔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一瞬間渾身冰冷。

景逸快走幾步跟上來,“我送你吧?”

他看了眼已經彙入主路的那輛庫裏南,溫聲道:“二哥可能是誤會了,我過去正好可以解釋。”

匆忙這麽一瞥,江泠月已經忘記了該怎麽思考,她的心太亂,無法理出頭緒,只好順應景逸的意思,跟着上了車。

景逸帶她一路往回趕,車剛停穩江泠月就拎着包往電梯的方向跑,明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她卻覺得今天電梯的上升速度好慢。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門廳依舊整潔明亮,空氣裏浮着他身上的香氣,她急匆匆開門,入眼卻是一片黑暗。

她開了燈,扔下外套光着腳往樓上跑,卧室、書房、浴室、樓下客房、廚房、陽臺......

根本沒有他的身影。

她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客廳,雙手扶着樓梯欄杆沉沉喘氣。

他回國了,卻沒有回家。

無數念頭從她心底往上湧,她的求知欲在此刻到達了頂峰。

她翻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剛接通卻被匆匆挂斷,她愣神看着屏幕上熟悉的號碼,心髒一陣絞痛。

她的身體因這疼痛無意識蜷縮,她已經記不清這樣的痛苦她到底經歷了多少次。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從頭到尾他不肯跟她說一句話?

為什麽對她說過了愛以後,還可以做到這樣絕情?

又為什麽不肯給她一個痛快,非要她在這痛苦中掙紮,煎熬,直至絕望。

她反反複複打着孟舒淮的電話,一遍,兩遍,三遍,四遍......

直到聽了無數遍“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江泠月才停止了這無謂的努力。

她一夜沒睡,第二天天一亮就開始化妝打扮,匆忙約了司機送她到景山。

孟家人一向起得很早,江泠月過去的時候棠園的早餐剛剛開始。

爺爺和張伯對她依舊熱情,盧雅君緊随其後,看見江泠月在,還稍稍驚訝了一下。

“泠泠今天這麽早?”

盧雅君沖她笑得有幾分僵硬,但江泠月心思紛亂,并沒有察覺到。

早餐剛開始十來分鐘時間,門外傳來清漪嗲嗲的聲音,江泠月起身往窗邊走,看見了她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院子裏的那株白玉蘭已經結了花苞,許是昨夜風大,新抽的花芽沒能經受住冷風的摧殘,脆弱的花苞在晨間的微風中墜落,正正好落在少女烏黑的發間。

清漪靠在孟舒淮的肩膀笑,伸着手去夠那花苞,孟舒淮停下腳步由她伸手,穿白色花呢套裝的少女也随聲停駐。

清甜的嗓音,嬌美的笑顏,風輕輕吹過,江泠月的視線與孟舒淮猝然相撞。

她垂眸,轉身回避,說:“清漪來了。”

張伯起身迎接,盧雅君轉過臉看她,察覺她臉色不佳,關切問:“泠泠,身體不舒服?”

江泠月輕輕搖頭:“沒有。”

梁雨薇符合世俗意義上白富美的所有苛刻條件,特別是當她站在孟舒淮的身邊時,江泠月只看到了“登對”兩個字。

她不知道該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她很難克制,卻又不得不克制。

孟家人并不知道她和孟舒淮的事,眼下這般境況,也不該讓他們知道。

她匆匆埋頭,端着手中的牛奶小口小口地飲。

她聽見梁雨薇進餐廳與孟老爺子打招呼,雖說孟爺爺反應平淡,但他老人家一向如此,并沒有什麽異常。

清漪看見江泠月,拍着孟舒淮肩膀讓他放她下地,她還是一如既往喜歡江泠月,跑過去一頭就紮進她懷裏,稍稍緩解了江泠月心頭的痛,也剛好能幫着她掩飾情緒。

梁雨薇打了一圈兒招呼,視線最後落在江泠月身上。

江泠月能感受到那沉默的打量,帶有幾分探究的心思。

但梁雨薇并沒有與江泠月交談,反倒是側身沖孟舒淮問:“淮哥哥,不幫我介紹一下嗎?”

江泠月在一瞬間擡眼與那個平靜如常的男人對視,她眸中的驚異已經無需用言語來形容。

淮哥哥,淮哥哥......

她本以為,這樣的稱呼只出現在她與他之間,只出現在潮熱難耐的床上,只出現在耳鬓厮磨的那些時間。

但梁雨薇就這樣親昵又自然地喊他“淮哥哥”,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藏着許多江泠月無法窺視到的,有關兩人年少時的回憶。

想必在很多年以前,梁雨薇就是這樣親熱地喊他淮哥哥。

也難怪,孟舒淮也喜歡她喊他淮哥哥。

原來他的喜歡,都是有跡可循。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唇肉,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失态。t

她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沖他們綻開一個還算體面的微笑。

她的鎮定在孟舒淮的眼中形同虛設,他太知道該如何戳傷她的心。

梁雨薇還等着他開口介紹,江泠月呆坐在餐桌前,聽見他說:“姐姐的朋友,江泠月,江小姐。”

梁雨薇沖她甜美一笑,算是打過招呼,江泠月匆匆垂眸颔首,以示回應。

江泠月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滾燙的血液從她的心室緩慢往外淌,好痛,好痛。

兩人同時落座,江泠月卻在此時起身,沖老爺子說:“爺爺,今天我來是想跟您說,我的新戲很快就要首演了,之後可能不太有時間來陪您,您在家一定要保重好身體。”

孟老爺子緩緩擡眼将她望着,短暫的對視,他又稍稍側首去看江泠月對面的孟舒淮。

片刻,他微笑道:“好,好孩子,你要努力,要顧好自己的前程。”

江泠月強撐着笑意,順應道:“我會記着爺爺的叮囑。”

她再轉身看向張伯和盧雅君,簡單的招呼,卻藏着告別的心思。

清漪年紀小,但也聽得懂她說的話,知道她要走,并且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來,她立刻哭喪着臉,緊緊抱着江泠月的大腿不讓她走。

江泠月正欲開口哄她,餐桌對面的梁雨薇卻沖清漪招招手道:“清漪,雨薇阿姨也可以陪你玩。”

清漪撅着個嘴默不作聲,江泠月只好蹲下身與她小聲說話。

她耐心勸了一會兒,清漪這才肯放手讓她走。

江泠月匆匆告別,匆匆回到瑤臺,匆匆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本存有一絲微弱的希望,認為孟舒淮一定是有苦衷,所以才不曾對她提起墨爾本的任何。

但今日一見,她才覺知,自己真的如孟舒瀾口中所說——傻得可愛。

對孟舒淮這樣富有的人來說,真心唾手可得,哪會可貴?

他若是想要,只需勾勾手指就有無數漂亮又優秀的女人撲上去。

她哪裏有什麽特殊?

她從住進瑤臺的第一天起,就預想過離開時的場景,她那時看不到與孟舒淮的未來,從心底認為只會陪他一段時間,但她想,孟舒淮那樣溫柔,她那樣清醒,就算分開,應該也足夠體面。

但現在......

她忽然捂着心口跌坐在床上,淚水早已模糊她的視線,她連收拾行李都頻頻受阻。

今天以前,她對這裏還有很多留戀,她還記得自己當初是怎麽跟孟舒淮說,要拍好多好多照片挂滿房間,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要他寫上“孟舒淮愛江泠月一輩子”。

哪有什麽一輩子?

這一切不過是她癡心妄想。

所有在她看來美好又堅定的瞬間,都是虛妄。

她伏在床上哭到大口喘氣,淚水與長發混雜在一起,粘膩貼在她的臉上。

猛地一陣涼意襲身,她聽見孟舒淮極度冰冷聲音在質問:“你不需要向我解釋麽?”

江泠月怔了怔,已經紅透的一雙眼從衾被間擡起,模糊裏的視線裏,一大疊照片在床上鋪開,每一張都是她和景逸。

情人節一起從餐廳出來的照片。

扶着她去醫院的照片。

深夜送她回家的照片。

陪她排練的照片。

......

一張一張,拼湊出一個莫須有的故事,供人歪曲解讀。

她的眼淚滴在那些照片上,心間突然一片悲涼。

分手已是注定,他卻還要用這樣的方式撕碎她最後的體面,在她身體烙上“不忠”的痕跡,以此掩蓋他貪名逐利朝秦暮楚之心!

終究是她太傻。

以往的那些時間,她的情緒總是太過,總是傷心過了度,直至今日,她的痛感神經已經開始麻木,她無法感知到情緒的起伏,反應也變得遲鈍。

也許是這樣的緘默激怒了孟舒淮,他忽地上前捏住她細弱的手腕,猛地将她從床上拉起來質問:“你就這麽迫不及待麽江泠月?我才走了多久?這麽快你就找好下家了麽?”

江泠月第一次從孟舒淮身上感受到這樣淩厲的怒氣,像冰刺一般,直直插進她的心髒,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凍結,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曾經那個無比溫柔的人消失不見,那雙她日思夜念的眼眸裏滿是冰冷,她突然感覺眼前人好陌生。

他不是她深愛的那個人,他是梁雨薇的淮哥哥。

一想起他和梁雨薇并肩而立的那一幕,她的心就忍不住抽搐,她的身體在顫抖,她說不出一句話。

她的眼淚滴落在孟舒淮手背,他被這眼淚灼燙,竟是一松手将她摔在了床上。

江泠月重重摔進那一堆照片裏,被照片折起的尖角紮破了皮膚。

她顧不上那些細小的血痕,她只感覺自己好累,她需要休息。

眼淚從她眼角無聲滑落,她雙眼空洞,怔怔望着天花板。

她的沉默是暴怒的催化劑,孟舒淮一想到他為他們的未來獨自奔走的那些時間,江泠月都在與別的男人卿卿我我,他便發了瘋一般壓上她,用手掐住她脆弱的脖頸。

“說話,江泠月。”

他已經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卻仍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但他不敢用力,怕傷了她。

江泠月就用那黯淡的一雙眸将他望着,漆黑的瞳仁被鮮紅的血絲纏繞,長睫被淚水凝成稀疏幾簇,她幹裂的雙唇顫了顫,竟是輕輕一笑道:“比孟先生差點兒,還沒能帶回家見家長。”

孟舒淮的右手突然用力,江泠月呼吸一滞,太陽穴上的青筋驟然暴起,她卻不掙紮也不反抗,依舊用那空洞的眼神将他望着,直至淚水将她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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