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

63.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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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邊層雲重疊,本是天色陰沉,卻有一縷金光穿透雲層點亮灰暗的天空。

江泠月穿戴整齊下樓, 在客廳見到了等待多時的崔琦。

崔琦沖她客氣颔首,說:“孟總有些吩咐需要和江小姐交接。”

江泠月以為是伴月文化的事,便也跟着坐到桌前。

崔琦展開手中的文件, 推到江泠月面前說:“孟總在南城清湖區的一處房産正在為江小姐走過戶程序,江小姐需要在委托書上簽個字。”

他遞上卡片鑰匙,說:“鑰匙上有管家的電話, 江小姐回去之後可以随時聯系。這套大平層處在南城劇院和江小姐的家中間,離兩處都不太遠,應該會方便江小姐在南城的工作和生活。”

話說完,他又遞上另一張卡片。

“遠揚一次性往伴月文化的公司賬戶彙了五千萬, 以保證江小姐事業順遂, 這裏是另外五千萬, 孟總希望江小姐日後安然無虞。”

“目前存放在瑤臺的禮服、鞋履、包袋和珠寶等等,待江小姐到家後, 我會安排人送到江小姐家裏。孟總說,那些都是給江小姐的禮物, 他斷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崔琦又将委托書往江泠月面前推了一下, 卻被她擡手按住。

她看着崔琦,認真道:“我不會要的。”

“委托書我不會簽, 這五千萬我也不會要, 伴月文化是張伯代管,總歸是在遠揚旗下, 那五千萬我無權做主。至于瑤臺的珠寶和禮服......”

她想了想說:“應該會有中古商願意出好價。”

崔琦一愣,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又被江泠月打斷:“我時間不多了, 還得麻煩崔總助回去轉告孟總,就說,我們是和平分手,不必對我做任何補償,我們互不虧欠,比什麽都好。”

江泠月說完便起了身,周耀已經将她的行李推到了門口。

眼看江泠月就要走,崔琦趕緊說:“那我送江小姐吧。”

江泠月回頭看他,輕聲應了。

離開時,太陽已從東邊升起,淺淡的金光照耀大地,也讓坐在車裏的人在一瞬間心境開闊。

江泠月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多,認識了很多人,也經歷了很多事,明明一事無成,還落得個疲累狼狽的樣子回家,她都能想到江女士該要如何笑她。

不過比起分別的傷感而言,她此刻的內心,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期待和能回家的喜悅。

她的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讓她主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昨夜見過孟舒淮以後,她徹底卸下了身上的重擔,不必為孟舒瀾的母女關系操心,不必為孟舒淮的姐弟關系操心,更不必為她和孟舒淮的關系操心,這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去往機場的路上她接到了盧雅君的電話,盧雅君的語氣聽來有些不高興,江泠月也十分能理解。

盧雅君拿她當親生女兒對待,她卻背着她做了如此重大的決定,人都走了她才收到消息,這必然是要生氣的。

好在江泠月慣會哄人,絞盡腦汁說了一籮筐好話,又承諾每年過來看她兩次,承諾接她去家裏玩,承諾陪她旅游,這才讓她稍稍緩了語氣。

只是話說到最後,怎麽樣都繞不過孟舒淮。

盧雅君說他昨晚自己一個人回家,到了家裏脫了外套才看到傷口崩開,衣服都紅了一半,她又趕緊打電話叫醫生來家裏幫着處理傷口,臨到要天亮才睡下。

江泠月在盧雅君面前沒有太多關于孟舒淮的話想說,只讓他多保重身體,希望他早日康複。

和盧雅君聊了一路,眼看着就要到機場,她挂了電話,怔怔望着車窗外飛速而過的街景出神。

其實認識孟舒淮這麽久,她并不覺得孟舒淮虧欠她什麽,就算曾經t有,那一刀也足夠償還所有。

她不想再囿于這段關系,便也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牽絆。

到機場的時候孟舒淮來了電話,她急着下車進航站樓,沒有接。

崔琦問她有沒有什麽話想對孟舒淮說,她在這時突然想起在尚家別墅的那一晚,別墅門前的路難走,他主動牽她,給她足夠的支撐,帶她平穩走過那段難走的路。

那時的她以為,往後只要與他手牽手,崎岖山路也是坦途,卻不曾想,放手才是唯一坦途。

眼睫一落一起,她笑着說:“往後的路平坦,就無需孟總再牽着走了,希望孟總一切都好。”

她從崔琦手中接過行李箱,順利進站、安檢、候機、登機,直到飛機帶她進入萬裏高空,那樣真實的分離感才像氣流一般沖擊而來。

乘務員關切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說結膜炎,眼睛總是止不住要流淚,不必特意關照她。

乘務員給她遞上冰涼的毛巾,她敷在眼睛上,微仰着緩解脹痛。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允許自己最後為他哭一次,就這一次,往後便都要為自己而活了。

-

崔琦一路開車去往景山,他昨夜帶出去多少東西,現在就帶多少東西回來,他心有忐忑,怕孟舒淮不高興。

他到景山時,趙阿姨剛好從月華樓出來,他低聲問了孟舒淮的情況,趙阿姨說:“先生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一早上也沒說一句話。”

崔琦心一涼,輕呼了口氣說:“好,我知道了,謝謝趙阿姨。”

崔琦帶着委托書一路上樓,站在門外輕聲打了招呼,聽見孟舒淮說了“進來”,他才深吸了口氣開門進了卧室。

月華樓的朝向很好,春日陽光斜斜入窗,金光均勻鋪灑在地板,也毫不吝啬籠罩獨坐在沙發上的人。

他面向陽,背朝陰,任由陽光侵蝕他的輪廓,任由色彩浸染他的身體。

窗外風輕日暖,柳媚花明,杏白桃紅,如春雨緩落,如彩蝶翩飛,好一副春日盛景,紅情綠意,浪漫旖旎。

但無人陪,再美再豔,終是過眼雲煙。

“她走了?”

孟舒淮低沉的嗓音如靜水流淌,悄然打破了這春日的寧靜,崔琦應聲回:“是的,孟總。”

話音落,這空蕩的房間再一次陷入沉寂,只餘浮塵在日光中緩慢起伏,孤獨旋舞。

崔琦将手中的委托書輕放在他身後的茶幾上,又輕聲道:“江小姐有話帶給您。”

孟舒淮聞言,還是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勢,淡聲問:“什麽話?”

崔琦站好了說:“江小姐沒有在委托書上簽字,那五千萬也沒有收,她說,和孟總是和平分手,孟總無需對她做任何補償,互不虧欠,比什麽都好。”

室內無比安靜,生生被室外的春景襯出明媚的憂傷。

好一會兒,崔琦才聽孟舒淮問:“沒了嗎?”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反倒讓崔琦心中忐忑,他想起江泠月臨走時的那番話,幾番猶豫,還是說:“江小姐說,往後的路平坦,就無需孟總再牽着走了,希望孟總一切都好。”

人聲緩慢下落,還未歸于沉寂就聽窗前的人輕輕一笑,他的嗓音帶一絲啞,語調極淡,像一縷風,緩緩而過。

“戲子無情。”

他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就連那雙眼睛也像是封存千年的琥珀,沒有絲毫的情緒流動。

說完這些話,崔琦并沒有在孟舒淮這裏感受到任何不滿或是憤怒的情緒,他稍稍松了口氣,卻又在下一秒鐘倒吸一口涼氣。

孟舒淮藏藍色的家居服突然被鮮紅洇濕,崔琦趕緊出門喊:“趙阿姨,快給醫生打電話,拿醫藥箱上來。”

盧雅君聽聞孟舒淮傷口崩開,匆匆忙忙趕到了月華樓,叽叽喳喳的梁雨薇也緊随其後。

孟舒淮赤.裸半身坐在單人椅上,聽見梁雨薇的聲音,頭也沒回就說:“讓她出去。”

盧雅君趕緊給趙阿姨使眼色,趙阿姨擡手攔住了正要進卧室的梁雨薇,十分抱歉道:“梁小姐,先生不太舒服,不想見外人,梁小姐還是回去休息吧。”

梁雨薇眉頭一擰,擡手推開趙阿姨,不滿道:“什麽外人?誰是外人?”

趙阿姨攔不住,梁雨薇推門就往裏走,還沒看到孟舒淮的影子,梁雨薇又被崔琦攔住了去路。

趙阿姨不敢攔梁雨薇,崔琦可敢,他雙手握住梁雨薇肩膀讓她轉了個身,推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開我!你憑什麽不讓我見淮哥哥!”

梁雨薇既委屈又不滿,嘴裏一直念叨個不停,還說要向孟震英告狀。

崔琦一言不發,盯着她讓她下了樓。

盧雅君忙着幫孟舒淮止血,見此情形,她無奈嘆了口氣。

別人不知道孟舒淮的傷口為什麽崩開,她一清二楚。

“何苦呢?舒淮?”

她換了塊紗布,直言道:“你當時和泠泠那麽好,還帶她回來做什麽?難不成你真有娶她的想法?”

孟舒淮緩緩回頭看她,一時愣怔。

盧雅君對上他質疑的目光,“怎麽?”

他收回視線道:“是爺爺要我帶她回來的,我在墨爾本前後只待了三天,中間美國那邊出了點事跑了兩趟,利雅得有個王室晚宴必須要到場,我忙工作都來不及,哪有心思想梁家的事?”

“那......”

“那你......”

盧雅君一驚,手上突然使了點兒勁兒,疼得孟舒淮一顫。

盧雅君吓得趕緊收回手,忙問:“那梁雨薇為什麽要跟你這麽親熱?那一聲聲淮哥哥喊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清楚。”他淡聲道。

盧雅君又換了幹淨的紗布幫他止血,埋頭的瞬間,她瞥見茶幾上的委托書和銀行卡,沒好氣問:“你這張嘴長了幹嘛的?怎麽不跟泠泠解釋?泠泠什麽性子你不清楚?拿這些身外之物應付人,給你原封不動退回來了吧?”

孟舒淮不說話,盧雅君在他身後嘀嘀咕咕抱怨道:“你這性子怎麽一點兒都不随我?就光遺傳你爸那悶葫蘆!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光知道給房!給錢!你也不仔細想想泠泠到底想要什麽!也不怪泠泠不要你!”

無論盧雅君怎麽說,孟舒淮都保持着沉默,盧雅君說了一通得不到回應,氣得她悄悄在孟舒淮背後使力。

孟舒淮肩膀一縮,猛地回頭看她,盧雅君收回手,一臉無辜道:“怎麽了?又弄疼你了?”

孟舒淮一張臉黑得難看,盧雅君卻扔下紗布笑道:“瞧我這笨手笨腳的,也沒個輕重,還是讓崔琦來吧,我正好也去看看這醫生怎麽還沒來?”

說着她轉身就往外走,順便喊來崔琦讓他幫着止血。

孟舒淮看着盧雅君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來自己當初去墨爾本的初衷。

收回梁家那6%以增加他手裏的籌碼,是父親一直以來的執念,但以爺爺的性格,以報恩的名義送出去的股份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那聯姻就成了回收股份成本最低的手段。

在遇到江泠月以前,他對這樣一切以利益為先的手段深以為然。

分手,也的确是從一開始就有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無數次為她沖動,也為她失控。

他其實很讨厭失控,卻又在失控的路上一去不回。

其實收回股份的方式并不是只有聯姻一種,他可以協議購買,可以想辦法安頓好梁家,再給爺爺一個交代。

但這件事情處理起來并不是那麽容易,他需要考慮到各方面的影響。

當年梁佑方對老爺子的救命之恩幾乎是鬧到人盡皆知的程度,爺爺給出這6%的股份也收獲了業內外無數的贊揚。

商人重利,卻也重義,爺爺此舉甚至還進一步擡升了遠揚的股價,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所以現在貿然收回股份,有輿論上的風險,他必須要想好詳盡的安頓計劃才能與梁家商談。

他在暗中整合了許多資源,打算與梁老先生長談一次。卻沒想到會被李天澤的事情突然中斷計劃,讓他不得不離開墨爾本飛往LA處理。

在此之前他就對李天澤的所作所為有所耳聞,但孟舒瀾并不希望他插手李天澤的事情,因此這幾年他也沒太關注。

平時不關注不要緊,一關注就讓他睡不着覺。

李天澤好賭,先是在賭城欠下幾千萬的賭債,再以孟舒瀾手下的一家俱樂部進行抵押套現獲得千萬資金,後又以遠揚的名義哄騙幾位投資人投資,幾番操作下來,t李天澤輕輕松松獲利上億,轉頭就扔進了賭城。

後來李天澤在LA睡了國內某三代的未婚妻,還打傷了人,對方後臺強硬,李天澤收不了場匆匆逃回國,他才從那位三代公子的口中知曉李天澤的事。

而這些,孟舒瀾毫不知情。

這一來二去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以至于他對江泠月在國內的生活一無所知,對孟舒瀾蓄意的挑撥也一無所知。

當他以為自己手握多重籌碼,可以與孟舒瀾、與梁家、與爺爺商談,可以正大光明為了他們的未來大膽博弈的時候。

她走了。

現在想想,盧女士剛才說的那些話并沒有錯,他雖然和江泠月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夜夜癡纏,相擁而眠,但他卻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麽。

也難怪,她不要錢,不要名,自然......也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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