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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燕辭揉了揉幾個孩子的腦袋,走過去坐下了。
小球蹲在秋燕辭面前,一臉興奮和感激:“大哥哥,謝謝你,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吃飽過了,更別提吃好的了!要不是你,我們可能連這幾天都挺不過去了。”
秋燕辭笑道:“你們不用謝我,是我托你們辦事,這是你們應得的。”
一群孩子或蹲或坐地圍着秋燕辭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小球把他們都趕到一邊去,捧起一只燒雞送到秋燕辭眼前:“大哥哥吃晚飯了嗎,沒吃正好,吃了就再吃一點吧!”
秋燕辭連忙推拒:“我是吃飽了飯才過來的,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了。”
小球露出失望的神色,捧着燒雞的雙手慢慢放下,頭也低了下去。秋燕辭生怕他們誤以為自己嫌棄他們,連忙揉了揉他的頭,笑道:“這樣,明天我不吃飯,讓你們請我一次,怎麽樣?”
“嗯!”小球笑得十分燦爛,把那只燒雞重新裹好,連着另一只一起放在了牆角的幹草上。小孩子們又重新圍上秋燕辭,也不知道都在說些什麽,只聽一陣陣嘻嘻哈哈的笑聲,被繁華遺忘的角落裏平添了許多生機。
“大哥哥,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呀?”
“嗯,也沒有很多。”
“那你是不是見過大山和大河?那裏是不是有吃人的野獸?”
“是啊,那裏的野獸可兇猛了,你們以後要是去那邊,千萬不要一個人去!”
“大哥哥,我聽說外面有很多壞人專門抓不聽話的小孩吃掉,是真的嗎?”
“壞人有很多,但他們大多是不吃人的,但是你們在外面,還是千萬要記住,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
“大哥哥,你吃過冰糖葫蘆嗎?是不是特別甜呀?”
……
不論多麽幼稚無聊的問題,秋燕辭都為他們細心地回答,此刻他好像真的是一個遠游歸來的大哥哥,為不曾出過遠門的弟弟妹妹們講述外面的見聞。夜色不知不覺更深了,幾個年紀稍長的小孩還纏着秋燕辭給他們講故事,小的那些已經打起了哈欠。
阿盤一直坐在角落裏看着他們,見此時天色已晚,于是起身拍拍手,招呼道:“好了好了,你們別再纏着大哥哥了,大哥哥也累了,我還有事要和大哥哥說。這麽晚了,該睡覺了。團團,小球,你們兩個照看弟弟妹妹們睡覺,不許說話打鬧,更不許偷吃東西!”
團團和小球年紀較大,原本都坐在秋燕辭身邊,對他所說的一切都心生向往,恨不得聽他講上三天三夜。此刻聽阿盤一喊,都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吆喝着讓大家去睡覺了。睡眼朦胧的小孩們強睜大眼睛:“大哥哥,你以後還來嗎?”
秋燕辭道:“只要你們不讨厭我,我可以經常來。”
大家歡呼雀躍,一邊笑着,一邊跑去乖乖睡覺了。
秋燕辭站起來,退到了門口看着他們。
這個小小的破屋子裏,擠下了十二個孩子,他們沒有被褥,直接躺在幹草上,身上蓋的也是用幹草編的草席,年紀大的孩子摟住年紀小的孩子緊緊縮在一起,躺下去的時候還能聽見他們仍未平息的興奮下的竊竊私語。
幾個四五歲的孩子已經睡熟了,團團輕聲說道:“睡吧睡吧,別擔心,明天還有肉吃,以後都還會有肉吃的!”孩子們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臉上幸福的笑容就像凝固了一樣,遲遲沒有散去。
秋燕辭突然有點不忍心再看了。一頓吃得飽的飯,幾只發冷的燒雞,幾件沒有聽過的故事,就讓他們變得宛如世上最幸福的人。也只有這樣卑微的人生才會如此容易得到滿足吧。
這讓秋燕辭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已經記不太清了,可能也像他們一樣,能吃上一頓飽飯就心滿意足了,不然也不會把那個身影印在腦子裏,一記就是十幾年。
阿盤見大家都安靜地睡下了,于是就吹熄了蠟燭,輕手輕腳地退到外面,小心地把門關上了。轉過身,他發現,秋燕辭擡頭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眼中是溢出的星星點點的哀傷。
阿盤見了那眼神,突然有點難過。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只覺得大哥哥一定很傷心,才會有那樣的神色。
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大哥哥?”
秋燕辭毫無反應,阿盤提高了一點音量:“大哥哥?”
秋燕辭從漫漫的思緒裏突然回過神來,彌漫在周圍似有若無的哀傷轉眼消散于無形,他低頭看着阿盤,笑道:“去前面走走?”
“嗯。”阿盤緊跟在秋燕辭的身後,向着燈火通明的鬧市走去。
通向鬧市的小路人煙稀疏,只有鳴蟲發出幽寂的叫聲。晚風甚是惬意,秋燕辭的發絲随風輕輕飛揚,腦袋也變得清明不少。
秋燕辭問道:“阿盤,那件事情現在進展得怎麽樣了?”
阿盤本來只是默默地在後面走着,腦子裏想的是剛才弟弟妹妹們幸福的笑臉。秋燕辭一開口,他愣了一下:“啊?”随後又突然反應過來秋燕辭問他的話,連忙道:“啊!那……那個……還沒……”
秋燕辭本來也沒覺得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并沒有太過失望,反倒是阿盤,支支吾吾地低頭小聲道:“大哥哥,對不起,我們太沒用了!”
秋燕辭失聲笑道:“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呀,道歉做什麽?在茫茫人海裏找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不可能那麽容易的,你們要比我有用多了,不然我也不會拜托你們呀!”
阿盤咬了咬嘴唇,那神情簡直要哭出來了。片刻之後,他仰起頭看着他,眼中是閃爍的水光:“大哥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相信我們!”
秋燕辭揉了揉他的頭:“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們啊!”
接近鬧市,人聲漸漸鼎沸起來,一盞盞散發着昏黃亮光的燈籠點綴着街道,連成一片,将黑暗驅散出這片喧嚣繁華。即便是入了夜,街上行人也依舊沒有減少,他們大多是出來尋歡作樂的,小販的吆喝聲和行人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熱鬧之景絲毫不輸白天。
阿盤很少在晚上的時候到這邊來。弟弟妹妹們還小,身體正處在發育的階段,晚上一般都是早早就睡下了,但出于孩子對于繁華之地的向往和愛玩的天性,他們一直都很想到這邊來,哪怕只是看看。
有一次阿盤禁不住孩子們的央求,勉強同意他們到這邊來玩玩,大家高興的像過年一樣,喜氣洋洋地跑去玩了。阿盤怕他們被人群沖散,讓團團和小球分別帶着幾個人,千萬不能離身邊太遠。
阿盤自己也帶着三個孩子,在街上随便轉悠。三個孩子都不到十歲,滿懷激動地跑來跑去,走走這兒看看那兒,恨不得今晚就一直在這裏瘋下去了。
阿盤自己也挺高興的,這麽多年來,所有值得讓人興奮的事和物仿佛都被歲月攪成碎片,卑微得只能終日與肮髒寒冷和謾罵嘲諷為伍,幾度從危險甚至死亡的邊緣掙紮,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着,他只能日複一日地忍受着白眼,機械地跪在地上行乞,盡量填飽肚子,努力讓自己知道自己一直還活着。因此直到那時他才發現,只是像普通人一樣逛逛夜市,竟會覺得如此幸福。雖然街上的行人依然用嫌棄的眼神看着他們,甚至是遠遠的躲開他們,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幾個孩子圍在吹糖人的小攤面前,眼睛直放光。小販們怒氣沖沖地轟着他們:“滾開滾開!小要飯的滾一邊兒去!沒錢別擋着我做生意!一身晦氣!”
阿盤看着孩子們垂頭喪氣委屈巴巴地離開糖人攤子,他攥了攥幹癟的錢袋,咬咬牙掏出了幾文錢。他沖到攤子邊,趁小販還沒有發火,把攥着錢的手伸在他面前一攤:“一個糖人。”
孩子們緊緊抱住阿盤,笑聲宛如遇見了世界上最好的事。然而一個小孩剛剛接過來,還沒寶貝多久,就見團團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來,一邊跑一邊喊:“盤子哥……盤子哥!快……出事了!”
阿盤臉色一變,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團團跑到跟前,手扶着膝蓋,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柳……柳泥巷口……小雪……小雪……小雪讓人給……哎!我……我還沒……沒說完呢!”
阿盤早就跑得老遠:“看好他們幾個!”
等阿盤到的柳泥巷口的時候,小球正抱着小雪,茫然無措地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沒有一絲光芒。直到看見阿盤,他才顫抖着雙唇,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阿盤……小雪她……”
一瞬間,阿盤的大腦一片空白。小雪怎麽了?為什麽一動不動?為什麽滿頭是血?他有一肚子的疑問無法問出口,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什麽也說不出,難受到想發狂。他幾乎邁不動步子,一寸一寸地挪到了他們身前。其餘孩子們都圍在小雪旁邊,哭聲在黑夜裏飄蕩,讓人肝腸寸斷。
阿盤蹲下來,看見小雪緊閉的雙眼,突然發瘋了一般,一把将她背起,拔足狂奔,用盡全身力氣去敲打醫館的門,一扇又一扇,一遍又一遍。然而到最後,也沒有一扇緊閉的門打開,甚至連一絲光都沒有從門縫裏洩出來,那是小雪活下去的光,是阿盤得到救贖的光。
小雪死了。被人用石塊砸在腦袋上死的。糖人也不見了,被人撞掉在地上,踩扁了。從此以後,阿盤再也沒有在晚上去過鬧市了。
誰都不再去了。
卑微的人,永遠不配擁有随心活着的權利。阿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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