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章

第 51 章

(五十一)

這一次,有了孟良跟周景遠的共同在場,王曾亮沒有讓應自群跑掉。不過人家應自群原本也沒打算跑,吃完飯喝完酒就坐在原地跟人輕松地瞎扯淡,包廂都還沒進去,外頭就已經能聽到他響亮的笑聲。

王曾亮進去後,包廂裏安靜了一瞬。有些人不了解情況,但也有知道的人——他手下的一個關系比較好的工人,死在了應自群手下的工地裏,應自群還是唯一目擊者。

到目前為止,所有的警方調查證據包括監控在內,都充分說明了應自群是無辜的。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兩父子的離世和應自群脫不開關系。

警方已經證實,死去的平簡和應自群有一段的情人關系,還有相互贈送禮物、游玩、開房的記錄,鑿鑿鐵證,無可辯駁。

警方當時還原的案件過程是:平簡和應自群在廁所相約,被父親平瑞發現,平簡幹脆當場對父親出櫃,平瑞大怒忘記了手中的錘子舉起來便砸了下去,砸得并不重,但偏偏精準中了要害,加上人又一摔,後腦勺也磕到廁所平臺上,當場平簡便一命嗚呼了。

平瑞查看兒子後發現兒子已經被自己失手錘死,受不了打擊,緊接着跳樓身亡。

根據錄像來看,從平瑞進入廁所到他出來跳樓,前後也就三分鐘。

三分鐘,真要是他人作案,幹什麽都不夠,更別說同時還要勸說另一個人去跳樓。

應自群無罪,這是事實。他和命案的發生脫不了關系,這也是事實。

還是應自群先開的口:“別來無恙,王總。”

王曾亮當場端起一盤菜就蓋到了應自群臉上,緊接着把人錘到,按在地上暴打。場面一度陷入混亂,拉架的拉架,叫保安的叫保安。

孟良和周景遠也來拉架:“差不多打兩拳就行了,夠了夠了!”

應自群可不是躺着任由他打,也暗狠狠地整了他好幾錘,王曾亮被拉起來的時候鼻子嘴邊都是血,不知道是哪裏出來的血,臉上還被扣了兩個血口子。他都這樣了,體能不如他的應自群更沒有好果子吃,一只胳膊被他生生掰斷,痛得在地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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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吓得都在打報警電話報告地址了,被應自群暴罵一通:“誰讓你報警的,誰讓你報警的!他媽的老子讓你報警了嗎?給老子滾!”

場面鬧成這樣,飯哪還吃得了,散得散走得走,留下幾個相關人士。應自群也挺能忍的,胳膊都斷了還滿臉冷汗猙獰着張臉留在原地。

周景遠問了幾句,确保他們倆不會在這一兩分鐘內再打起來後,帶着其他幾個人全部出去了,将空間留給他們倆。

“疼嗎?”王曾亮笑了聲,“疼也忍着,有些人已經感覺不到痛了,死了!”他恨得雙拳砸再桌上,将桌子上還沒收掉的盤子砸得碎掉兩個,“都他媽死了!”

前天晚上在鄒黎家砸東西就已經把手砸得到處是血口,疤都還沒長穩,又添新傷,流新血。這并不讓王曾亮感到痛苦,反而感到了一種扭曲釋放感,就好像在體內包了幾個月的膿血總算開了個口,一汩一汩地流出,他恨不得一次性全部擠出來才好。

“因為你。”他指着面目猙獰的應自群,在對方的傷口上反複無情地踐踏,“就是因為你這個自私的狗雜種!”

應自群說:“因為我?我叫平瑞殺人的?還是我叫他去死的?”

王曾亮說好的不打人,還是沒忍住砸了一拳過去。

“雜種!你不是人!你這個禽獸!禽獸!禽獸都他媽不如!”王曾亮葬禮上都沒流下來的眼淚,這會兒一顆顆地狠狠落下,“你知不知道,平瑞過的是什麽日子,你知不知道他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所有好的都留給他兒子,你知不知道他們今年才住進新房子,有了新的家,你知不知道平簡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是張沒見過社會的白紙,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你,平簡就算搞同性戀,平瑞也未必不能接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他把應自群從地上揪起來,又扔出去:“你知道個屁!”

“你知道他們是父子嗎?你知道。”

“你知道你們的事情敗露會有什麽後果嗎?你也知道。”

“你知道你的兒女會因為你的不齒行徑感到羞恥,一生擡不起頭嗎?你知道你老婆被你騙了一輩子,被你利用來遮掩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就算你們離了婚,之後她也照樣會一生都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嗎?你還是知道。”

“你什麽都知道,全他媽都知道!你還是幹了!什麽都幹了!”

“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麽?”他一腳将正在往起來爬的應自群踹翻,怒吼震得門窗都在搖擺,“你在想什麽?!!!你他媽的,腦子裏什麽都沒想!你只在想你自己!!!你!!!自!!!!己!!!!!!”

應自群被罵得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嗚咽起來。

周景遠等人在門外聽不下去了,進來拉王曾亮:“好了,罵夠了……”

王曾亮一把擦掉眼邊的淚水:“你知道他出事的頭一天跟我說了什麽?”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應自群痛哭起來。

“他說,過去的早就過去了,他也看開了,他說人生很短,要珍惜。”

“他說他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都沒有。”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此時的嚎啕大哭悔恨的眼淚,再也喚不醒已經沉睡的靈魂。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言盡于此。”王曾亮說,“應自群,你好自為之。”

如果一切的一切,能夠永遠地停留在那天下午。

那個陽光明媚的暖暖的天空下,就在那棵微微擺動着根須的榕樹下。什麽都沒有發生,平家父子二人還好好活着,而他和鄒黎也沒有徹底鬧翻,傷心的暴風雨還沒有吹起,悔恨的淚水也永不會流下——

【人生很短暫,很短,很短。】

……

【但是鄒哥,你記得我哥是哪天的生日嗎?】

鄒黎一早便回到了他的家,那個被王曾亮砸得破破爛爛的,看不清樣子的地方。

被扔到樓外的屬于王曾亮的衣服被樓下好心的掃地的阿姨收起來了,見一件件都是好東西,心說是樓上夫妻吵架丢下來的,拿了個袋子包了起來,放在門衛處等人來領。

門衛在保安廳的玻璃窗上貼了張認領紙條,鄒黎一到樓下就看到了。

在保安驚訝的神情下,他認領了包裹,把東西帶回了家。

開了門,一地的破碎狼藉。

一時間他有些恍惚,那一夜的畫面又擠進他的腦海裏。瘋狂的王曾亮,以及崩潰的他自己,無法阻止的破壞,恐怖的一下接一下的破碎聲。

腦海中王曾亮的身影和他過去自己的失控經歷逐漸重疊起來,那個破壞這個家的人逐漸地、逐漸地變成了他自己。頭劇烈地疼痛,往昔的記憶一次次地在腦中不受控的重播,而那一夜王曾亮的怒罵和憎恨的神态也一次次地如同恐怖片一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為什麽我不能這樣對你?”

“你還記得你砸爛過這個家多少次嗎?”

“你還記得你這樣對過我多少次嗎?”

“你知道廚房的碗我換了多少次嗎?”

“你知道我的衣服被你扔出窗外多少次嗎?”

鄒黎靠在牆邊,痛苦得緩緩蹲下:“我知道了,別說了。”

“我放棄了。”

“我太天真了。”

“鄒黎,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痛苦。”

鄒黎捂着耳朵,企圖阻擋這些越來越真實的聲音:“我明白了,我知道了,夠了!不要說了!”

由不得他願不願意,責罵的聲音逐漸地扭曲起來,也更加地刻薄,過去的,現在的,毫無邏輯地重複,像插了把刀子在他腦子裏反複地切割。

“我會放過他,我現在就放過他,就從今天的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開始,我發誓,永永遠遠地放過,永遠不再糾纏。”

“永遠離開他。”

【阿黎,你愛不愛我?】

【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認了。】

“我不該來招惹你們,不該心存妄想,不該太有好奇心,非要進你這座圍城。”

【好,就讓你進這座圍城來看看。】

“我放棄了。”

無法反抗,鄒黎只能坐靠在牆邊靜靜地等待聲音消失。這段時間以來情況的惡化,連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可能快要變成跟他媽一樣的人了。

他說他不想去找王曾亮是真的。

他見過他媽發瘋的樣子,醜陋又恐怖,他不想變成那個樣子。那個樣子無論誰看到了都會害怕得拔腿就跑,像個急切地要鑽進他人血肉的吸血蟲,連發絲都在扭曲地蠕動,散發着瘋狂的氣息。

太醜了。

這樣的基因不知道為什麽會存在于世界上,本就不該存在的。

他一直坐在牆邊,坐了很久,直到聲音逐漸消失他才嘗試起來。一起來,長期的低血壓和失眠讓他又是眼前一黑腿一軟跪了下去,在地上伏了整整半小時,氣息也格外地短促。

他不斷地拉扯着自己的領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吸氣。他感到自己快死了,痛苦得無法存活。

他沒有去上班,他不想上班。魯雲打電話他沒有接,新助理打電話他沒有接,員工打電話他也沒有接,到後面,他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他緩過來後去書房床底下拖出一個工具箱,從裏面翻出幾個502膠水。之後,他把地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一起,将碎片和物件的肢體分出類來,然後坐在那裏,一點點地粘。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只是機械地重複着。

他迫切地想要把什麽東西粘起來,粘好,把一切恢複到就像完全沒有破碎時一樣。

可同時他也很清楚,碎了的東西,即便拼起來也永遠永遠永遠不再是曾經的模樣。更別說打碎東西的還是他自己。

可要問他為什麽要去打碎,他也不懂,他不知道,也許屬于他的命運的底色就是這樣的破碎,也許屬于他的只有破碎才是對的,破碎才是安心的,破碎才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的,所以也沒有什麽值得難過的。什麽也沒有,最好不過。

鄒黎将櫃子上僅剩的那個老虎瓷娃娃拿下來,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間高高擡起手——

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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