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程氏看到這金鉗镯,想也不想就道:“常嬷嬷,你叫春桃将這镯子還回去吧。”

常嬷嬷應了一聲,誰知她剛伸出手打算去拿這金鉗镯,蘇轍就飛快将金镯子塞到了懷裏,更是哇哇哭了起來。

他好不容易才占為己有的東西,哪裏舍得還回去?

一時間,常嬷嬷只覺得左右為難,下意識看向程氏:“夫人,這……”

蘇轍雖剛滿一歲,但假哭的本領卻練就的爐火純青。

誰要他哥哥蘇轼老是喜歡欺負他?

他不學會假哭能行嗎?

任乳娘先後奶過蘇八娘與蘇轼,如今又照看蘇轍,已将這三個孩子當成了自己孩子一般,心疼道:“夫人,小孩子不知道那麽多,興許是八少爺見這镯子上面的花紋好看,所以喜歡的很。”

“小孩子新鮮勁兒也就那麽幾日,等八少爺玩幾日,也就不稀罕這镯子了。”

“到時候再将镯子還回去也不遲。”

她和王乳娘不一樣,王乳娘膝下是有幾個孩子的,對蘇轍自不可能掏心掏肺。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被夫家嫌棄,被趕了出來,若非蘇家收留,怕是如今已慘死街頭,故而她對蘇轍姐弟三人是掏心掏肺。

程氏瞧見蘇轍這般傷心,便道:“好了,那就叫八郎先玩幾日。”

“這镯子貴重,可別弄丢了。”

任乳娘連聲應是。

接下來幾日裏,蘇轍是抱着這金鉗镯不肯撒手,在正院也好,還是回來三房也罷,甚至連睡覺都抱着。

他每日都在想,将這镯子藏在哪裏比較好。

好在蘇老太爺對他一貫是放養,想着如今春日天氣好,便将他放在地上爬一爬。

小孩子養的精細,可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任乳娘進去端水的時間,蘇轍手中的金镯子竟不見了。

蘇轍只覺得自己聰明極了。

他仔細觀察了好些日子,總算在院子裏發現了個洞,趁人不注意,将金镯子往洞裏一塞,又手快腳快掃了一捧土埋上。

別說旁人,若非他做了記號,只怕連他都找不到這镯子在哪兒。

任乳娘幾人找了幾天都沒能找到這金鉗镯。

程氏心裏很是不舒服。

她可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

但蘇轍卻覺得這乃理所當然之事。

就算他沒見過故去的外祖,卻從程氏與常嬷嬷的閑話中知道,程老太爺對程氏這個唯一的女兒極好,他老人家知曉蘇家日子不好過,時常貼補程氏,曾幾次與程氏說過臨終前會給她留下一大筆銀子。

程老太爺突然撒手人寰,他給程氏留的銀子了?

蘇轍想也不想就知道被程家兩兄弟占了。

所以說,程二舅母手上這金鉗镯可是程氏的!

程氏隐約也猜到了她那兩個兄長占了原屬于她的銀子,但無憑無據的,她也不好說什麽。

她想了又想,便從自己嫁妝中選了好幾個金镯子送去銀樓熔成一個差不多重量的镯子送去了程家。

她甚至還吩咐務必要将這金镯子送到程浚手上。

她知曉程家兩個兩個嫂子的性子,勢必還會再登門的,她不願再與這兩個嫂子有什麽瓜葛。

若這事兒叫程浚知道,程浚定會勃然大怒,定不會再允許程二舅母登門的。

而她,也不願因個金镯子叫她的八郎落人話柄。

殊不知,蘇轍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眉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縱然程家與蘇家兩家不來往,卻多的是碰面的機會,等着一兩年後,他當着衆人将這金镯子還給程二舅母,程二舅母肯定不好意思收,到時候就算程二舅母舍不得這金镯子,卻也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咽。

當常嬷嬷恭恭敬敬将金镯子送到程浚手中,更說明了其中緣由:“……夫人說了,蘇家雖不如程家富庶,卻也沒占人便宜的道理。”

“二夫人那金鉗镯叫八郎弄丢了,這是夫人賠二夫人的金镯子。”

“二夫人嘴上說的是八少爺周歲當日叫老太君的病情耽擱了,不知道還以為二夫人是聽說我們家二老爺高升,所以這才登門的咧!”

程浚與蘇渙乃是同年的進士,一個天資平平,一個才情卓越,他早就看蘇渙不順眼,并不覺得自己比蘇渙哪裏差,只覺得蘇渙運氣比自己好而已。

如今他聽說程二舅母背着自己上門去蘇家,氣的臉都青了,沒好氣道:“不過是個金镯子而已,丢了就丢了。”

程家乃眉州首富,程浚多少也知曉生意上的事,一眼就看出來這金镯子是剛熔的,揚聲道:“你回去告訴蘇明允一聲,蘇家日子艱難,這昭娘的嫁妝就留着貼補他好了。”

“正好二弟前些日子才與我說,他嫌二弟妹從前那個金镯子太輕了些,差人從汴京買了個更大更好的金镯子回來。”

“這等貨色的金镯子,我嫌賞人都拿不出手。”

他這話說的是尖酸刻薄。

常嬷嬷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知道他這是氣急敗壞,想為自己找回顏面,便道:“如此,那奴婢先回去了。”

“還望您代奴婢和夫人問老太君好。”

她回去之後并未将程浚的原話轉述給程氏,但程氏與程浚一起長大,大概也猜到了程浚會說些什麽。

程氏只淡淡道:“既然他不願意收,那就算了。”

“反正我該盡的禮數已經盡到了。”

蘇轍聽說這話,更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娘!”

“金镯镯!”

從熔程氏的金镯子,再到将這金子打成一個金镯子,足足花費了三四個月的時間。

如今蘇轍也快一歲半,會說的話愈發多了。

夏天的眉州很是炎熱,所以程氏便叫人搬了竹床在院子裏納涼。

坐在竹床上的蘇轍就穿了紅綢子的小肚兜,原本程氏擔心他熱,沒打算給他穿褲子的,誰知道他卻不答應,捂着自己的關鍵部位不肯撒手。

惹得程氏是哭笑不得,只能叫春桃給他做兩條紗褲穿。

穿上紗褲的蘇轍是喜笑顏開。

保護關鍵部位。

人人有責。

誰知道北宋有沒有變态來着?

程氏點了點他的額頭,笑着道:“你啊你,真是個小財迷!”

“一看到金镯子就笑眯眯的。”

說着,她不免又想到了程二舅母給他的那個金鉗镯,微微皺眉道:“采蓮,還是沒找到那金鉗镯嗎?”

采蓮正是任乳娘的名字。

任乳娘愧疚道:“沒有了。”

“奴婢都找遍了,可還是沒見到那金镯子!”

程氏微微嘆了口氣。

程二舅母那金鉗镯她是知道的,光金子值七八十貫錢,但更值錢的卻是做工,拿去當鋪當了,随随便便都能當一百五六十貫錢。

這筆錢,都能在眉州買一個小院子了。

程氏看着正在埋頭哼哧哼哧吃槐葉冷淘的蘇轍,問道:“八郎,你可想起将二舅母給你的金镯子藏在哪裏嗎?”

蘇轍怎會忘記?

他一天得想三遍那金鉗镯埋在哪裏,趁着蘇老太爺與任乳娘不注意的時候還會偷摸摸去看一看。

說句不好聽的,他就算忘記自己叫什麽,都不會忘記那金鉗镯埋在哪裏的。

如今他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點了點頭。

程氏面上一喜。

這個問題,從前她不知道問過多少次,可每次蘇轍要麽是撅着小屁股玩自己的,要麽是一臉茫然看着她。

她也不敢抱着太大希望,只試探道:“那你帶娘去找金镯子好不好?”

蘇轍脆生生道:“好。”

說着,他就下了竹床,攥着程氏的手就往正院走去。

蘇家底蘊仍在,宅院空曠寂靜,如今正值傍晚,一陣微風吹來,吹的人很舒服。

蘇轍就這樣牽着程氏的手到了正院。

在院子後頭侍弄菜園子的蘇老太爺聽說這事兒,都出來了。

蘇轍撅着小屁股,鑽進蘇老太爺的竹林,裝模作樣的這裏找找,那裏翻翻。

就在衆人都沒抱什麽希望時,他就舉起那沾滿塵土的金鉗镯出來了。

蘇轍會說的話并不多,卻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往外蹦:“我!的!”

“這是我!的!”

程氏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忙道:“好,我知道,這是二舅母送給八郎的金镯子!”

“娘幫你收起來好不好?”

蘇轍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金鉗镯一直埋在竹林裏也叫人怪擔心的,還不如交給程氏。

更何況,他好幾次都聽程氏與常嬷嬷說起想做生意,畢竟正院能當的東西當了,能賣的東西賣了,以後靠什麽過日子?

靠二伯蘇渙的俸祿嗎?

自然是不夠的,且不說蘇渙仍在靠賃屋過日子,更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的,雖說如今并未分家,卻也不好将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所以程氏就想到了做生意,她是程家的女兒,從小耳濡目染,也是有幾分本事的,可架不住做生意需要本錢,她總不能将自己的陪嫁都搭進去吧?萬一虧了,到時候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風不成?

蘇轍忍不住想,這程二舅母給的金鉗镯興許能派上用場。

可程氏一時半會并未想到這處來,只将金镯子交給常嬷嬷,叫常嬷嬷好生收起來。

正交代着,蘇轼就走了進來。

蘇轼今年已經四歲了,臉盤子仍圓嘟嘟胖乎乎的,很多時候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進來就看到了常嬷嬷手上的金鉗镯。

實在是這般亮眼的金镯子,想不看到都難。

他一邊喝井水湃過的綠豆水,一邊問這是哪裏來的金镯子,畢竟他可從未見過程氏戴這個镯子。

程氏剛解釋兩句,誰知蘇轼就臉色一變,連綠豆水都不喝了,氣鼓鼓道:“嬷嬷,把金镯子給我!”

常嬷嬷只當他想看看,便将金鉗镯遞給了他。

他一拿到金镯子,就将金镯子往地下摔。

蘇轍驚呆了。

這是幹什麽?

他這哥哥莫不是瘋了?

程氏也吓了一跳,連忙将金鉗镯撿起來,雖說金子值錢,但這金鉗镯做工更值錢。

她見金鉗镯已有些變形,也不生氣,直道:“六郎,你這是做什麽?”

蘇轼板着小臉,氣鼓鼓道:“不要二舅母的镯子。”

“他們,他們惹娘生氣,都是壞人!”

“不要壞人的東西!”

別看他年紀不大,卻是聰明過人,能從程氏與常嬷嬷的只言片語中窺探整件事。

程氏一愣,繼而道:“那這金鉗镯應該怎麽辦?丢掉嗎?”

蘇轼重重點了點頭:“對,丢掉!”

“把它丢掉!”

程氏心裏感動的同時卻又教起他來:“你可知道這金鉗镯值多少錢嗎?你向來喜歡吃糖霜玉蜂兒,這镯子能買整個院子的糖霜玉蜂兒,還是要将它丢掉嗎?”

蘇轼毫不猶豫再次點頭:“丢掉!”

“娘,二舅母壞,我們不要二舅母的東西!”

這話說完,他再次拿起程氏手中的金鉗镯,再次丢在地下:“娘,不要它!”

蘇轍:……

他覺得很是絕望。

三歲看老,如今的蘇轼已經四歲,多少能看出他以後的性子,就他這樣執拗的性子,也難怪長大以後屢次遭貶!

就蘇轼這樣寧折不曲的性子,哪裏适合當官?

他不免心疼起多年之後的自己,也心疼起再次被蘇轼丢在地上的金鉗镯,将它撿了起來,正色道:“六哥壞,這是我的镯镯,我喜歡镯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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