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蘇轼方才聽聞蘇轍一番話, 面上并無任何驚懼之色。

八郎說得對!

這事兒和他們沒關系!

比起他來,小小年紀的蘇轍更是沉穩。

兄弟兩人隔着書房老遠,就聽到史吉那響徹天際的哭聲:“疼!”

“爹爹, 好疼啊!”

“我要娘娘, 我要去找娘娘……”

蘇轍與蘇轼走進去一看,只見史吉頭上已鼓起一個雞蛋大小的包,一旁的史彥輔更是一臉着急:“吉兒, 你到底是怎麽了?”

蘇洵一看到兩個兒子, 就道:“六郎,八郎,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是知道兩個兒子性子的, 知曉兩個兒子不會與人動手的。

蘇轍正欲開口,誰知蘇轼就搶在他前頭一五一十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最後更是道:“……爹爹,史叔父, 這件事和我們沒有關系。”

“是雞屎,不, 是史吉自己打到自己的!”

史彥輔雖文采不怎麽樣,但他能與蘇轍成為密友, 又怎會是是非不分之人?

史彥輔看向史吉,皺眉道:“吉兒,可有這麽一回事?”

史吉雖被家中長輩寵壞了, 卻也不是那等信口開河之人,只抽噎着點點頭, 又道:“……爹爹, 若不是那壞八郎與我說話,害我分神, 我就不會打到自己!”

蘇轍接話道:“史吉哥哥,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

“難道與你說話都不行了嗎?”

“還有,不是長輩們不是說大的該讓着小的,你比我大,該讓着我才是!”

史吉一愣,連腦袋上鼓起的包都顧不上,指着蘇轍道:“你,你明明知道我叫什麽,你是故意那樣叫我的對不對?”

蘇轍懶得接話。

史彥輔見兒子不哭了,也不鬧了,想着這孩子也沒什麽事兒,便道:“好了,今日是你與八郎初次見面,可謂不打不相識。”

“你們一起出去玩吧!”

史吉也知曉爹爹并非娘娘,可不會一味縱容他,只能抽噎着出去。

三個孩子一出去,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史吉皮得很,如今也顧不上頭上起的包,只盯着蘇轍看。

蘇轼護犢子道:“雞屎,你看什麽?”

“你要是敢欺負我弟弟,我可不會放過你!”

“就算你厲害,可我們有兩個人,你只有一個人,動起手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了!”

說這話時,他聲音還微微有些發顫,可見心裏還是害怕史吉的。

蘇轍心裏又是一暖。

史吉可不會将蘇轼這個“手下敗将”放在眼裏,只看向蘇轍道:“你不是知道我叫史吉,為何故意要叫我……雞屎?”

“還有,你不怕我?”

與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沒有不怕他的。

而他,也很喜歡将那些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蘇轍卻是反問道:“那你既然明知道我六哥的名字,為何要叫他車輪子?”

“雞屎不好聽,車輪子難道就好聽了?”

他看着史吉頭上那雞蛋大小的包,覺得這人也挺厲害的,這樣了都能鎮定自若與能不哭:“而且,我為何要怕你?”

這話問的史吉無話可說,看了看蘇轼,卻也沒有道歉的意思。

蘇轍可不會慣着他,轉過頭與蘇轼道:“六哥,雞屎哥哥不是馬上也要去天慶觀念書了嗎?到時候你就把他的綽號告訴大家,讓大家一起笑話他!”

“他的綽號可比你的綽號難聽多啦!”

“更何況大家都是進天慶院念書的,轼是什麽意思,大家都知道,可不是什麽車輪子的意思!”

蘇轼笑眯眯的,連聲道:“八郎,你說的極是!”

一時間,史吉的臉色簡直比鍋底還難看。

他已經想到到了天慶觀所有人都喊他“雞屎”的盛大場面,想他堂堂史大奈的後人,竟被人這樣叫,他如何忍得了?

想來想去,他這才猶猶豫豫開口道:“八郎,你說的是,是我不對在先。”

他又看向蘇轼,低聲道:“六郎,對不起。”

“先前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是心裏不高興,就罵我幾聲‘雞屎’解解氣吧!”

“我只是覺得好玩,所以才會那樣叫你,沒有壞心的!”

蘇轍看到這一幕,只覺得這個史吉敢作敢當,知錯就改,倒也坦坦蕩蕩,叫人欽佩。

蘇轼看着史吉,輕聲道:“娘說了,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

“以後我們一起玩吧,你不喊我‘車輪子’,我也不要六郎喊你‘雞屎’了好不好?”

史吉笑着點點頭。

迎着陽光,他臉上的笑容與他腦袋上雞蛋大的包一樣燦爛耀眼。

小孩子就是這般,一會吵吵鬧鬧,一會又和好如初。

史吉更是滿臉驕傲與蘇轍兄弟兩個說起史大奈來,史大奈是唐朝人,他有個好朋友叫程咬金,這兩人都是很厲害的猛将。

說起自己的祖先來,史吉眼裏是亮晶晶的,最後更是道:“……我聽我爹說了,讀書人都是有表字的,你們說我要不要給自己表字取個‘小奈’?這樣以後人人疼就會喊我史小奈了。”

蘇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蘇轼與史吉齊齊看向他。

蘇轍這才解釋道:“我覺得這個表字不好,你才五歲,若是努力,以後成就興許能超過史大奈,頂着史小奈這樣一個名字,你永遠只能當第二個史大奈……”

史吉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欽佩,摸着他的腦袋道:“你說的極有道理。”

“八郎,沒想到你小小年紀,懂得倒是怪多的。”

“馬上六郎與我要去天慶觀讀書,到時候我們三個互相幫助,我娘常說我空有蠻力卻是缺心眼,我看你們兄弟兩個斯斯文文的,若是有人欺負了你們,我來保護你們!”

蘇轍與蘇轼兄弟兩人齊齊稱好。

三人的友誼很快建立起來。

與蘇轼不願離家去天慶觀念書不一樣的是,史吉想着要去天慶觀念書高興得很,畢竟史家孩子少,平日裏就他一個人玩扁擔,怪沒意思,一想到馬上有那麽多小夥伴,他別提多高興。

當然,史吉也是有煩心事的。

那就是給自己取個獨特且威風凜凜的表字,就算蘇轼與他說如今他還小,不用着急,但他還是不答應。

想了又想之後,史吉終于揚聲開口道:“我想到了!”

“我的表字就叫‘無奈’,既與史大奈沾邊,又威風凜凜,旁人一聽就不敢小瞧我!”

蘇轍:……

蘇轼:……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

後來還是蘇轼忍不住道:“你當真要叫這個嗎?”

史吉鄭重點了點頭,臉上神色要多認真就有多認真:“以後你們不要叫我的大名,就叫我史無奈!”

蘇轍見他心意已決,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得。

他的朋友就是不走尋常路。

蘇轍原以為史彥輔史叔父聽說這名字後定會大力阻攔,誰知道書房中的史彥輔一聽這話卻是眼前一亮,誇贊道:“你這名字取的真是好,以後你到了天慶觀肯定無人敢欺負你!”

“無奈!”

“無賴!”

“真是個好名字!”

蘇轍再次與蘇轼默默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實在是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麽。

史吉這名字得到了自己父親大力支持,是高興不已,更是放出話道:“以後你們不要史吉,免得有人像八郎一樣給我取外號,以後你們就叫我史無奈!”

蘇轍看了眼史吉,不,史無奈,點頭道:“好的,無奈哥哥。”

很快三個孩子又高高興興下去玩了。

史彥輔這才與蘇洵說明其中的原由,雖說他兒子向來頑皮,在一衆同齡孩子中史無往不利,但天慶觀中還是有好些大孩子,他兒子肯定惹不贏,有道是兇的怕橫的,這個表字一聽就不那麽正常,旁人肯定不敢招惹他而已。

蘇洵一聽,只覺得這話好像有那麽點道理。

史無奈教起蘇轍與蘇轼兄弟兩個玩起扁擔來,用他的話來說,蘇轼馬上要去天慶觀念書,天慶觀學子多,難免有些喜歡欺負人的孩子,蘇轼跟他學上幾招傍身也是好的。

蘇轼是嗤之以鼻。

倒是蘇轍很感興趣,在旁邊撿了根木棍也開始瞎比劃起來。

所以一下午的時間,史無奈就在心裏将蘇轍劃為自己第一好的朋友,至于瞧不上他“武藝”的蘇轼,則被他劃為第二好的朋友。

等着史無奈父子離開蘇家時,他更是百般不舍,與蘇轍、蘇轼揮手道:“過幾日我再來找你們玩。”

蘇洵卻笑道:“到時候你再過來,只怕就只有八郎一個人在家了。”

蘇轼嘴角抽了抽,當着客人的面這才強忍着沒哭出來。

接下來的幾日,蘇洵則忙起蘇轼入學天慶觀一事。

因蘇家與天慶觀張易簡張道士有幾分交情,當張易簡收到蘇洵來信後,很快就回信一封,信裏說自己早就聽說蘇轼聰明過人,建議蘇洵早些将蘇轼送到天慶觀念書。

程氏便忙替蘇轼收拾起東西來,這幾日的時間裏更是要蘇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畢竟到了天慶觀可沒人伺候他。

五日之後,蘇洵就要送蘇轼前去天慶觀念書了。

這日一大早,蘇轼哭的眼淚鼻涕齊飛,如後世不願上學的孩子一樣,嘴裏嚷嚷道:“我不要去天慶觀!”

“我不要去天慶觀!”

可小孩子的掙紮有什麽用呢?

蘇洵直接扛着哭天喊地的蘇轼上了馬車。

一直到馬車看不見,程氏這才牽着蘇轍的手轉身,蘇轍只道:“娘,六哥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去外頭念書。”

方才他原還想叮囑蘇轼幾句的,要蘇轼勤刷牙勤洗澡,畢竟這小崽子不怎麽愛幹淨,後來更寫過“衰發不到耳,尚煩月一沐”這等叫蘇轍不恥的詩。

可後來他看到蘇轼那樣子,覺得給糖給蘇轼吃,蘇轼都不會要,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

程氏正色道:“讀書哪裏有不辛苦的?”

“想當年你大伯父與二伯父都是這樣勤學苦讀熬出來的。”

她掃了蘇轍一眼,道:“你啊,也別覺得六郎可憐,打從明日起你就要跟着我開始啓蒙。”

“我雖學問比不上你們爹爹,可教認字兒還是夠的。”

蘇轍一愣。

程氏可是不折不扣的嚴母,比蘇洵嚴格多了,他擔心他一個字沒寫對,就會被打手扳心。

但啓蒙一事還是這麽定下了。

程氏與蘇洵商量一番後,想的是先由她給蘇轍啓蒙,等着兩三年後蘇轍也是要去天慶觀讀書的。

畢竟蘇洵明年春闱是高中也好,還是落榜也好,都沒時間再給蘇轍啓蒙的。

不過蘇轍先前給蘇轼啓蒙的器具都在,所以程氏也不必費多少時間。

蘇轍見這事再無轉圜的餘地,還是想掙紮一二,不由與程氏道:“娘,翁翁說他想給我啓蒙,您如今要管家,忙的很,只怕不得空……”

程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想也不想就拒絕了:“老太爺給你啓蒙那叫啓蒙嗎?整日不是帶着你在菜園子種菜,就是帶你認竹子。”

“這件事就不勞煩老太爺了。”

蘇轍微微嘆了口氣,放棄了無謂的掙紮。

程氏原是有幾分擔心的,畢竟蘇老太爺疼蘇轍,她怕蘇老太爺又像剛給蘇轼啓蒙時一樣指手畫腳,可惜,蘇老太爺卻是什麽都沒說。

翌日一早,三房就傳來了朗朗讀書聲。

不過小半日的時間,蘇轍就叫苦不已。

也不知因程氏是卷王的原因,還是有蘇轼珠玉在前的原因,程氏對蘇轍要求極高,要他每日認五十個字。

這五十個字倒不難,難就難在蘇轍既不能學的太快,又不能露餡。

一上午下來,蘇轍累的趴在桌上直嘆氣,連大廚房送來的野雞瓜齑都沒胃口。

野雞瓜齑是北宋家裏常吃的小炒,用醬瓜、筍丁、野雞肉、蔥白拿豬油爆炒的美食,又香又鮮,很是下飯,蘇轍很喜歡吃。

但這會子的蘇轍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連連嘆氣:“娘,我好累啊。”

他可知道蘇轼剛啓蒙不久每日就能學習一百個生字,他可不像這樣累。

程氏卻摸摸他的腦袋,笑着道:“過幾日就好了。”

一副完全沒商量的意思。

蘇轍聽她話裏話外皆是累久了就沒感覺的意思,只能化悲憤為食欲,多吃飯。

可很快,蘇轍就意識到自己将啓蒙一事想的太過于簡單。

他有心藏拙,蘇轼學一兩遍的字他要學上五六遍,程氏見狀,便想着勤能補拙,所以要他每日将生字認完後再一個字抄上百遍。

他剛流露出不滿,程氏就道:“八郎,有道是笨鳥先飛,勤能補拙,你天資平平,只有加倍努力才是。”

“當初你二伯就很喜歡抄書,雖說你年紀小不懂好些字的含義,可抄的多了寫的多,就能明白了。”

蘇轍:……

好吧。

經此事,他是想了又想,決定還是藏拙為好,畢竟比起小小年紀被送去天慶觀念書,這幾千個大字也不算什麽。

可每每蘇轍練完大字後,還是連連感嘆道:“真的好累啊!”

他只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難免精神不濟,更是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生病就好了,這樣就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有道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到了夜裏,蘇轍就渾身發熱起來。

任乳娘連忙去喊程氏,又是用溫水擦身子,又是請大夫,足足忙了半夜。

大夫如蘇轍所願,叮囑他好生休養幾日。

這下,蘇轍可不用讀書寫字,而是要喝藥。

古人信奉良藥苦口,每碗藥是又濃又苦,苦的蘇轍直皺眉頭,偏偏任乳娘說喝藥之後不能喝水,要不然會沖散了藥性。

蘇轍只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好在沒兩日他就收到了蘇轼的來信。

沒錯,年僅七歲的蘇轼已經會寫信了,不光給蘇洵,程氏與蘇老太爺各寫了一封信,還給蘇轍也寫了一封信。

任乳娘不識字,只能請程氏過來給蘇轍念信。

程氏輕聲念道:“八郎,見信如見人,你在家一定要聽爹娘與翁翁的話,莫要頑皮,我在天慶觀一切都好,你莫要擔心……”

聽到最後,蘇轍有幾分震驚:“這封信真的是哥哥寫的嗎?”

他只覺得蘇轼去天慶觀念書沒幾天,像長大了不少,有了點當哥哥的樣子。

程氏道:“這的确是六郎的筆跡。”

"讀書能知禮,可見這話沒說錯。”

“八郎,等你好起來了,娘再教你啓蒙。”

蘇轍小臉一垮,臉色簡直與喝藥時差不多,更是好奇道:“娘,六哥與你們寫信說了些什麽?”

程氏直道:“沒什麽,不過說些家長裏短的話。”

她一想到蘇轼寫給他們信中的內容就覺得好笑,不管寫給她的,亦或者寫給蘇老太爺或蘇洵的,信中只有一個重點。

我不想在天慶觀念書!

我要回家!

爹!娘!翁翁!你們快救我回家!

這等教壞弟弟的話,程氏可不會與蘇轍說的,她輕聲道:“八郎,你可要與六郎回信?你不會寫字不要緊,我幫你寫!”

蘇轍想了想,這才道:“娘,您與六哥說,說我已經開始啓蒙了,我已經會認識幾百個字,再過些日子,就能與他寫信了。”

“娘,您再告訴六哥,就說他走了之後我生病了,不過如今看過大夫,喝了藥,已沒什麽事……”

他雖并非聒噪之人,可一想到蘇轼,腦海中就浮現一個坐在案幾前可憐巴巴的小身影,就想多與他說說話。

所以到了最後,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足足寫了五頁紙,寫的程氏手都酸了。

程氏不是不心疼蘇轼。

只是她更知道讀書不是那麽簡單的,她知曉天慶觀的夥食肯定沒有家中那樣好,所以便命大廚房做了些吃食。

但如今天氣熱了,一些菜是放不住的,只能做些豆豉,羊肉醬送過去。

蘇家已許久沒吃過羊肉,程氏想着貪吃的蘇轼,想了又想,還是當了支陪嫁的簪子買回來些幾斤羊肉。

當傍晚蘇吃飯時看到炙羊肉時,是微微一愣:“乳娘,怎麽會有羊肉?”

如今已是六月,他還記得上次吃到羊肉還是過年的時候。

任乳娘只含糊說不知道。

蘇轍想着待會兒去問問程氏,如今他跟着程氏啓蒙,家中不寬裕他還是知道的。

不過他正病着,對上炙羊肉這道大菜沒什麽胃口,目光被豆豉吸引了去。

豆豉佐粥極好,用大豆、小麥粒、生姜、茄子、紫蘇、川椒做成的,一口下去,鮮香爽口,麻麻辣辣,讓人食欲大開。

蘇轍就着這碟子豆豉多用了一碗粥。

他到底病了,吃飽喝了藥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間,他好似聽到了程氏說話的聲音。

程氏方才已盯着大廚房将羊肉醬,豆豉做好,剛忙完的她就匆匆過來看望蘇轍,任乳娘輕聲道:“……大夫說了,只要八少爺能吃能喝就沒什麽事兒,方才他吃了兩碗粥,一個炊餅了。”

程氏看着那碟子幾乎動都沒動的炙羊肉,不免有點心疼。

她統共買回來了五斤羊肉,正院與長房處各送了一斤,蘇洵與蘇轍這裏加起來一斤,剩下兩斤全做成羊肉醬送去了天慶觀,一罐送給蘇轼,一罐送給了張易簡。

她自己是一塊羊肉都沒舍得吃。

任乳娘在蘇家多年,多少也有幾分了解程氏的性子,只道:“您可吃了?若是沒吃,叫大廚房将這碟子羊肉熱一熱,方才八少爺是一筷子都沒動,只說沒胃口。”

頓了頓,她又道:“方才八少爺還問奴婢為何會有羊肉了!”

“叫奴婢說,這羊肉與豬肉都是差不多的,您又何必當了自己的嫁妝去買羊肉?”

程氏微微嘆了口氣:“別看這孩子年紀小,卻是什麽都懂!”

“六郎小小年紀離家,實在是可憐,他最喜歡吃的就是羊肉,我嫁妝的簪子多的很,少一支也不算什麽。”

蘇轍隐隐約約聽到這話,很是心疼程氏,再也睡不着。

他一直等程氏與任乳娘等人分食完這碟炙羊肉後,這才揉着眼睛醒過來。

程氏雖為嚴母,但對孩子們的愛卻是半點不摻假的,笑着問他今日可好些了沒,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最後更是道:“……八娘一直吵着要來看你,我好說歹說這才勸住,喏,這是她帶給你的綠豆水。”

蘇轍喝着爽口的綠豆水,忍不住道:“娘,您替我謝謝八姐姐。”

“對了,廚房做給六哥的羊肉醬和豆豉真好吃,您差人将東西送去天慶觀了嗎?若是沒有,我想拿了壓歲錢給六哥買點糖霜玉蜂兒。”

“六哥最愛吃糖霜玉蜂兒了,他一個人在天慶觀,太可憐了。”

“不過您得再我給六哥的信上再添上一句,要他吃完糖記得刷牙,不然牙齒會壞掉的。”

程氏笑着答應下來。

因炙羊肉一事,蘇轍認真打量一二,這才察覺蘇家的銀錢是越來越緊張。

程氏原先每年都會給自己做上兩件新衣裳,畢竟她管着家,人情往來都是要她出面的。

但今年春日夏日,她卻是一件新衣裳都沒做。

去年時候,他兩三個月就能吃上一次羊肉,可今年卻是大半年才吃上一次羊肉,還是沾了蘇轼的光……

一想到這裏,蘇轍心裏就不是個滋味。

他看着程氏,認真道:“娘,我有悄悄話要和您說。”

程氏啞然,叫常嬷嬷等人下去後這才道:“八郎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蘇轍正色道:“娘,方才您與乳娘說的話,我都聽到啦……”

與後世所有家長一樣,程氏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這些瑣事你不必操心,只需要好好念書就行了。”

這等話,蘇轍難以茍同。

他握着程氏的手,認真道:“娘,您這話說的不對,我是家中的一份子,家中日子過的艱難,我哪裏能安心念書?”

“娘,從前六哥教過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您變賣嫁妝并非長久之計,這嫁妝總有賣完的一日,到時候我們又該怎麽辦?”

“二伯如今雖升官了,但他初到阆州,花銀子的地方多的很,每年手中餘錢也沒多少,送回家的銀子也不會太多。”

“馬上大哥,二哥他們要參加科舉了,六哥進了天慶觀念書,五姐姐與八姐姐也越來越大……咱們節流的同時,為何不想着開源?”

程氏知道這孩子向來鬼主意多,只笑道:“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卻談何簡單?”

雖說宋朝民風開放,做生意的小娘子不計其數,但像蘇家這等大家族卻鮮有女子做生意的。

再說了,做生意需要本錢,更是有風險,以蘇家如今境況,若是虧損,無異于雪上加霜。

蘇轍提醒程氏道:“不是有二舅母送給我的那個金鉗镯嗎?”

“您将镯子拿去當了,當本錢!”

程氏覺得他童言童語很有意思,笑着問道:“好,這下本錢有了,可做什麽生意了?”

蘇轍緩緩道:“您繡工極好,畫的花樣子也好看,為什麽不開一間紗縠行?”

程氏嘴角的笑容頓時滞住了。

程家當年就是以絲綢,紗布制品發家,如今更是眉州乃至四川赫赫有名的絲織品大戶。

遙想當年程老太爺在世時,最疼愛的就是幺女程氏,時常将她馱在肩上去紗縠行轉悠,耳濡目染之下,紗縠行種種,程氏比兩位兄長更為清楚。

蘇轍看向程氏,道:“娘,我知道您在想些什麽,您肯定在想若是咱們蘇家開了紗縠行,肯定會影響程家紗縠行的生意。”

“可咱們一沒偷二沒搶,光明正大做生意,又有什麽關系?”

“大家都是長了眼睛的,哪家的布好自然去哪家買。”

程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強,只輕聲道:“咱們八郎真是聰明。”

“不過賃鋪子做生意一事非同小可,得從長計議。”

等着陪兒子說了會話,她這才回去。

一路上,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蘇轍方才的話,若真的開紗縠行,她覺得是穩賺不賠之事。

只是,這紗縠行一開,以後與程家是再無重修舊好的可能。

程氏心裏亂極了。

就算兩個哥哥對她不好,但程家還是有她的母親在的,程老太君對她遠比不上程浚與程濬,但到底也是她的親娘!

程氏是滿腹心思回去。

她剛回去就見到蘇洵坐在桌邊等着她,只不解道:“……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書房看書嗎?怎麽回來了?”

蘇洵指了指桌上一筷子都未動的炙羊肉,含笑道:“我自然是有要緊事才回來的。”

他與程氏夫妻十幾年,對程氏的性子清楚的很,想必程氏是舍不得吃羊肉。

既是如此,他又怎會吃獨食?

蘇洵見程氏愣神,忙招呼她道:“這羊肉還熱着,快坐下來吃吧!”

程氏這才坐了下來。

方才她已在蘇轍房裏吃了個半飽,如今心裏有事惦記,哪裏吃得下去?

她便觀察起蘇洵來。

蘇洵說的是将炙羊肉端回來與她一起吃,可蘇洵的筷子根本不往羊肉夾,時不時将羊肉夾到她碗裏,嘴裏更是說她這些日子辛苦了,多吃些!

程氏心裏軟成一片。

她不由又想到方才的蘇轍,這孩子哪裏是病了沒胃口?分明是知道她不舍得浪費羊肉,定會将一碟子羊肉吃的幹幹淨淨。

一邊是替她着想的夫君和孩子,一邊是無情無義,将她視為洪水猛獸的娘家人,程氏是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第二天早上,程氏起床後難得沒有來看蘇轍。

來的是常嬷嬷,常嬷嬷一開口就道:“……夫人說了,這幾日要忙賃鋪子的事兒,怕是沒時間過來看你,你要乖乖的才是。”

“等着鋪子生意好了,定要咱們八少爺頓頓吃羊肉!”

蘇轍眼裏是亮晶晶的,連聲道好。

程氏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不過兩三日的時間就當了金鉗镯,賃了鋪子,更在牙行找了待诏、手貨打算将鋪子裝潢一二。

當程氏忙完這些事時,蘇轍的病還沒有好全了。

她得空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蘇轍,更是與蘇轍道:“……咱們八郎聰明,那日我聽了你的話是醍醐灌頂,這紗縠行裝潢後散散味兒,大概秋日,最遲冬天就能開門了。”

“這主意是你出的,等着紗縠行賺錢了,我給你封了大封紅!”

蘇轍瞧着她不出幾日又瘦了些,更将這些事料理的井井有條,由衷道:“娘,您可真厲害!”

一旁的常嬷嬷卻是心疼道:“夫人不是厲害,是想着趕在八少爺病好之前将這些事情辦妥。”

“夫人常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學問也是如此,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怎會學有所成?”

“夫人想着八少爺你生病已耽擱這些日子,等着你痊愈後就能開始給你啓蒙了!”

蘇轍偷懶的想法再次落空。

他并非情緒外放之人,如今卻忍不住握住程氏的手,正色道:“娘,等着我長大後,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

“還有八姐姐和六哥,他們也會好好孝順您的。”

“要是他們不孝順您,以後我就再不和他們來往了!”

程氏雖累,但如今聽聞蘇轍這番話,只覺得什麽都值了。

她覺得兒子對自己這樣孝順,定要好生教養他才是,一開口就是道:“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繼續給你啓蒙吧。”

蘇轍:……

他忍不住道:“娘,大夫說了,我年紀太小,得多休養幾日……”

他看着程氏嚴肅的面容,微微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就道:“好吧,明日我們就繼續啓蒙吧!”

所以到了晚上,他就早早歇下,畢竟明日開始又是一場持久硬仗。

七月的天兒,暑熱依舊。

蘇轍房裏無冰可用,便将房門與窗戶都打開,這樣有穿堂風吹進來,也能涼快些。

他正睡得香甜,隐隐約約覺得床頭似有人在哭。

他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定是在做夢。

也就蘇轼喜歡做這等事,如今蘇轼遠在天慶觀念書,怎會有人鬧自己?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定是太過思念蘇轼的緣故。

還真別說,雖說他覺得蘇轼在家時挺煩的,但這人真去了天慶觀念書,他又覺得挺想念這個便宜哥哥的!

誰知蘇轍迷迷糊糊又要睡過去時,只聽見耳畔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八郎?”

“八郎?”

“你怎麽又睡着了?”

随着話音落下,他甚至能感受到有人拿胖乎乎的手指在戳自己臉。

蘇轍忍不住睜開眼,果然再次見到蘇轼!

他下意識叫出聲來:“呀!”

“鬧鬼了!”

蘇轼吓得連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聲道:“八郎,別叫,是我!”

“我是你六哥!”

這小手依舊是胖乎乎,軟綿綿,因天氣太熱,還帶着幾分潮氣。

蘇轍下意識道:“六哥,真的是你?”

待他瞧見蘇轼重重點頭後,皺眉道:“不過六哥,你怎麽回來了?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天慶觀念書嗎?”

天慶觀規矩森嚴,每月只能休息一次,一次休息兩日,如今才七月下旬,距離月底還有五六天。

蘇轼是欲言又止。

蘇轍忍不住低聲道:“六哥,你不是逃學偷偷跑回來的吧?”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重生八零俏佳妻

重生八零俏佳妻

前世,盛寧懵懂無知,是從小背負不堪名聲的‘壞人’。被好友陷害,被心愛的人辜負,最後孤苦無依,凄慘而死。
當她重生回1983年,她一定擦亮眼睛看人,認認真真做事。這一世,她再也不讓妹妹因她而死,這一世她要成為文工團最驕傲的那朵玫瑰。一個優秀的女兵,孝順的女兒,合格的姐姐。且看她如何破釜沉舟,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力挽狂瀾,帶着全家一起改革開放,致富奔小康。虎視眈眈,誓要拿下冷面軍長,傳說中的活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