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蘇轍只能起床。

他不起床不行, 蘇轼一向說到做到,咯吱他就算了,手還專往那等最癢癢的地方咯吱。

他無奈道:“六哥, 你這樣着急做什麽?”

“你看, 天還沒有大亮了……”

蘇轼早已穿戴整齊,更是同他振振有詞道:“八郎,雖說如今時候尚早, 但待會兒咱們還要前去拜別爹娘。”

“你小小年紀就要去天慶觀念書, 爹娘肯定會多交代幾句的。”

“再加上咱們月底才能回來,娘肯定會叫大廚房給咱們做許多好吃的早飯……一來二去,時間這不就耽擱了?”

雖然蘇轍不願承認, 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很有道理。

等着蘇轍起來後,又是穿衣又是洗漱,一矮一更矮的兄弟兩人這才前去主屋。

如蘇轼所說的那樣,今日的早飯格外豐盛, 不僅有蘇轼愛吃的真君粥,蘇轍愛吃的大燠面, 還有從外頭食鋪買回來的常熟糍糕,澄粉水團……滿滿當當擺了小半張桌子, 他們就連大年初一都沒用過這樣豐盛的早飯。

更不必提程氏與蘇洵眼睑下皆是一片青紫,一看夫妻兩個都沒有睡好。

用早飯時,程氏給蘇轍挑面, 給蘇轼盛粥,叮囑兩個孩子多吃些。

最後, 蘇洵與程氏更是送了兄弟兩人到門口。

蘇洵這才道:“……天慶觀到底不比在家中, 那裏人多,不乏嬌縱蠻橫之人。”

“你們兄弟二人不光如今要齊心協力, 互相扶持,以後更是要如此,記下了嗎?”

蘇轼一臉認真,點頭道:“爹爹放心,我記下了。”

蘇轍:……

呵!

但願你是真的記下了!

他看着一臉擔憂的程氏,正色道:“娘,您別擔心我,我和六哥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說着,他又看向紅着眼眶的蘇八娘,叮囑道:“八姐姐,以後你多陪陪爹爹和娘說說話吧!”

蘇八娘噙着淚點點頭。

程氏知道比起蘇轼來,蘇轍一貫更省心,但她一想到蘇轍尚不到四歲,怎麽都放心不下來。

很快,王氏也扶着蘇五娘的手過來了,對着兩個孩子也是一通叮囑。

蘇轍卻是頻頻張望,左等右等都沒等到蘇老太爺。

他只能道:“爹爹,娘,我們就先走啦。”

“你們與翁翁說一聲,要他別擔心我。”

說完這話,他就與蘇轼手牽手上了馬車。

他并沒有回頭。

因為他知道,若他回頭,程氏等人只會愈發舍不得他。

程氏等人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見馬車這才轉身。

王氏安慰起程氏來:“……你也別擔心,八郎雖年紀小,卻是聰明穩重。”

“他早些進書院念書,也早些替你考個進士回來,到時候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程氏點點頭,卻還是再次紅了眼眶。

妯娌兩人邊說話邊走遠了。

遠處的蘇老太爺這才偷摸摸走了出來。

方才他雖沒有露面,但卻在暗處偷偷看着兩個小孫兒。

他不敢露面,生怕一露面就逼着蘇洵與程氏将兩個孩子留下來,什麽功名,什麽前途,哪裏有一家人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在一起好?

***

坐在馬車內的蘇轍也是滿臉愁容。

一來他是舍不得程氏等人。

二來他還是不怎麽想這般早去天慶觀念書的。

雖說昨日在他找程氏之前無數次在心裏勸自己,這書院是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早點讀書早點考科舉早點了卻這事兒。

可身為一個拖延症患者,從前蘇轍的座右銘可是能拖就拖,若不能拖那就想想辦法再拖啊!

一想到這裏,他再次長長嘆了口氣。

相較于他,蘇轼則是一臉興奮,甚至說手舞足蹈都不過分。

蘇轼往嘴裏塞了塊早飯沒吃完,被包起來當點心的常熟糍糕,含糊不清道:“八郎,你垮着臉做什麽?瞧着像是不高興似的!”

“天慶觀也沒你想的那麽糟糕,後山有條小溪,溪水又清又甜,等着放學了,我帶你去玩。”

“還有,張道長院子裏有棵石榴樹,馬上就能結石榴了,到時候我們去摘石榴吃。”

“還有還有,觀裏廚房做的醋姜挺好吃的,可下飯啦……”

他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蘇轍看向他,正色道:“六哥,前幾日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前幾日你一說起天慶觀來就滿臉委屈,直哭鼻子!”

蘇轼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低聲道:“我這不是怕你半路反悔,鬧着要回家去嘛!”

他覺得以程氏等人方才的神色,若蘇轍鬧着要回去,他們一個個定連聲稱好。

蘇轍:……

他簡直懶得搭理蘇轼。

高興不已的蘇轼可不會介意弟弟的冷淡,反正這幾年下來已經習慣下來,見蘇轍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便又開口道:“八郎,你說今日咱們出門時娘為什麽沒把那四包糖霜玉蜂兒給我?是不是娘一個高興,把這事兒忘記了?”

說着,他搖搖頭,正色道:“應該不會的,娘一向記性好。”

“應該是昨晚娘忙着給你收拾東西,顧不上這件小事!”

“等着我們月底放假回家了,娘肯定會将這四包糖霜玉蜂兒給我補上的!”

說到這裏,他笑的嘴角咧到了耳後根,更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頭盤算起來。

比如留兩包糖霜玉蜂兒在家吃,剩下兩包糖霜玉蜂兒帶到書院吃……

蘇轍見興高采烈的樣子,便開口到:“六哥,你就別想這等好事了。”

“昨天傍晚我就與娘說了,說我願意去天慶觀念書一事與你沒有關系,所以娘也不必給你買糖吃!”

蘇轼面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在嘴角。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快揚聲道:“八郎,你怎麽能這樣子!”

“你……你這樣做到底對你有什麽好處?”

“你騙了我的壓歲錢也就算了,如今竟還不準娘給我買糖霜玉蜂兒吃!”

蘇轍只淡淡掃了他一眼:“那六哥,我問你,你每日晚上睡覺之前都刷牙了嗎?”

提起這個問題,原本怒氣沖沖的蘇轼身子就矮了半截,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大多數時候都刷了牙的,只是有些時候忙着背書,所以就忘了。”

“八郎,你為何非盯着我要我刷牙?我看書院裏的人沒幾個晚上刷牙的,好些人早上起來都沒刷牙了……”

兄弟倆人在馬車裏吵吵嚷嚷,只覺得時間過的很快,不過片刻馬車就穩穩停在了天慶觀門口。

今日是平安送他們兄弟倆來的。

一下馬車,平安就扛着蘇轍的行囊去後面的寝間。

而蘇轼則要帶着蘇轍前去見張易簡。

蘇轍站在天慶觀門口,忍不住打量起來。

天慶觀地處半山腰,占地面積不小,只是看着卻是極質樸的,紅牆與青瓦都有幾分褪色,北宋年間是僧佛橫行,特別是四川一帶,是道教的發源地之一,幾裏地一個道觀。

按理說天慶觀作為眉州赫赫有名的道觀,不說比別的道觀齊整,卻也不該如此落魄。

蘇轍忍不住想起先前蘇洵與自己說的話來。

天慶觀是香火旺盛的道觀不假,但叫天慶觀名揚眉州的卻是觀內所開設的鄉塾。

這書院名叫北極院,由天慶觀道長張易簡一手操辦起來。

說起道長張易簡,那也是個人物。

想當年他也是眉州赫赫有名的神童,二十歲出頭就中了進士,可謂前途無量。

可惜他剛于汴京入仕,興高采烈将妻兒老小從眉州接回汴京,誰知半路有落石砸下來,一家老小數十口人無一生還。

他接到這消息時是哭了笑,笑了又哭,所有人都覺得他定是瘋了。

半年之後,他重返眉州,墜入空門,拜入天慶觀前道長門下成為弟子。

一年之後,那位老道長羽化,天慶觀由他接手。

眉州有許多道觀,彼時天慶觀只是一默默無聞的小道觀,但他心地良善,樂善好施,閑暇時候更是教觀中的小道士知文識字,一來二去的,附近的老百姓就将孩子送到天慶觀來跟着他念書。

幾年過去,天慶觀更是在眉州極為出名。

他想着天慶觀舉步維艱,此乃一生財之道,便将鄉塾取名為北極院。

尋常私塾都是要收錢的,北極院自也是如此。

可遇上那等家境貧寒的學子,北極院是米面也收,蔬菜也收,那等特別勤奮好學的,豁免學費也不是不可以。

當蘇轍聽聞這番話時,對張易簡道長是由衷的欽佩。

如今蘇轼帶着他前往張易簡單道長的院子,更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一副生怕蘇轍逃跑的意思:“八郎,天慶觀香火極旺,不缺錢。”

“你別看這裏四處都是破破爛爛的,實則是道長将銀子都花在了書院中。”

“書院裏的藏書閣有好多好多書了,還有咱們的筆墨紙硯也都是不缺的。”

“咱們每頓飯更有一個肉菜,味道對比不上在家中好,好歹卻是有葷腥的……”

蘇轍是愈發欽佩起這位老道長來。

等着他跟在蘇轼身後到了張易簡道長院子門口,只見門口刻着兩行字。

心平可愈三千疾。

心靜可通萬事理。

此句用的是行書,筆力深厚,即便蘇轍尚未領教過張易簡道長的學問,就憑這兩句也能看出其頗有學問。

張易簡道長的院子是更為破舊,雖破舊,卻十分齊整。

院子一角種着兩棵石榴樹,還有一方石桌和幾個石凳,想不齊整都難。

一進來,蘇轼就熟門熟路前去叩門,揚聲道:“道長,我帶着八郎來啦!”

說着,他意識到這話不對,畢竟道長也不知道八郎是誰,便又道:“道長,我帶着我弟弟蘇轍來啦!”

随着“吱呀”一聲,門就被打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轍只覺得張易簡道長在看到他那一刻是眼前一亮,面上更浮現出幾分悅色來:“我就知道你會來。”

蘇轍微微一愣,不解道:“道長,您為何會知道?”

張易簡道長淡淡一笑,道:“直覺而已。”

蘇轍跪下,正兒八經沖他磕了三個頭。

男兒立于世,雙膝只可跪父母與君師,而張易簡道長就是他的啓蒙老師:“道長,從今日開始,我就要跟着您念書了。”

“還望您不吝賜教,若我有什麽做的不對或不好的,您只管打罵就是,我一定潛心向學,不辜負您的厚望。”

他雖小小年紀,卻是神情虔誠,一臉認真。

張易簡笑着扶他起來,一字一頓道:“做學問講究持之以恒,萬萬不可仗着自己天資過人就驕傲自滿,有所懈怠。”

“只要你一心向學,以後定能有所成就。”

他這話看似是在對蘇轍說,實則卻是在點蘇轼。

蘇轼不光在同齡學童中是佼佼者,甚至比他大上幾歲的也無人能比得上他,只是蘇轼總是一副“我很厲害”的樣子,蘇轼入學沒多久,他就發現了蘇轼身上這個毛病。

若蘇轼聽到這話,以他的才智定能聽出張易簡道長的弦外之音。

可惜,如今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樹上,壓根沒聽見張易簡道長在說些什麽。

兩棵樹上的石榴花已經謝了,冒出幾個小石榴來。

大概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這石榴就能吃了吧?

蘇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着到時候他就時常來找道長請教學問,道長肯定會留他嘗一嘗石榴的!

他想的出神,等着蘇轍拽了拽他,他這才反應過來,道:“八郎,我們要走了嗎?”

說着,他就跟着蘇轍一起與張易簡道長告辭,兄弟兩人一起出了小院大門。

臨走之前,他還戀戀不舍看了眼那兩棵石榴樹。

石榴!

你們一定要乖乖等着我!

蘇轍卻是無暇理會蘇轼的小心思,繼他打量完天慶觀後又到了北極院。

比起破舊的天慶觀來,坐落于後山的北極院看着是氣派許多,今日是返回書院的日子,路上可見不少來來往往的學童。

所有人穿的都是北極院統一發放的衣裳。

蘇轼解釋道:“……待會我帶你去找清風子師兄給你買兩套新衣裳,明日你就要與我們穿一樣的衣裳啦!”

“這規矩是道長定下的,說進學的學童中有人家境富庶,也有人家境貧寒,若衣裳不統一,難免會有人互相攀比。”

“道長還說既進了北極院,就要一心向學,若有人尋釁滋事,不管是誰,都會被趕出北極院的。”

他說起張易簡道長來,也是一臉欽佩。

蘇轍忍不住想,北極院院風如此,也難怪眉州上下所有人都想将孩子送到此處讀書。

但他卻還是道:“可是六哥,既然如此,那程家二表兄怎會欺負你?”

“他若是欺負你,你告訴道長不就是了?”

說起那程之元,蘇轼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是無影無蹤,情緒也低落下來:“你很快就知道了。”

蘇轍難得握住他的小胖手,正色道:“六哥,你別怕。”

“以後有我和你在一起,那程家二表兄再也不會欺負你了。”

“爹爹說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蘇轼卻是微微嘆了口氣。

一路上他都是高高興興的,如今卻有幾分後悔了。

八郎還這樣小,是不該早早來書院念書的,那程之元不光會欺負自己,更會欺負八郎的!

蘇轍卻是一點都不擔心此事,找清風子領了衣裳,待平安将他把床鋪齊後,又與蘇轼一起去領了書本。

誰知他們兄弟兩個剛出門,蘇轼就拽了拽他的手,神情有些古怪道:“八郎,我們從那邊走吧!”

蘇轍下意識覺得不對。

他定睛一看,果然見着不遠處走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這孩子即便如尋常學童穿着一樣的衣裳,卻是神色傲慢,看着不可一世的樣子,周遭更是簇擁了好幾個學童。

他看向蘇轼道:“六哥,這人可是程之元?”

他覺得這人可配不上自己喊他一句“表兄”。

蘇轼點點頭。

蘇轍正色道:“這裏是北極院,又不是程家,我們也是與他一樣交了錢進來念書的,為何要避着他?”

“我們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我們怕了他,越是會欺人太甚!”

他徑直迎了上去。

蘇轼擔心他受欺負,也跟了上去。

程之元一看到蘇轼就面露譏诮,再看到他身邊的小豆丁,臉上更是笑意更深,與身邊的幾個學童道:“喲,這不是我那蘇家表弟嗎?”

“先前他不是像過街老鼠似的灰溜溜回去了嗎?怎麽又來了?”

“叫我說,蘇家如今不比當初,還有銀子給他讀書?還不如與他祖父一樣,早點回去種田吧!”

“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他爹直到如今還沒中進士,難不成還能指望兒子中進士?真是笑話!”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他身側的幾個學童更是連連附和。

蘇轼臉色沉沉。

在任何人心裏,自家父母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厲害的,哪裏會任由着旁人中傷?

他第一次聽到這等話時,自是忍不住,以一敵衆,上前與程之元等人扭打在一起。

最後的結果是顯而易見,張易簡道長當衆斥責了他一頓。

一來是蘇轼動手在先。

二來是程之元等人并未挑釁蘇轼,而是幾個人說閑話,算不得大錯。

程之元算準了尋常人都忍不住,如今是故技重施,想将蘇轍與蘇轼兄弟兩人趕出天慶觀。

蘇轍身體裏裝的是成人的芯子,一眼就看出程之元打的是什麽主意。

他握住蘇轼的手,低聲道:“六哥,你別沖動。”

“若一沖動就上了他們的當了!”

蘇轼氣的小臉通紅通紅,顫聲道:“可是,難道就任由着他們這樣污蔑爹爹,污蔑我們嗎?”

他的話音剛落下,他們兄弟兩人又聽到不遠處傳來程之元的聲音:“……啧,我那姑父真是有意思,自己進士考不中,卻望子成龍,将蘇轼送到書院來就算了,連三四歲的小兒子都不放過!”

“啧啧,真是好笑!”

“望子成龍也不是這樣的想法的,三四歲的小娃娃,指不定哪天念書時尿褲子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學出個什麽名堂嗎?”

蘇轍像沒聽到這等話一樣,也鹦鹉學舌起來:“六哥,你聽說了嗎?大舅舅家才添了個表弟,這孩子叫程之祥。”

“雖說小表弟才剛出生,可極得大舅舅喜歡,說是他出生時天邊滿是祥雲,故而大舅舅才會給他取個這樣的名字。”

“不光如此,更有得道高僧替小表弟算過,說他以後定能有大出息,大舅舅喜歡他得很。”

“我還聽說大舅舅不光喜歡他,還喜歡他的生母魏小娘,如今給他們母子幾個置辦了不少家當了……”

這話,他是聽程氏與常嬷嬷閑話時說的。

他記性好,這話聽了一遍就記下了。

蘇轼是個聰明的孩子,一聽這話就會過意來,知曉蘇轍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忙接話道:“是啊,我還聽說大舅舅有心将程家的家産都留給他們母子幾個。”

“說起來大舅母與表兄們真是可憐。”

“我們蘇家雖不比程家富庶,但卻是家宅和睦,團結一心,爹爹更是常說家和萬事興……”

這下,臉色漲紅的那個就變成了程之元。

別人不清楚,但他卻是知道的。

自當初他娘慫恿他二嬸娘前來蘇家套近乎後,他爹娘就大吵了一頓,本就感情不大好的夫妻兩個是漸行漸遠,更是叫魏小娘鑽了空子。

至于他那剛出生不久的小弟弟,的确被爹爹程浚捧在掌心。

只是他是個要面子的,更得兄長程之才教導家醜不可外長,在外直說爹娘恩愛,自己頗得家中看重。

如今與他交好的一衆學童雖大多是因他出手闊綽,但一個個還是忍不住發問道:“程之才,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你不是說程相公很看重你的嗎?”

“你爹娘感情真的不好嗎?”

“若到時候程相公将家産都留給了魏小娘他們,你該怎麽辦啊……”

幾個學童圍着他是連連發問,惹得程之元臉色鐵青,丢下一句“他們瞎說”,就落荒而逃。

蘇轍見狀,更是乘勝追擊起來:“他撒謊了!”

“我娘可是大舅舅的親妹妹,常嬷嬷更是程家的家生子,當年她跟着我娘出嫁時才被外祖放了奴籍,在程家還有好些親戚。”

“我的話還能有假嘛?”

幾個學童頓時就七嘴八舌起來,一個個直說怪不得當初程之元剛入學時只有他大哥送他來,并不見程相公……

蘇轍與蘇轼對視一眼,笑嘻嘻走了。

不遠處的張易簡道長一直注視着這一幕,并未多言。

站在他身側的清風子卻不解道:“師傅,這次的事我依舊裝作不知道嗎?”

“先前程之元屢屢帶人欺辱蘇轼也就罷了,如今卻連不到四歲的蘇轍都不放過,我實在不懂您為何要這樣做。”

北極院有數百學童,光靠着張易簡道長一人自是教不過來的,觀中更有許多博學的道士協助他一起授課,清風子就是其一。

張易簡道長微微一笑:“當初我當衆斥責蘇轼時,你已是心中不解,卻挨到今日才将這話問出口。”

“凡事皆有兩面,人生來聰慧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蘇轼聰明過人,來日鋒芒初露,定會惹人嫉妒,憤恨,甚至陷害,若他連這等小事都不能解決,即便學富五車,卻也會淪為平平之輩。”

清風子這才恍然大悟。

有些話,張易簡道士更是沒說出口。

他雖覺得蘇轼聰明更甚蘇轍,但經此一事,他斷定蘇轍以後前程定會遠盛蘇轼之上。

讀書科舉,埋頭苦讀就夠了。

可入朝為官,則是複雜許多。

他的心思與考量,蘇轍與蘇轼兩人自不會知道,兩人如今只顧着高興了。

蘇轼眼裏是亮晶晶的,即便帶着蘇轍在院中閑逛,依舊不耽擱他高興的手舞足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程之元面上那樣的表情了。”

“他真是活該!”

“我看他以後還怎麽猖狂的起來!”

蘇轍嘴角也是微微帶笑。

他雖知道這樣議論是非是不對的,但這件事卻是程之元不對在先,他們也是被迫為之。

兄弟兩人在院中逛了逛,又在觀中走了走。

蘇轼一會帶着蘇轍去看院中的柿子樹,一會又帶着蘇轍去看了觀中的海棠果,最後更要帶蘇轍去後山看看:“……八郎,後山有幾棵山楂樹,等到秋天我們就能有山楂吃了。”

“櫻桃煎好吃,你說這山楂能不能做山楂煎?”

說着,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不過山楂煎肯定沒有櫻桃煎好吃的!”

蘇轍無奈搖搖頭,是哭笑不得。

比起蘇轼來,他很快就接受了天慶觀的日子。

書院中十人住一間房,五人睡一個大通鋪,每日起床滅燈都是規定了時間的,滅燈後不可言語。

用飯時分餐而食,若是不夠可要再去打,夥食雖不算好,但起碼每頓都是有肉菜的,甚至每日還有果子吃。

院中把這些學童分成了五個班,不以年紀劃分,卻是以學問劃分,分為“甲乙丙丁戊”五個班。

畢竟好些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并未啓蒙過,并不識字,道士們要先給他們啓蒙。

蘇轼被分在了“丙”班。

按理說,蘇轍該是被分在“戊”班的,可蘇轼卻找到了張易簡道長,表示他們兄弟兩個想在一起。

蘇轼先是将蘇轍誇了又誇,表示願意與蘇轍一起在“丁”班。

一來是蘇轍也就認識幾百個字而已。

二來是程之元等人也在“丙”班。

誰知張易簡道長卻将蘇轍與蘇轼兩人都放在了“丙”班,更道:“……你不是說蘇轍向來聰明嗎?既是如此,想必‘丙’班的課業他也是跟的上的。”

蘇轼:???

蘇轍:???

也就是說,他再次躺槍了?

兄弟兩人出來時皆是垂頭喪氣。

原因很簡單,“戊”班教的是孩童認識啓蒙,“丁”班教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童蒙訓》等一些淺顯易懂的讀物,而“丙”班則已開始學習《論語》、《孟子》、《書經》、《詩經》、《易經》和三禮(《禮記》《儀禮》《周禮》)、三傳(《公羊傳》、《谷梁傳》、《左傳》)、《春秋》等書。

當然,想要考中進士不是将這些書籍死記硬背就行的,而是以這些書為科舉之根基,繼而發散,所以對這些書籍要了解的十分透徹。

蘇轼想的是就算弟弟聰明,可這麽多書要記要背,他哪裏受的住?

而蘇轍想的則是,自己不過三歲出頭,就要被這應試教育迫害了嗎?

兄弟兩人是長籲短嘆。

可就算如此,他們剛回去,清風子就已差了小道士将蘇轍所需用書送了過來。

這些書整整齊齊碼在桌上,毫不誇張的說,簡直比蘇轍整個人都要高。

蘇轍見狀,又是長長一聲嘆息。

一旁“丙”班的學童們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這些學童中大多是七八歲的年紀,甚至還有十來歲年紀的,再過上幾年,都能成親生子,如今他們中混了個乳臭未幹的小崽子,這叫他們心裏如何好受?

程之元先前叫蘇轍當衆落了面子,本就懷恨在心,如今更是率先挑事道:“呵,真是好笑,有些人憑着家中與道長的交情就能走後門,這叫我們這些勤學苦讀考進‘丙’班的人如何自處?”

“就你這乳臭未幹的小毛孩都想進‘丙’班?就等着下月底考試墊底吧!”

各班考試一季度一次,考試不合格者則依次下刷,許多無心向學者被分到“戊”班若态度不改,則會被勸退。

不過,一般學童都是好面子的,真有那等七八歲的知曉自己要去“戊”班念書,自己就卷了鋪蓋灰溜溜回家去了。

不得不說,張易簡道長這法子甚好,将進學的機會都留給那等一心向學之人。

随着程之元話音落下,不少學童都紛紛附和起來。

蘇轍卻是神色不變,正色道:“你是覺得道長不公允嗎?”

這……這等話,程之元可不敢随便亂說的。

不說張易簡道長桃李滿天下,就說院中就有不少勤奮好學的貧寒學子,他們一個個受張易簡道長恩惠。

只要程之元敢點頭稱是,那些學童就敢讨伐他。

程之元聲音低了些,“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蘇轍,我知道你聰明,可你年紀尚小,‘丙’班那麽多課業,你哪裏受的住?我看你連書本上的字都認不全吧!”

蘇轍環顧周遭人一圈,眼神最後落于他面上,淡淡道:“這些事就不勞你操心。”

“道長這樣做,想必自有道長的緣由。”

“若我沒記錯的話,想當初你與我六哥一樣,剛進書院念書,經道長考問後就被分在了‘丙’班,那時你為何沒說道長不公允?”

他是聽蘇轼說起過的,程之元已來天慶觀一年有餘,卻一直在“丙”班倒數,沒能進去“乙”班。

他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在程家,程之元日日有人盯着,有人督促他上進,但是到了天慶觀,一切都是要憑自覺,程之元到了天慶觀就像是放飛的小鳥似的,這心思哪裏會放在學習上?

比起天資過人,認真、好學、勤奮卻是漫漫長路上更重要的品質。

他笑了笑,更是繼續道:“北極院規矩是道長定下的,無一人例外。”

“若我在九月底考試中不合格,自會被分到‘丁’班中去,若再不合格,則去“戊”班……你有時間考慮別人,還不如多考慮考慮自己吧。”

他這話一出口,果然無人再多言。

程之元更是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到了下月底,你還會不會像今日這樣死鴨子嘴硬!”

所有人都不看好蘇轍。

就憑着蘇轍認識的那區區幾百字,想要通過張易簡道長的考試,簡直是癡人說夢。

甚至連蘇轼都是這般想的。

到了用晚飯時,一向胃口極好的蘇轼卻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蘇轍将碗中的辣菜餅夾了一個到蘇轼碗中:“六哥,你怎麽不吃?”

這辣菜餅是用芥菜為餡料的面餅,雖說如今并不是吃芥菜的時候,春日觀中道士采摘了許多芥菜曬幹留着別的季節吃。

曬幹的芥菜極有嚼勁,餡料中又加了七分肥三分瘦的豬肉,最後炕着吃。

這辣菜餅一口下去,外殼酥脆,裏頭的餡料直流油,可謂院中學童最愛的菜肴之一。

蘇轼一向很愛吃這辣菜餅的。

但如今他卻是微微搖頭,嘆氣道:“八郎,我實在吃不下。”

“你說,等到下月底,你被分到‘丁’班事小,到時候程之元指不定怎麽笑話你了!”

蘇轍咬了一口這辣菜餅,好吃的他直點頭,更是含糊不清道:“六哥,難道你也對我沒有信心嗎?”

“別人不相信我,難道你也不相信我?”

若換成從前,他定會藏拙一番,畢竟早日暴露自己,張易簡道長與程氏等人只會對他寄予厚望。

他哪裏舍得叫長輩與師長們失望?

但如今不争饅頭争口氣,他得叫程之元好好看看,他們蘇家三房可是有兩個文曲星了!

蘇轼仍在長籲短嘆,蘇轍卻已三口并兩口将自己的飯菜吃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快點吃,吃完了你還得教我認字了!”

“要不然明天師兄上課,我哪裏聽得懂?”

蘇轼瞧他這般信心滿滿的樣子,想着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也跟着三兩口扒完飯,就與蘇轍兩人率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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