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蘇轼可謂怨念頗深。
這件事說來話長。
如今已至十二月, 已是寒冬臘月,天氣冷得很。
偏偏他又是極怕冷,可蘇轍卻要求他至少五日洗一次澡, 惹得他沒好氣道:“為什麽史無奈可以半個月洗一次澡, 我非得要五天洗一次澡?”
蘇轍只丢給他一句話——因為史無奈又不挨着我睡,別說他半個月洗一次澡,就算一個月洗一次澡, 只要他身上沒味兒, 我都不在意。
蘇轼沒辦法,只能每次蘇轍洗澡時與他一起過來。
天慶觀也是有淨房的,甚至淨房裏還有隔間, 他聰明得很,每次蘇轍洗澡,他也假裝洗澡,飛快的換了幹淨的衣裳, 繼而将盆中的水澆在地上玩,裝作也在認真洗澡的樣子。
按理說他本就不喜運動, 這件事是不會露出破綻的。
誰知今日蘇轼隔壁桌學童洗筆時一不小心将墨汁甩到了他頸脖處,蘇轍見狀, 便上前幫他擦一擦。
不擦不要緊,一擦卻是吓一跳。
蘇轍很快就搓出一條泥垢來。
在他的逼問之下,蘇轼這才說出實話。
後果很簡單, 一吃完飯,蘇轍就拽着蘇轼來到了淨房, 更是道:“……六哥, 你今晚好好洗澡,洗幹淨了再出來。”
“待會兒你洗好了, 我可是要檢查的。”
“若是叫我發現你身上還有泥垢,我就回去告訴娘。”
蘇轼沒辦法,只能認真洗澡。
可他到底低估了自己,身上的泥垢搓了一遍又一遍後居然還有。
搓不完!
真的是搓不完!
蘇轼是又急又氣,嘴裏更是喋喋不休道:“壞八郎,虧他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愛幹淨了,我看他也不是很愛幹淨嘛!”
“若不然,他怎麽會想着替我檢查我洗澡有沒有洗幹淨?”
“要是我屁股蛋兒或腳丫子沒洗幹淨,他也要檢查嘛……”
縱然如此,但他搓起澡來依舊賣力。
很快,蘇轼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想也不想就道:“八郎,是你來了嗎?”
“你再等等我,我馬上就洗好啦!”
可是,外頭并無任何動靜。
蘇轼覺得有些奇怪。
下一刻,他又聽到了叩門聲,想也不想就将門打開,一開門就看到了程之元那張陰沉沉的臉:“程之元,你,你要什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程之元就拿着一方帕子将他的嘴捂住。
緊接着,蘇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
一刻鐘之後,正坐在油燈下看書的蘇轍覺得有些不對勁。
蘇轼怎麽還沒回來?
他們兄弟兩人雖差着三歲,卻一直親密無間,甚至說是心有靈犀都不為過。
也不知是蘇轍覺得以蘇轼性子壓根不會洗澡洗的這樣幹淨,還是他心裏有些悶悶的不舒服,索性想着去出門尋蘇轼一趟。
蘇轍正出門時,恰好有個學童走了進來,北極院中大多數學童都是心地良善,很照顧這個年紀最小的弟弟,一開口就道:“……外頭風大雪大,你年紀尚小,可別摔跤了,你哥哥又不是三四歲的小孩,洗完澡自會回來的!”
他們覺得比起蘇轼來,蘇轍更像哥哥一樣。
蘇轍道了一聲謝,還是去了淨房。
他行至門口,并未聽見水聲,也沒聽見蘇轼喋喋不休,聒噪不堪的說話聲,當即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六哥,你在嘛?”
無人應答。
蘇轍快步走到隔間門口,只見門敞着,毛巾掉在地下不說,連蘇轼的換洗的衣裳都仍挂在杆子上。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強撐着去外頭找人。
很快,風清子也知曉此事,連忙差人去告訴張易容簡道長,又發動院內的道士們四處找人。
他們知道,就算蘇轼再頑劣,這樣冷的天兒若是不穿衣裳,輕則凍病,重則會凍死的。
蘇轍也深一腳淺一腳到處去找,一聲接一聲喊道:“六哥!”
“六哥!”
“你在哪裏?”
“你聽見沒了嗎?”
“你若是聽見了,就答應我一聲……”
可惜,回應他的除了呼呼風聲與他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再無別的聲音。
蘇轍腳下的步子又快又急,踩在枯枝上,一個不小心竟然摔倒在地。
他卻什麽都顧不上,連忙爬了起來,說話時聲音已有幾分哽咽:“六哥,你到底在哪兒啊?”
“你快回來,我再也不逼你洗澡,也不逼你刷牙了……”
史無奈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神色,再一摸,他的掌心更是冰涼冰涼的,忙道:“八郎,不然你先回去吧?清風子師兄正帶着人在找呢。”
“你身子弱,前不久才病了一場的,如今又摔了一跤,想必衣裳和鞋襪都已經濕透了。”
“實在不行,我先陪你回去換件幹衣裳也行。”
蘇轍搖搖頭,正色道:“不,先找到六哥再說。”
兩人就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別看史無奈平日裏與蘇轼一副不對付的樣子,如今也是面上一片焦急之色,喊起蘇轼的名聲來是聲音又大又洪亮。
小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兩個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仍不見蘇轼的影子。
張易簡道長那邊也是,壓根沒找到蘇轼。
一群道士高舉着火把,将靜谧的院子照的恍若白晝。
蘇轍是又慌又急,攥着張易簡道長的手,低聲道:“道長,您,您一定要找到我六哥!”
“求求您了……”
說話時,他不光冷的身子直抖,聲音也在發顫。
張易簡道長看着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學生,将身上的披風解開披在了他身上,正色道:“你別怕,方才我接到消息時就已要人去莊子上尋細犬了。”
“莊子上有人喜歡打獵,所以養了細犬,它們只要聞一聞你哥哥衣裳的味道,就能帶我們找到你哥哥。”
說着,他輕輕拍了拍蘇轍的手,又道:“想必他們也快帶着細犬回來了。”
蘇轍這才安心些。
張易簡道長叫風清子他們繼續找人,先将蘇轍帶回屋,指着桌上冒着熱氣的姜湯道:“先喝點姜湯暖暖身子。”
“可別找到你哥哥,他沒事,你卻病了。”
蘇轍這才小口小口喝起姜湯來。
他一碗姜湯尚未喝完,就有小道士帶着程之元走了進來。
外頭風大雪大,寒冷無比,程之元進來時冷的雙唇發青,看起來是沉着冷靜,一開口就道:“道長,您找我可是有什麽事嗎?”
張易簡道長看向他,直道:“蘇轼在淨房不見了,你可知道這件事?”
程之元已私下無數次設想過這一幕,面上恰如其分露出幾分驚愕來:“啊?蘇轼不見了?”
“道長,若是您不說,我還不知道這件事了!”
頓了頓,他更是道:“不過,這件事與我有什麽關系?您專程将我叫過來問話,該不會以為這件事是我做的吧?”
“我,我雖不待見蘇轼與蘇轍兄弟兩人,他們倆人卻也是我的表弟,我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他原本裝的還是挺像的,但這話一出,卻錯漏百出。
如今整個天慶觀中的人都舉着火把四處找蘇轼,這麽大的動靜,他怎會不知道?
蘇轍臉色一沉,揚聲道:“你撒謊!”
“我與六哥好幾次都發現了你鬼鬼祟祟跟在我們後面,除了你,還能是誰?”
他甚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
張易簡道長則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是不急不緩開口道:“程之元,我并非說此事一定是你所為,只是想必你也知道,如今北極院中你的嫌疑最大。”
“無憑無據,我不會給任何人定罪。”
“如今将你找過來只是想問問此事與你有沒有關系,若你此時願意說實話,我會酌情發落的……”
他很少有這般嚴肅的神色。
他是北極院所有學童的師傅,縱然心中對蘇轍蘇轼等人格外偏愛,但也是看重別的學童的,他想着若程之元能說實話,則說明這孩子是迷途知返,并沒壞到骨子裏。
程之元既做下這等事,就沒想過回頭,只搖搖頭道:“道長,我不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
張易簡道長的面色是愈發凝重,淡淡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吧。”
程之元應了一聲,轉身就下去了。
他想,自己這件事做的是天衣無縫。
方才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将蘇轼丢到了廢舊的柴房中,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将蘇轼捆了起來,将蘇轼嘴裏塞了一塊破布,生怕醒來之後的蘇轼大聲呼救。
如此還不算,他生怕有人進去找到了蘇轼,将柴散落在蘇轼身上。
蘇轍被程之元氣的不行,顫聲道:“道長,若真的是程之元所為,還請道長還我六哥一個公道……”
張易簡道長微微颔首:“這是自然。”
很快,風清子就牽着兩條細犬回來了,将蘇轼那帶着些許“男人味”的髒衣服聞了聞,便直奔那廢舊的柴房而去,扒拉一陣,就發現了凍的直打哆嗦的蘇轼。
方才蘇轼被那方沾了迷藥的帕子迷暈了過去,被丢到柴房不久就凍醒了,可惜他嘴裏被塞了帕子,想喊喊不出來,想叫叫不出來。
他想,他肯定是要死了。
他就要見到故去的三哥和七姐姐了。
可是,他舍不得爹爹,娘,翁翁,特別是八郎。
方才他甚至已經想到若是他不在了,程之元下一個對着八郎下手怎麽辦……想的他眼淚直流。
如今火把照亮了柴房,蘇轼看到了曙光,他面上一喜,繼而擔心起來,目光四處找尋,很快落在了蘇轍面上。
八郎沒事兒!
真是太好了!
兄弟兩人四目相對,蘇轍讀懂他眼中的深意,本來正高興的他卻又是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将身上的披風蓋在了蘇轼身上。
蘇轍忍不住道:“六哥,沒事了!”
“沒事了!”
“我,我以後再也不逼你洗澡了!”
蘇轼這時已由風清子背了起來,卻忍不住扭頭看了蘇轍一眼道:“八郎,這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能食言!”
“還有,你也不能将這件事告訴娘!”
蘇轍哭笑不得點了點頭。
他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想着蘇轼如此此時還能如此呱噪,想必是沒什麽大礙。
蘇轼被背去了單獨的廂房,廂房裏已被碳盆子熏的熱烘烘的,光溜溜的他被塞進被窩,又被風清子強罐下去兩碗濃濃的姜湯。
張易簡道長與蘇轍,史無奈都在屋子裏陪着他。
廂房內還有懂醫術的道士,給蘇轼把脈後直說并無大礙,好好将養幾日就好了。
蘇轼一聽這話是眼前一亮:“那道長,我可以回去休息嗎?”
“在書院中,也沒人照顧我!”
說着,他更是忙添了一句:“還有八郎,讓我與我一塊回去吧,方才他找我也吹了冷風的。”
“他半年前就病過一場,身子弱得很,若是再病了,那就麻煩了。”
蘇轍:……
史無奈:???
蘇轼雖勤學好問,一心向學,但如今都到了臘月底,沒幾日就過年了。
他想着每年過年之前家中都熱鬧的很,蘇老太爺還會給他們買炮竹玩,自是歸心似箭。
張易簡道長想着蘇轼還有心思想這些,那定是無事,點點頭便答應下來。
一旁的史無奈不免着急起來:“道長,那我了?”
“那我了?”
“方才我也是跟着八郎一塊四處去找六郎了的。”
“您別看我身強體壯,壯的像頭小牛犢似的,可我娘說了,我這叫什麽虛胖……咳咳,不說不打緊,一說我腦袋也有點暈了。”
“我生病了倒是不要緊,若将別的學童傳染就麻煩了!”
張易簡道長瞧他那一臉期待的樣子,也道:“那你們明日一早都回去歇息吧。”
"等明年元宵節之後再來書院吧。"
史無奈高興的是一蹦三尺高。
蘇轍忍不住掃了他一眼,低聲道:“無奈哥哥,你就裝吧,撒謊可不是好孩子……”
史無奈正色道:“誰撒謊啦?”
“我可一直與你一起在找六郎了,我的鞋襪也都濕了。”
說着,他就眼疾手快脫下鞋子。
屋內本就暖和,再加上他們腳邊也放了個碳盆子,史無奈鞋子一脫,蘇轍就聞到一陣濃烈的臭氣撲面而來,熏的他眼睛都有點睜不開。
躺在床上的蘇轼縱然已有幾分鼻塞,卻也是聞到了臭味。
兩人齊齊開口:“快!快把你的鞋子穿上!”
史無奈不免有幾分洋洋得意:“你們信不信嘛?”
蘇轍眯着眼睛,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信!我信!”
“無奈哥哥,你快把鞋子穿上吧……”
史無奈這才哈哈大笑着将鞋襪穿上。
蘇轍與蘇轼也跟着笑了起來,一時間屋內的氣氛熱鬧極了。
史無奈又玩了會,這才回去。
而蘇轍則留下來陪蘇轼,他與蘇轼一同鑽進暖烘烘的被子裏,輕聲道:“六哥,有句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今日你死裏逃生,福氣還在後頭了。”
說着,他更是道:“爹爹與娘說了,我們兄弟兩人在外要互相照應,以後不管做什麽事情,我們兩人都不分開好了。”
他現在想起這件事,仍覺得後怕。
若不是張易簡道長借來打獵的細犬,只怕他們尋一夜都尋不到蘇轼的。
這樣冷的天,一夜足以将人凍死。
蘇轼卻是個心寬的,想了想,認真發問道:“那我以後要是去茅房拉屎,你不想拉屎,你也與我一塊嗎?”
“八郎,你向來愛幹淨,你會願意?”
“若是你實在不願意,也不必在茅房裏等我,在門外等我就是了!”
蘇轍:……
他就不明白蘇轼的腦袋瓜子裏裝的東西為何會與尋常人不一樣。
他們兄弟兩人今日皆受了驚吓,又累壞了,很快就躺在舒服暖和的被窩裏睡了過去。
即便睡着了,兩人還手牽着手。
翌日一早,蘇轍他們三人坐上馬車時,已知曉了後半夜的事。
還未等人尋上門,知曉蘇轼獲救消息的程之元就跪倒在張易簡道長院子裏,連連磕頭認錯。
冰天雪地裏,程之元足足跪了半個時辰,張易簡道長都未露面。
風清子直說要他收拾東西回家去吧,北極院容不下他這等學生。
這話說完,風清子都懶得搭理他。
不光如此,一大早張易簡道長就差人去衙門報官,說程之元妄圖害死蘇轼,更在北極院門口貼上告示,将程之元罪行告知所有人,并明确表示北極院永不會允許程之元再踏進天慶觀一步。
這消息一出,在北極院引起了軒然大波。
北極院開辦至今,也不是沒人被勸退,像尋釁滋事、偷盜之人,自是不會留的。
但張易簡道長一向覺得人皆會有悔過之心,也許孩子們長大會學好,所以只将人勸退學院,并未聲張。
唯獨程之元,可謂北極院開院以來第一人。
蘇轍他們坐在回程的馬車上,也讨論起這件事來。
史無奈是義憤填膺道:“……有道是一命償一命,程之元想要害死六郎,就該要他以命抵命,實在不行,将他丢到柴房中凍一夜。”
“就這樣将他趕出去,實在太便宜他了!”
蘇轍無奈道:“無奈哥哥,你把這事兒想的太簡單了點。”
“若道長真這樣對程之元,那道長與程之元又有什麽區別?”
“傷人害命,自有官府做主!”
他也知道就算這件事鬧到官府去了,因程之元年紀尚小,因程家在眉州的關系,這件事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也只能如此了。
明面上看,程之元乃至程家損失極小。
但往遠了看,此事之後,程之元會名聲一落千丈,別的書院敢不敢收他可不好說,就算真有書院敢收他,那些學子也會對他指指點點,小心提防。
程之元這輩子都會背負着“殺人兇手”的名聲。
以後想走仕途這條路就難了,那等有頭有臉的人家可不會将女兒嫁給他!
至于程家,能教養出程之元這樣兒子的人家風又能好到哪兒去?
很快,就連程家都會成為衆矢之的的!
如此想來,這般結果好像也不算太糟。
蘇轍與蘇轼很快到了蘇家,兩人剛下馬車,誰知史無奈也跟着跳了下來。
他們倆剛回頭,還未來得及說話,史無奈就解釋道:“我一個人回去怪無聊的,連玩伴兒都沒有,還不如在這兒和你們一起玩了。”
蘇轍忍不住道:“無奈哥哥,你就不想你爹爹和娘嗎?”
史無奈點了點頭,卻是豪氣萬丈道:“想歸想,卻也沒那麽想,能夠克制得住。”
“我們家就我一個人孩子,實在是無聊。”
蘇轍終于明白,為何每次史彥輔看向他與蘇轼總是一臉羨慕的眼神。
有這樣一個糟心兒子,誰不羨慕別人家的兒子?
蘇轍他們三個便手牽手進了蘇家大門。
程氏聽說這消息後吓了一大跳,連忙迎了出來,驚訝道:“六郎,八郎,你們怎麽回來了?”
她知道兩個兒子聰明歸聰明,卻也是頑皮,特別是蘇轼。
再加上一個史無奈,三個孩子湊在一起,能把天都掀翻。
蘇轍一眼就看出程氏在想些什麽,連忙解釋起來。
當然,他昨夜答應過蘇轼,說不會把蘇轼長時間不洗澡的事情告訴程氏,便有意弱化淨房裏發生的事,将剩餘之事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程氏那樣鎮定的一個人,聽聞這話卻是氣的發抖,連聲道:“好!好!真是好得很!”
“他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想要害了六郎的命!”
蘇轍等人驚呆了。
他們還從來沒見過程氏這般神色。
他忙開口道:“娘,您怎麽了……”
程氏卻是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對着常嬷嬷道:“将家裏所有人都叫上,我們去程家一趟!”
這是要做什麽?
蘇轍與蘇轼對視一眼,眼中皆有驚惶和不解。
娘……娘這是要做什麽?
唯有史無奈面上露出興奮之色,飛快去廚房找出一根扁擔來,起哄道:“嬸娘,我跟您一起去!”
“我們要除惡揚善,要程之元血債血償,沖啊!”
蘇轍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無奈哥哥,你就少添亂吧!”
說着,他忙跟了上去,揚聲道:“娘,您慢點,您等等我!”
“有什麽話好好說!”
他不由着急起來,連忙要蘇轼去找蘇洵,想着要蘇洵勸勸程氏。
好不容易等蘇洵來了,程氏等人已行至門口,蘇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看到蘇洵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忙沖着蘇洵使眼色,一副——爹爹,您快勸勸娘啊!
誰知蘇洵像沒看到似的,揚聲道:“昭娘,虧得程家還自诩什麽名門世家,竟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看他們既不要臉,那就不必給他們留面子!”
說着,他更是沖身側的平安道:“你去街上的紅白喜事鋪子找幾個敲鑼打鼓的人來,既然今日有心要鬧一鬧,索性将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我倒是要看看程家面上挂不挂得住!”
蘇轍:……
他搖搖頭,很是無奈。
既然事情已到了這一步,若要鬧,那就鬧吧!
他索性跟在雄赳赳氣昂昂的史無奈身後上了馬車,三個小娃娃開始在馬車裏密謀起來。
青神縣并不大,馬車晃晃悠悠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程家門口。
此時程家也是雞飛狗跳。
昨晚程之元在雪地裏跪了大半夜,一直到跪暈了過去,張易簡道長都沒露面。
風清子差人将他擡了下去,一大早就将人送回程家來。
即便程浚昏睡中都在呢喃什麽“不要把我趕回去”之類的話,但無人在意他的感受。
今日送程之元回程家的是風清子的師弟風泉子。
風泉子向來眼裏容不下沙子,知曉程之元做下這等事很是不恥,所以到了程家說話也是極不客氣的,一開口不僅将程之元昨夜之事道了出來,更說程之元這幾個月功課一落千丈,心思只放在了謀財害命上,壓根沒放在學業上。
風泉子說話是直來直去,不僅将程之元貶的一無是處,話裏話外也有影射蘇家教子無方的意思。
程浚氣的腦門子一抽一抽的。
他雖官職不高,但程家在眉州也是三大家之一,更為眉州首富,他走到哪裏都被人尊稱一聲“程相公”。
如今他知曉程之元做下的那些事已是怒不可遏,連個小道士都敢沖他吹鼻子瞪眼,自是氣的不行,也顧不上床板上的程之元正昏睡着,上前就狠狠踢了他幾腳。
程大舅母見狀,自是不讓,哭着去攔。
程浚火氣上來,卻是連程大舅母一塊打。
後來還是程老太君趕了過來,抱着程之元是又哭又鬧,哭的是泣不成聲:“……你若是要打,将我老婆子也一起打死算了,正好我也能早點下去陪你們老子。”
“我這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
一時間,程家是鬧成一團。
風泉子見狀,忍不住搖搖頭,悄無聲息退了出來。
他終于知道程之元為何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程家家風如此,又能養出什麽好孩子來?
看着鬧成一團的屋子,程浚正頭疼了,他身邊的随從就戰戰兢兢走了進來,低聲道:“老爺,姑奶奶……姑奶奶帶着好些人在大門口了!”
程浚面上怒氣愈盛,沒好氣道:“姑奶奶?”
“我們程家可沒什麽姑奶奶!”
他又狠狠瞪了程之元等人一眼,這才擡腳朝外走去:“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麽!”
這幾個月的時間裏,程氏所開的紗縠行生意極好,因她聽取蘇轍的意見,采取什麽“預售制”,所以手中銀錢寬裕了許多,又趁熱打鐵連開三家紗縠行。
程家紗縠行的生意自是一落千丈。
程浚哪裏咽的下這口氣,好幾次派人去鬧事。
程氏也不會慣着他們,每次都報官,後來更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每次有人來鬧事,便也尋了人前去程家的紗縠行鬧事。
如今這兄妹兩人的關系可謂是勢同水火。
即便程浚心裏早有準備,但他看到門口的陣仗還是吓了一大跳。
程家門口程氏與蘇洵站在最前面,他們身後有人敲鑼,有人打鼓……甚至還有人擡着門板,門板上睡着直哼哼的蘇轼。
對,最後這一招是蘇轍的主意。
既然要将事情鬧大,那就将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所以他就與平安說要他找來一副門板,更叫蘇轼睡在門板上,他與史無奈将人擡着壯勢。
蘇轼與史無奈自是求之不得。
他們一人覺得這是在過家家,好玩的很。
一人覺得自己是曠世英雄,除惡揚善。
因蘇轼這一躺,圍觀的人是更多了。
程浚看到這一幕卻是傻眼了。
方才那小道士不是說蘇轼沒事嗎?既是沒事,這鬧得又是哪一出?
程浚仔細一想,就明白程氏到底是什麽意思,嗆聲道:“蘇洵,你們到底是什麽意思?”
蘇洵雖向來脾氣不錯,可越是這等人,脾氣一旦上來,就越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程浚,你還好意思問我?”
“這話該我們問你才是!”
“蘇程兩家雖關系不好,可我們家六郎也是程之元表弟,程之元怎能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下此狠手?”
“今日你們程家得給我一個交代,若不然,我們可不會走的!”
如今已至辰時,是正熱鬧的時候,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一個個都錯在程家門口看看好戲,更是指指點點起來:“啧,小娃娃小小年紀就謀財害命,以後還得了?”
“就是!就是!就這程家還自诩名門望族?就算他們程家出了十個八個進士,也比不上人家蘇家與石家!”
“我看蘇家那紗縠行時常有人鬧事一事大概也與程家有關系,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家賣的布比蘇家賣的貴,還沒蘇家賣的好,怎麽有臉去鬧事的……”
衆人是你一言我一語,壓根不需要蘇洵與程氏開口,看熱鬧的老百姓就幫他們把話說了。
眼瞅着圍觀的老百姓是越來越多,程浚臉上是紅一陣白一陣,知道照這樣下去,事情只會越鬧越大,是咬牙切齒道:“給我把那孽畜帶出來……”
很快他的随從就将程之元拖了出來。
程之元本就病着,如今燒的迷迷糊糊,雙頰泛紅,連路都走不穩。
他一露面,程浚就拿鞭子抽了上去,一下皆一下,抽的是“啪/啪”直響,毫不留情。
程浚的眼神落在程氏面上,更是怨毒無比,揚聲道:“你們夫妻兩個的意思我也算聽明白了,無非想着一命償一命,既然如此,我就如你們所願!”
“我今日就當着你們的面,當着眉州所有老百姓的面好好教訓這孽畜,你們不說停,我就活活打死他!”
程之元疼的是滿地打滾,更是啞着嗓子道:“爹爹,別打了!別打了!”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
“疼,好疼啊!”
整條巷子都充斥着他的聲音。
很快程大舅母與程老太君也趕了出來,眼瞅着程浚要活生生将程之元打死,自然是不讓的。
婆媳兩人又是勸又是攔的,可惜程浚已經氣紅了眼,即便有一鞭子落在了年邁的程老太君身上,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更別說程大舅母,早已不知道挨了幾鞭子。
一時間,程家門口又是求饒聲,又是哭聲……衆人見了都于心不忍。
蘇轍更是皺了皺眉,只覺得程浚的心未免太狠了些。
原打算看好戲的蘇轼與史無奈兩人面上也露出不忍心的表情來。
至于程氏,更不必說。
她也是當母親的,覺得教孩子不是這樣個教法,知道程浚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當初程老太爺在世時,年幼的程之元也曾抱着她的腿甜甜喊她“姑姑”。
程老太君見攔程浚攔不住,便将目光落在了程氏身上,下了臺階徑直跪在蘇洵與程氏面前,哭着道:“昭娘,我知道元哥兒是罪該萬死,可你這個當姑姑的難道真要眼睜睜見他被他老子活活打死嗎?”
“若是真要償命,索性就由我這老婆子來替他償命吧!”
“反正我也是活夠了,叫我死了算了……”
說着,她就要一頭撞在程家的馬車上。
常嬷嬷等人見狀自是去攔着。
程氏深吸一口氣,這才揚聲道:“停手吧!”
“昨夜六郎被害一事,從今往後,我再不計較。”
程老太君與程大舅母面上一喜,她們兩人皆知程氏是個什麽性子,能叫程氏松口并不是件容易事,可見今日的苦肉計是有用的。
可下一刻程氏就道:“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
“從今以後,我與程家再無關系。”
“我從程家得來一條命,昨夜六郎差點在元哥兒手上丢了一條命,一命抵一命,我與程家兩清了。”
頓了頓,她更是看向面上喜色尚未褪去的程老太君,一字一頓道:“娘,打從我小時候您就嫌棄我是個女孩,偏疼兩個哥哥。”
“當初我出嫁時,更因我嫁妝豐厚一事與爹狠狠鬧上一場。”
“以後啊,我就不能孝順您了,只願您能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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