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 42
chapter 42
梁柯也喜歡将長鏈吊墜叼在嘴裏, 牙齒咬住,講話時微微歪頭或挑眉,一身野痞的勁兒, 特別招眼。
這個習慣謝如潇也有。
謝如潇不信宗教, 但他有個十字架吊墜, 是相依為命的爺爺留給他的。
墜子純銀質地, 截面整齊光潤,拴在一條長鏈上,心情好時謝如潇把鏈子繞在手腕上當裝飾, 心情不好時他就把吊墜叼在嘴裏,用牙齒咬着,一言不發。
微冷的金屬光亮同他沉肅的眉眼相映襯,清爽的黑色寸頭凸顯出五官輪廓, 他眼神倦懶, 氣質卻兇戾, 像匍匐在草叢中伺機捕獵的野獸。
常年在老城區窄巷子裏晃蕩的那些混混都知道,護食的野狗不能惹, 叼着十字吊墜的謝如潇更不能惹,他們都一樣,發起狠來不要命。
秦咿念初中時,窄巷裏有個算命的瞎子, 靠坑蒙拐騙混飯吃。他說謝如潇七殺太旺, 命格兇險, 跋扈得過了頭, 早晚要背人命債。
謝如潇當他放屁, 踹翻他的算命攤,讓他滾遠點。秦咿卻記在了心上, 放學後,她帶着壓歲錢找算命的瞎子幫忙“破局”,給謝如潇避災消禍。
瞎子四十多歲,滿身汗臭味,抓着漂亮小女孩的手,一本正經地說,你陪我睡幾覺,承了我身上的金仙之氣,保證姓謝的小孩逢兇化吉。
秦咿不傻,學謝如潇一腳踹翻算命攤,然後扭頭就跑。
這事兒她沒跟謝如潇提,不敢提,但是,人多嘴雜的地方,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多久就傳到了謝如潇那兒。
到底發生了什麽秦咿也說不清,她只知道老瞎子再沒出現過,悄無聲息地消失。
後來的一天,秦咿去給同學送卷子,同學家裏經營燒烤店,生意非常好。透過掀起來的半道布藝門簾,秦咿看見小店的隔間裏坐着五六個人。
那些人年紀不大,明明是少年模樣,匪氣卻重,叼着煙,露着紋身,一邊喝酒劃拳,一邊葷素不忌地開着玩笑。
其中一個穿灰色帽衫,鼻根處橫貼着一枚創可貼,骨相很漂亮,夾煙的手指也漂亮。拴着十字吊墜的長鏈層層疊疊地堆繞在他手腕上,黑發黑眸,皮膚卻白,整個人有一種反差鮮明的陰t郁感,與烏煙瘴氣的環境格格不入。
謝如潇——
秦咿腳步一頓。
那時林賽還是謝如潇身邊的小弟,上趕着給謝如潇點煙倒酒,小心翼翼地說:“潇哥,我聽說你敲掉了老瞎子滿嘴牙,還割斷了他一根腿筋,真的假的?”
“那老東西根本不瞎,”旁邊有人搭腔,“我和潇哥堵着他的時候,他正偷看小女孩上廁所,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瞎子能偷看?”
“這算重傷害了吧?”林賽縮着肩膀,嘀嘀咕咕的,“搞不好是要坐牢的,秦咿又不是你親妹妹,一點兒血緣關系都不沾,何必那麽上心。”
謝如潇将衛衣的兜帽罩在頭上,擋住神色和表情,秦咿只看見他伸了伸手,往桌面上的骨碟裏彈煙灰。
之後,一道疏冷聲線響起,秦咿聽見謝如潇說:“我和秦咿是什麽關系,輪不到你操心,你只要記住一句話——惦記秦咿前,先掂掂自己有幾條命,夠不夠結實。”
說完,他站了起來,單手掀開另一半簾子,往衛生間走,秦咿躲在半人高的櫃臺後,沒叫他看見。
謝如潇剛走,一個短裙濃妝的女孩子酸溜溜地說了句:“謝如潇是不是對那小丫頭有意思?以後我們叫她嫂子得了,早改口早習慣!”
“程識,你吃醋啊?”有人笑了聲,接着,語氣又嚴肅起來,“背後說幾句酸話就得了,你可別腦子一熱去找那小姑娘的麻煩。阿潇親口說過,他賤命一條,随時可以為兩個人去死,一個是收養他的方瀛阿姨,另一個就是在他生病時給他削蘋果的秦咿。這兩個人對他來說非比尋常,不是親情或愛情那麽簡單,你別瞎摻和。”
後面,程識又說了幾句賭氣的話,秦咿沒有繼續聽,轉身走了。
半個月後,竺州市入秋,風吹過,樹葉凋零,方贏家附近的小路上鋪滿落葉。
秦咿剛從美術培訓班下課,她背着大號畫夾,快走到小區安全門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抹裙擺,有人嗓音軟糯地撒着嬌——
“阿潇,今晚去我那兒住,好不好?我想你了。”
聲音有點耳熟,秦咿腳步一頓,在認出程識之前,她先認出了謝如潇。
當時,天色已經黑下來,謝如潇半邊身子隐匿在沒有光亮的地方,指間夾着一根點燃的煙,拴着十字吊墜的長鏈繞在他手腕上。他個子高,又站得直,程識不得不踮腳,有些艱難地勾着他的脖子與他接吻。
煙霧彌漫飄散,似薄紗,模糊視線,秦咿看不出謝如潇是清醒着還是沉溺着,她不想打擾他們,放輕了腳步想繞過去
程識忽然說:“阿潇,此時此刻,你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喜歡秦咿多一點?”
“秦咿就是個小孩,沒長大呢,”謝如潇嗓音很冷,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和你之間的事,別往她身上扯。”
程識情緒有點崩,開始發脾氣,“提到秦咿你就翻臉,聽不得別人說她半句不好,擺明了在乎她超過在乎我!喜歡你就去追啊,去睡她啊,何必……
話沒說完,謝如潇兩指将煙掐滅,一把捂住程識的嘴,反身将她按在牆壁上。他身段挺拔,居高臨下地堵在程識身前,氣場森然。
這動作有點兇,力道也不輕,秦咿以為謝如潇會動手,正要攔他,就聽謝如潇聲音很低地說:“男人和女人之間,不止有喜不喜歡這類情感關系,還有陪伴和祝福。我會陪秦咿長大,也會保護她,直到她長大,讓她擁有幸福快樂的人生。除了給她我的祝福,我不會對她做任何事,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
“她還小呢,沒長大,”謝如潇盯着程識,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聲音更低地說,“仗着小女孩孤苦無依,僞裝成救世主去霸占她的感情,甚至身體,總有一天她會恨我。我希望看到她幸福,而不是看到她恨我,明白嗎?”
程識被謝如潇吓住,臉色有些發白,一時說不出話。
謝如潇嘆了聲氣,摟着程識的背将她抱進懷裏,啞聲說:“想和我在一起就不要總提秦咿,她是她,你是你,你們不一樣。”
大概是謝如潇的溫和給了程識勇氣,也給了她幻覺。她低着頭,指腹沿謝如潇的手臂往下滑,到他手腕那兒,輕輕撥動着拴在長鏈上的那枚十字吊墜。
“這個,”程識眼眶微紅,要哭不哭的,“送給我好不好?”
謝如潇看着她,沒出聲。
程識讓了一步,又說:“等我們在一起久一點,周年紀念的時候,送給我吧。”
謝如潇摸了摸程識的頭發,動作像是安撫,态度卻不鹹不淡的,“這個不适合你,明天陪你逛街,你選個喜歡的,我付錢。”
程識被哄得開心了點,又纏着謝如潇說情話,嗓音甜得膩人,秦咿收回目光,加快腳步繞過他們。
那晚,謝如潇沒回來,在外過夜。方恕則念寄宿學校,方瀛在裁縫鋪加班幹活,秦咿獨自守在家裏,她給自己弄了點吃的,收拾幹淨廚房後,坐在書桌前背單詞寫卷子。
閱讀燈光線溫黃地打照在桌面上,紙頁翻動的間隙裏,秦咿動作倏然一頓,有片刻的走神。
她想,世界上真的有救世主嗎?
要幸運到什麽地步,才會被救呢?
不等秦咿想出答案,她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方瀛去世,謝如潇坐牢,方恕則離家遠行,秦咿被迫在孤苦無依的狀态裏沉得更深,形影相吊、兩處茫茫。
那段時間秦咿很少掉淚,她沒力氣哭,也哭不出來,情緒都堆積在胸口,尋不到出路。
直到謝如潇的案子宣判,一切塵埃落定,秦咿才發現那個信封,藏在她書桌抽屜的最深處。信封上沒有标注姓名,秦咿以為是方瀛留下的,連忙拆開。
拴着十字架吊墜的長鏈形似虹霓,帶着薄薄的光與涼意,逶迤着,落在秦咿手心裏,一同掉出來的,還有張銀行卡,以及,一張字條。
秦咿不可能認不出謝如潇的字跡,他只留給她很短的一句話——
“多保重。”
那時候,暮色降臨,萬物蕭條,房間裏很靜,也很暗。秦咿的身影孤零零地映在牆壁上,她好像已經麻木,沒覺得多難過,沉默着将東西放進抽屜裏,歸納整齊。
又過了段時間,大概半個多月,秦咿做家務時失手打翻一瓶醬油,黑漆漆的污漬将料理臺和地板弄得一塌糊塗。她連忙抽出幾張廚用紙去擦,正手忙腳亂,一滴眼淚無聲砸落。
毫無預兆的,她的情緒突然就崩潰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手臂環抱着膝蓋,哭得特別兇。她先是叫媽媽、爸爸,又叫了聲方瀛阿姨,再去叫謝如潇,卻無人給她回應。
那時她才意識到——
從今以後,真的沒有救世主了。
-
山頂。
荒棄的小禮拜堂。
四周光線昏沉,霧蒙蒙的,殘破的玻璃窗外雨聲不止,雷聲嗡鳴。
梁柯也握着秦咿的手,将她往懷裏摟了下,聲音裏有心疼的意味,問她:“害怕嗎?”
秦咿沒作聲,她側頭看向祭臺上的十字架,腦袋裏零星閃過幾幀關于過往的碎片。
梁柯也摸到秦咿的衣服發潮,有些濕,他将她抱得更緊一些,又問:“冷不冷?”
秦咿腰上被勒了下,她回過神,正要說什麽,目光忽然落在梁柯也耳後,那裏有一抹小小的藍色刺青。
很漂亮的顏色,款式也精致。
秦咿不受控制地開口:“梁柯也,跟我講講你的刺青吧。”
為什麽要文這個字母,是不是和尤峥有關……
梁柯也脊背僵了下。
秦咿與他貼着,很清晰地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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