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夢

夢

現在我做噩夢，內容越來越趨近現實了。

比如夢到父親發現了我寫到小說，逼問我，“寫的什麽東西？什麽是事在人為？”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什麽叫我不懂？”

“問你話呢，你寫這些有什麽用？”

半夜蘇醒，我還以為是剛才發生的事情，但外面天色漆黑，我躺在床上，睜開眼睛，回過神才知這只是個夢。

但惶恐不安的感覺卻從夢境裏帶到現實中來了。

後來我醒後喝了水，上完廁所又做了個夢。

夢見了一家旅店，老板、他的女兒以及妻子。老板是中年人，女兒是成年女子、老板娘是中年婦女。

這家店有個規矩。老板把他女兒身體部位和小店布局畫下來，裁剪，就成了幾張四四方方紙片，全是白色的背景，黑色的圖畫，像拼圖一樣，讓幾位客人拼接，誰能拼好就可免單。

前幾位客人都失敗了，一位少年仔細觀察坐在對面的老板女兒，以及店裏周圍的環境，拼完之後，老板檢查确認無誤，也覺得不可思議。

少年是老板這些年遇到唯一能拼好的人。

春去秋來，時過境遷。旅店來了一個男孩，他也受到了老板的邀請，拼接白紙黑圖的紙片。

女子這時卻說，“我的雙乳可不是長在胸口上的。別拼錯了。”

只見男孩站到角落，嘴裏念念有詞，吟唱起來。周圍的溫度越來越冷，紙片無風自動，就這樣飄起拼好了。

老板見狀熱情招待，男孩吃完後就昏倒了。

“年年災荒，何時才是個頭？”

“娘，快吃了他吧，我快餓死了。”

“好，這小孩細皮嫩肉的，一定好吃。”

“其實易子相食是不對的，應該隔代相食。”

真是個奇怪的夢。

自從上次被撞之後，我那天吃飯都往嘴裏塞着幹飯，不咀嚼米粒，直接幹咽下去，不一會喉嚨就塞滿了。

父親說了他被撞的事故，我問他該如何處理的時候，他那時也說算了，現在也一樣說算了。

“下次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打一頓或者是付醫藥費之類的一塊錢都是好的，我不能白白受到傷害。”

後來，我越來越傷心，和父親說不做了。他讓我休息一會。

很快，我就崩潰了。一個人獨自在建築下面，坐在車子的踏板上無聲哭泣。

淚水止不住滴下，落在鏡片上，水霧彌漫，視線朦胧，透過鏡片上淚水，什麽也看不清楚。

眼睛盯着地面，手捂着眼睛，胸膛連續起伏，剛吃下去的食物快嘔出來一樣，咳個不停。周圍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

不知用多少紙擦了鼻涕，流了多少淚水。過了好一會，我的呼吸困難，越來越急促，腹部肌肉顫動個不停，咳得厲害，喘不過氣。身上的紙也快用光了。

“為了什麽哭泣？”

“就這是被撞了而已沒必要這麽傷心吧？”

“世上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吧？”

“哭夠了吧？還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呢。你在這還要做十幾年呢。”

“再過一會就好。我還想再哭會。”

眼淚很快就流幹了。我默默站起身子，拿出手機，看起小說。我心裏面總是有個聲音響起。他是對的，“我還有很多游戲沒玩，小說也有很多沒看……”

半小時後，我又被父親叫去工作了。

好想去死。

還要再堅持十五年。

食堂中，父親和我吃飯，不知不覺在廠裏度過飛快的一天，每每想到這時，總是幻想起十五年之後的日子。

“還有十五年啊～”

父親毫不猶豫打破我的幻想：“你既然能在這廠裏待滿十五年，那以後一定會待二十年。”

“不可能。”

“你現在還小，什麽都不懂。思想還跟十歲小娃娃差不多呢。”

“我是十歲小娃娃，那你相當于幾歲？八歲小孩？”

“我當初也覺得在廠裏待不下去，一個月後适應下去就一直幹到現在。”

“那是你，我反正十五年後就不幹了！33歲就在家等死。”

“随着時間都流逝，你的想法會變的。33歲你就在家等死了？你這個年紀正值壯年，是賺錢的大好時光。”

“你不懂。我已經把人生最寶貴的十五年青春歲月全都浪費在廠裏了。剩下了的時間我想做自己的事。”

“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把時間花在有意義事上。”

“你認為有意義的事是什麽？”

“撫養你們長大成人。為此我要工作賺錢養家。”

“說白了就是賺錢對吧？”

父親幹脆吃飯，不理我了。

我心裏想到這樣活着才有意思，為了那個目标一直努力然後實現它。

父親帶我去辦公室簽字，關于安全隐患教育的确認。

到了那裏，父親走到領導桌前，敲響了辦公桌，“喲，現在辦公室移到這邊來了。”

領導擡起頭，看着父親笑容滿面，坐在他的對面。

我觀察着這位領帶，他的頭發有精心打理過的，濃密、短直發。戴着方框眼鏡，白淨的臉，容貌上等。

不知為什麽，這辦公桌前，有兩張椅子。我并沒有坐下，而是跟着父親，站在一邊。

“這就是安全教育的單子，來，簽個字。要不你自己簽吧。”

我聽父親的話，接過筆，飛快簽上自己的名字。

“你看看這個，尤其是第二條需要特別注意。”

父親依照領導的話，還讀了一遍那些專業名詞形成的句子，我只覺得晦澀難懂。

後來他們又聊到了其他事情。

我用自動加油貌似損壞了車子的發動機。

“你要知道，責任要是是我，廠裏頂多就是罰我的錢。要責任是修車的，那他們就要出全部修理的費用。”

“但現在是修車的把責任推給你了。所以車子出了問題，以後要車輛要點檢。”

“得了吧。這輛車都十幾年沒點檢過了，還不是照樣開。”

“你要和那些大領導說去，把他們給說服了。”

“維修費多少？”

“說出來吓死你。我只告訴你，一個輪毂就5000塊錢。”

他們說了很話，期間，在父親打開煙盒，領導不自覺伸出了手，但很快縮了回去。

父親遞給了領導一根煙，他立刻點燃，把打火機給了父親。一會功夫，兩人都點起煙來。

我站得有些累了，靠着牆上，摘下帽子，聽着父親和領導的談話。

後來，父親接到了電話，對着那頭的人破口大罵。

“日你媽、草他媽，幾乎什麽髒話都毫不顧及在場人的感受說出口。”

領導走到我的面前，露出和藹的笑容，問道，“最近車開得怎麽樣？”

“還好。”

我看了他一眼，就連忙轉移視線，望向別處。

忽然父親又罵了一句，和別人說得更大聲了，而在這時領導又問了我一句，我沒聽清，說了聲，“啊？”說完，看向父親的位置。他順着我的目光，又說一遍，“車子開得熟練了嗎？”

“還行。”

我的話逗得領導笑了會，他對我說，“好好學，好歹這也是一份手藝，一門技術。哪怕你不在這裏了，也能用得上。”

他說話之間略有停頓，一句說完看我的反應。我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我們家孩子挺好的，挺不錯。”父親支援道，“就是話少了一些。”

在去飲水機倒水的時候，我見到一位長相很像職校同一個宿舍的學生。我正仔細看着他的樣貌，刺猬頭，頗為俊俏，戴着眼鏡，白皮圓臉，很年輕，還有點帥氣。他屬于在人群裏一眼看到就很特別的男人。

此時，他抽着煙，正坐在石墩上和別人聊天。

在吃過飯後，父親騎着電動車，突然對我喊道，“你看，就是那個人。挺高學歷的，沒當上領導，念書都念傻了，書都全白念了。好像還是個博士，我們廠裏頭最高學歷了。”

我順着父親的目光看過去，那人就是我遇到的圓臉男人。

他正騎着電動車，過馬路時四面張望。

父親又說：“他一個月只拿4000多的工資。這書念的有什麽用呢？”

“倒跟我們差不多。他做什麽工作？”

“聽說是電路統計。”

“他真是博士？”

“研究生吧。”

“他為什麽不到廠外找工作？”

“在國企都混不下去，還去其他地方吶？像他這樣，一旦出了廠，到哪都不行。”

聽說有的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只能淪落到送外賣。我倒覺得他很明智，沒有好高骛遠。

我嗓子不太舒服，一會就咳嗽，咳得嗓子疼，每次咽口水都會疼，要麽很幹，像是有什麽卡着喉嚨了。

病情在惡化，我打完噴嚏開始流鼻涕了。

可能是夜裏的風過于寒冷，但我堅持是吃了桃子而患病的。原因是吃桃子沒去皮，毛絨絨的表皮弄得我咳嗽不止。說到底還是沒洗幹淨。

夏季中午和晚上的溫差真的很大。宛如在沙漠。白天熱死人，晚上凍死人。

父親今天下午開會。我替他工作了一小時。工作時，自己能感覺到，自身開這輛車的技術愈加熟練了。

“自從你來了，老爸總要被罰款呢。”

我遇到的麻煩也多了。

原本日常回家的路正在修，被路障堵住了。現在回家還要繞道，過陌生的紅綠燈時，我看不懂，對應的燈是歪的。所以感到會有死亡、喪命的場景。

但只是虛驚一場。下班後，我跟別人一起過去了。

上班是挺枯燥的，時間也過得極快。工作場地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門架，上面搭着巨大的建築。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通道，通向路口。

領導騎着車來到我旁邊，手裏提着方便袋，透明的。裏面是四袋方便面。

我還在心想讓他不要過來，給我爸就行。

“你拿兩袋。”

我沒聽清，直接對他說了聲謝謝，就想把四袋全拿走。

“不是。你挑自己喜歡的兩袋。”他一把扯過袋子，補充道。

我照做了。領導冷着臉，看樣子是對我的貪婪有夠無語的。

別人遞給我飲料，我拒絕之後，父母卻說，我不喝給爺爺奶奶喝也行。

這是什麽歪理，我明确再一次拒絕。

“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