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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兩個人踏出家門,果然就見一架馬車等在了門口。
霍檀一眼就看出,這不是崔氏的馬車,而是博陵城中方氏車馬行的馬車。
他回眸看了一眼崔雲昭,崔雲昭也仰頭對他笑:“夫君,咱們快走吧,若是中午前還了車,還能省去一半的車資,足有六十錢呢。”
霍檀:“……”
倒是沒想到,崔氏小姐過日子也這麽精打細算。
崔雲昭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如何所想,聞言就笑着說:“嫁妝是有定數的,花掉一文就少一文,自然要精打細算。”
不知道為何,聽到這話霍檀反而有些不悅。
“家裏并非無米下鍋,如何要你自用嫁妝?”
霍檀想了想,說:“每日營生花費,咱們回來再議。”
崔雲昭低着頭,輕輕應了一聲,唇角卻勾起一個弧度。
前世在長樂別苑時,也有不少不願意在宮裏侍候的嬷嬷,嬷嬷們人生經驗豐富,因着多年的颠沛流離,婚事都不知結了多少次,說起對付男人的手段,從早說到晚都講不完。
崔雲昭跟着聽了許多故事,也漸漸明白了許多事。
有時候,該軟就軟,該硬才硬。
霍檀讓崔雲昭先上馬車等他,他去安馬道取了馬兒回來,然後便一道出城。
今日是梨青跟随崔雲昭出門的,崔雲昭見梨青神色平淡,想了想就說:“一會兒去軍營,你好生跟着我,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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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青就沖她淺淺笑笑:“小姐放心,我不怕的。”
崔雲昭這才掀起車簾往外看去。
她叫的是方氏車馬行最小的馬車,裏面最多只能坐四人,多餘的物件都不好帶,故而車廂狹小,在城中行駛也更便利。
時人多窮困,少有人能租得起馬車,車馬行如此得名,但他們出租最多的卻是驢車。
驢車的價格比馬車低一半。
崔雲昭的身份特殊,她出身博陵崔氏,自然不能坐驢車出門。
前世她在長樂別苑一住就是四年,除了過年時去汴京拜谒,平時從來不會離開一步,時隔多年,重回故土,崔雲昭難免升起思鄉情緒。
博陵的一草一木,一樓一景,都是她少時最美好的回憶。
崔雲昭坐在窗口,認真看着窗外的景色。
藕花巷是小巷子,所住大多都是後來升遷的武将軍官,他們出來時辰稍晚,大多數将官已經出門上差了。
巷子裏只有這一架馬車,還有馬車邊上的少年将軍。
霍檀騎在馬上,渾身的氣質陡然一變。
從窄小的車窗往外看,能看到他猶如刀鑿斧刻的側顏。
這男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真是蒼天垂憐。
他騎在馬上的模樣是那麽英武潇灑,通身上下都是難掩的威武氣勢。
每個人見了,都要忍不住喊他一句小将軍。
似乎是感受到了崔雲昭的視線,霍檀倏然回身,往她面上瞥來一眼。
那模樣,有一種刺破人心的鋒利。
崔雲昭卻一點都不怕。
她對霍檀淡淡一笑:“妨礙郎君了。”
若非為了等馬車的速度,霍檀早就縱馬前去,用不了兩刻就能到軍營。
霍檀搖搖頭,沒多說什麽。
很快,馬車便駛出藕花巷。
霎時間,熱鬧的人聲便一湧而來。
從寂寥無聲到人潮洶湧,不過只是喘息之間。
藕花巷外是熱鬧的臨泉街,左近街巷的人家,都會在這裏采買日常所需。
久而久之,臨泉街就成了博陵最繁華熱鬧的商街。
也正因熱鬧,馬車行駛便慢了下來。
窗外,商鋪栉比鱗次,彩幡招展,行人言笑晏晏,踏着冬日裏最後一抹暖光。
好似真有盛世繁華。
崔雲昭認真看着外面的熱鬧,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安靜悠閑的生活很美,熱鬧喜樂的日子亦很美。
崔雲昭深吸口氣,待到此刻,才有重生的切實之感。
那些舊日的回憶,家鄉的景致,随着多年的離別而淡去,它們不會這樣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夢境裏。
除非眼見為實,一切方才是真。
崔雲昭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臉都被凍得有些僵了,才重新蓋起車簾,不再多看。
兩刻後就到了城門。
憑借霍檀的腰牌,他們不用排隊,直接就出了城。
再一刻之後,馬車聽到了五裏坡軍營前。
博陵并非軍事要地,這麽多年的戰亂侵擾,也沒有入侵到博陵這塊文教重地,所以博陵的守軍不算很多,且最高的将領也只到防禦使。
伏鹿節度使兼轄博陵。
在軍營門口安排好馬車和車夫,崔雲昭便下了馬車,安安靜靜站在了霍檀身邊。
霍檀是可以在軍營裏騎馬的,但他也把自家的棗紅馬安頓好,陪着崔雲昭往裏面走。
過了門口兩道哨崗,才進入到井井有條的博陵大營。
博陵大營占了一整個五裏坡,地勢有高有低,高處是哨崗和營帳,低處是武校場和士兵營帳,高低錯落之間,有高大的柳樹遮擋視線。
并沒有崔雲昭印象裏的黃土漫天,也沒有五大三粗的壯漢結伴同行,此刻的軍營并沒有那麽喧鬧,除了武校場和操練場聲響很大,其他地方都是很安靜的。
大家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初入這樣的軍營,并不會讓人心生懼怕,只會讓人肅然起敬。
對軍士的尊敬。
霍檀看到崔雲昭意外的神色,就笑道:“呂将軍麾下有兩員大将,以刺史馮朗和統制原大洲最為厲害,原統制常住軍營,他治下嚴厲,故而五裏坡軍營總是這般。”
霍檀簡單介紹了一句營帳中的情景,便帶着崔雲昭奇怪八繞,找到了其中一處武校場。
哪怕崔雲昭記性再好,也記不住方才的路,因為營帳都生得一般無二,陌生人忽至,無論想要做什麽,認路是一道難題。
此處是常駐軍,所以營房都是泥瓦房,比一般的營帳要更耐寒寬敞。
崔雲昭很知道如何在軍營行走,她低垂着眉眼,安靜跟着霍檀往前走。
霍檀見她一直未曾多言,也不東張西望,不由點了點頭。
自家這位娘子,真是聰慧到了極點。
有些話不用他多說半句,她便已經能心領神會。
說到底,還是崔氏教導得好,才能有這般出色的子弟。
待來到武校場前時,崔雲昭都有點累了。
雖然感覺沒走多少路,此刻卻已經日上三竿,到了一日中最溫暖時候。
陽光從兩棟軍營中間灑下,帶起一片絲縷光陰,轉角一出,眼前便是一片新天地。
幾十名長行們在武校場上四人一組,正在揮灑着汗水搏鬥。
因是冬日,所以漢子們身上都穿着短打,倒是讓崔雲昭沒那麽不敢看。
“喝,哈,擋!”
就聽武校場上呼聲響亮,引得人熱血沸騰。
霍檀沒有立即開口打斷他們,只領着崔雲昭站在武校場的門口,讓前方的大柳樹遮擋了三人的身影。
他不說話,崔雲昭也安靜聽。
這是霍檀給崔雲昭時間,讓她自己慢慢去接納眼前的一切。
一陣風吹來,帶來了不甚明顯的黃土味,崔雲昭也只是慢慢整理好鬓邊揚起的碎發,眼神并沒有絲毫嫌棄。
霍檀看着她,忽然笑了一聲。
崔氏女,果然不同尋常。
崔雲昭倒是沒有理他,只安靜看着眼前那些人。
此時此刻,崔雲昭的精神是非常集中的。
前世殿外的身影很模糊,崔雲昭只能大概判斷此人六尺有餘,比同他一起站在廊下的凝紫高了半個頭。
他的身量應該跟眼前的長行們差不多,但崔雲昭卻覺得那人似乎要更瘦弱一些,沒有這麽健碩。
思及此,前方忽然傳來喧嘩聲。
崔雲昭猝不及防擡起頭,就看到一張張滿是汗珠的大黑臉。
長行們剛剛武校完,正要休息,就有人眼見看到了樹後的霍檀。
他們正要同霍檀玩笑幾句,眼神一挪,就看到了軍使身邊嬌嬌俏俏的文雅姑娘。
這姑娘面色淡淡,雖然穿了利落的胡服,可她身上的那股子氣質,卻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有的。
漢子們剛喊了兩聲,倏然看到這麽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立即就跟被捂住了嘴一般,不敢吭聲了。
等崔雲昭回過神來,就感覺到武校場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崔雲昭無奈地嘆了口氣。
有時候她也覺得很奇怪,明明這些長行大多都已經成婚,家裏也有兒女,可每次見了她,就都莫名規矩起來,大氣都不敢喘。
但越是如此,崔雲昭越能感受到她跟霍檀之間的隔閡。
那是身份和教養,所帶來的不可逾越的隔閡。
漢子們越是在她面前約束,約是因為他們并沒有從心底把她接納成自己人。
這是錯誤的。
崔雲昭垂下眼眸,偏過頭去看霍檀。
清風拂過,少女的發絲卷到了霍檀的脖頸間。
帶起說不出的麻癢和心焦。
霍檀倏然眯了眯眼睛。
“娘子,怎麽了?”
崔雲昭安靜看他,片刻後,她主動挽起了霍檀的手臂。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讓那些長行們瞪大了眼睛。
這。
這崔氏女怎麽瞧着不像傳聞裏那麽高高在上啊?
怎麽瞧着對他們軍使挺好的?
漢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聽到霍檀大笑一聲:“還不過來見見軍使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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