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這聲音很陌生, 也很刺耳。

自從霍檀升至軍使,又被呂将軍賜住在藕花巷,還從未有人上門找過茬。

可兩個時辰前霍檀剛走, 緊接着就來人叫門,怎麽看對方都是有備而來。

崔雲昭神情一凜, 轉頭就去看霍新枝。

霍新枝難得沉了臉。

她平時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眼眸中沒有半點星光,只有一潭死水, 不悲不喜, 不怒不哀。

崔雲昭時常覺得,她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靈魂早就已經湮滅。

很難得的, 她看到了霍新枝眼眸中的憤怒。

崔雲昭隐約猜到, 來人同霍新枝有關。

原本林繡姑還在眼淚汪汪, 焦慮不安, 聽到外面的動靜, 她倒是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為母則剛, 事關霍新枝,林繡姑也立即忘記了種種痛苦事, 轉頭看向女兒。

“枝娘, 我聽着有點像你夫家堂兄。”

霍新枝眸色一沉, 那雙眼尾下垂的杏眼閃過一抹淩厲,但那淩厲稍縱即逝,很快就被暮色掩蓋。

“似乎是的。”

她一開口, 老太太就哼了一聲:“這完顏氏怎麽回事?怎麽這麽無禮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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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裏, 幾個女眷正說着話, 外面霍成樟和霍成樸也從廂房出來, 快步往堂屋過來。

“阿娘,外面是誰人吵鬧?”

霍成樟的聲音清脆洪亮,人在院中,就能讓堂屋中聽得清清楚楚。

可堂屋中人聽見了,門外的人自然也聽見了。

下一瞬,敲門的聲音越發激烈,幾乎發出“彭彭”的碰撞聲,随之而來的,還有很不客氣的吵鬧。

“霍新枝,你有本事打我家孩兒,有本事出來認啊!”

“我們家真是命苦哦,娶了個喪門星入門,害死了我兒,家宅都不得安寧。”

外面哭哭鬧鬧,驚起一片雞飛狗跳,崔雲昭能聽到左右鄰居家中養的貓狗也跟着吵嚷起來。

一時間,安靜的藕花巷亂成一團。

這麽鬧下去是不行的,平白讓鄰居看笑話。

崔雲昭微微蹙起眉頭,她的目光在霍新枝面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到林繡姑身上。

“阿娘,郎君剛離城出征,完顏氏便登門而來,可見來者不善。”

林繡姑此刻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她對崔雲昭點點頭,便招來了福婆子,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福婆子便飛快出去了。

吩咐完福婆子,林繡姑又看向平叔:“阿平,今日麻煩你了。”

平叔笑了笑,那張憨厚的臉看起來很是平順,他抖了抖腰上挂着的長刀,說:“夫人放心。”

林繡姑深吸口氣,然後就讓巧婆子去開門。

巧婆子搓着手,不敢動,倒是顧老太太面上閃過一抹遲疑,道:“既然是來尋枝娘的,那我便回去了,倒也不用這麽多人見親家。”

“母親,”林繡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顧老太太的手:“母親,當年這門親事,是您同完顏氏的老太太一起定的,您同她有舊,今日還是留下來得好。”

顧老太太面色一僵,她待要說什麽,擡頭就看到霍新枝那張冷臉,立即就沒了聲音。

“那好吧。”

等一家人都落座,巧婆子才磨磨蹭蹭過去開了大門。

門闩剛一拉開,只聽彭的一聲,似乎有人蠻橫地一腳踢開了大門。

隔着影壁,坐在堂屋的一家人看不到外面來了多少人,但聽到那動靜,心裏也隐約覺得不好。

很快,他們的猜測就成了真。

一夥人怒氣沖沖繞過影壁,直奔堂屋而來。

為首的是個高大的男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看起來很是兇狠。

他身邊跟着個年輕人,再之後就是幾名婦孺和一個腳步蹒跚的少年。

崔雲昭眯了眯眼睛,仔仔細細看這幾個人的面容,确實不認識他們是誰。

林繡姑面色不太好看,卻也勉強維持住了體面,僵硬地笑了笑,說:“親家母怎麽過來了?”

那群人中有個鬓發花白的老婦人,瞧着比林繡姑年長十歲不止。

她陰沉沉瞥了林繡姑一眼,然後就把目光落到面色沉靜的霍新枝身上。

下一刻,她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雖說你已經孀居在家,原來到底是我完顏氏的兒媳,怎麽,見了我這個以前的婆母連該有的禮儀都沒有了嗎?”

此時霍氏衆人中,老太太和林繡姑坐在主位上,崔雲昭和霍新枝一左一右位于副座,其餘的孩子們都站在堂屋裏,沒有落座。

平叔挺直腰背站在門口,滿臉嚴肅。

剛才這一群人氣勢洶洶進來,霍新枝卻沒有動。

她沒有站起身給曾經婆母行禮,也沒有見過夫家這一家老小。

崔雲昭不知道霍新枝同這家人有什麽過節,如今看來,顯然矛盾還不小。

林繡姑平日裏大大咧咧,脾氣很好,現在聽到女兒被刁難,倒是立即沉了臉。

既然完顏氏不給面子,那霍家也沒必要客氣了。

她坐在主位上,聲音淩厲:“我還尊稱你一聲親家母,是看在故去的老爺和大郎面上,靳大娘子,你別給臉不要,之前你們如何對待枝娘的,別當我不知道。”

林繡姑的聲音很淩厲,她嗓門很大,這一嗓子顯得氣勢十足,毫不退讓。

崔雲昭在心裏給她叫了聲好。

那位完顏氏的靳大娘子氣得眼皮子直抖:“林夫人,你現在是要同我議論我兒是如何死的嗎?”

話裏話外,竟還是覺得是霍新枝方死的完顏大郎。

崔雲昭今日本來起的就早,加上霍檀這樣倉促出門行軍務,她心中不免擔憂。

現在見了完顏氏這般胡攪蠻纏的人,她心裏自是不喜,一股子怒意便湧上心頭。

若是以前,她定不會在此時開口。

但現在的崔雲昭卻什麽都不怕了,她擡眸看了一眼那一家子怒氣沖沖的人,忽然道:“平叔,給幾位客人上座。”

她的聲音很冷靜,也很平靜,忽然這麽一開口,讓堂中即将爆開的争吵一瞬間被掐滅了。

那位靳大娘子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崔雲昭,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這時平叔搬來椅子,靳大娘子就領着一大家子人落座。

“難怪現在霍家這般趾高氣昂了,原是娶了崔氏女,覺得有底氣了,”靳大娘子冷笑一聲,又去冷冷盯看霍新枝,“你這個大姑姐是不是覺得有人可以依靠了?即便是個和離了的寡婦,将來說不定也能再嫁。”

這話真是難聽。

崔雲昭還沒說話,便被林繡姑一巴掌打斷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扶手,聲音有着清晰可見的怒火:“我想問問,完顏氏今日忽然登門,究竟所為何事?”

“若是只過來家中賣弄口舌,倒是完全沒必要,”林繡姑道,“家裏事多,好走不送。”

靳大娘子面色一沉,她一伸手,就把身後流着鼻涕的少年郎抓到身前。

仔細看去,那少年郎生得很高,也很壯實,跟那位領頭的男子長得很像,只不過他腿腳似乎不太好,走路有些蹒跚。

靳大娘子滿臉怒火:“那就要問問你好女兒了。”

她指着霍新枝說:“前兩日我們家聰郎瘸着腿回家,我問他如何,他說是走路不小心摔了,結果昨日他阿爹帶他去洗澡,才發現他腿上一片烏青,顯然是被打的。”

“回來家裏逼問他,他才說是貴府大姐無緣無故上武學打了他一頓,他怕兩家鬧矛盾,才不敢開口。”

靳大娘子這麽說的時候,她身邊那個少年郎縮着頭,不敢吭聲。

“看看我們家這兒郎,再看看你們家的大姐兒,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啊,娶了這麽個喪門星進門,不僅害死了我們家大郎,還要被她這般欺辱,這日子沒法過了。”

靳大娘子這麽說着,就哭嚎起來,那聲音直沖天際。

聽到這裏,崔雲昭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那完顏聰身上。

随即,她便偏過頭,看了看低着頭沒吭聲的霍成樸。

霎時間,崔雲昭便什麽都明白了。

難怪那日霍新枝出門,難怪回來後手上有傷,若非這完顏氏打上門來,家中無人知霍新枝都做了什麽。

崔雲昭心中微嘆,這位大姑姐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霍家人沒有崔雲昭那麽敏感聰慧,林繡姑聽罷滿臉不可思議:“靳大娘子,你別信口胡言,含血噴人,我們家枝娘多老實本分的人,當年在你們家受盡了欺辱,都沒說要反抗,後來要不是她大弟知道這一切,才上門同你們家斷了關系,怎麽,現在是家裏日子過不下去,又要上我們家打秋風?”

林繡姑罵起人來,也是一個髒字都沒有,卻能把人氣得臉紅脖子粗。

果然,不提霍檀還好,她一提霍檀,那個領頭的男人就立即跳出來:“你們家就沒一個好貨。”

他臉色難看至極:“當年你們家霍九郎上門就劈頭蓋臉打下來,跟土匪有什麽區別?要不是呂将軍護着他,我看他還能耀武揚威到幾時。”

“一個兩個都這麽愛打人,如今連個孩子都不放過,怎麽,是不是非要鬧到呂将軍跟前才可認錯?”

霍檀出門打仗,不在家中,這完顏氏選在此刻登門,為的就是要從霍家這群婦孺手裏讨要說法。

林繡姑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滿心的怒氣。

“你們家說打了就打了,證據呢?光憑一個黃口小兒胡說八道,就當成了事。”

那完顏山聽到這話,眼睛一閃,說:“我有證據。”

“當時霍家大姐打人的時候,自以為選了個偏僻地方,可武學裏還是有學生看到,即便對薄公堂也不怕。”

完顏山那雙牛眼看向霍新枝,滿眼都是惡意。

“我們家這麽多人證,你們霍家認不認?霍軍使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名聲,你們家還要不要?”

完顏家今日不僅僅是來讨個說法的,更是趁着這難得的機會,來讓霍家掉一塊肉下來。

崔雲昭眯了眯眼睛,已經知道了完顏家的來意。

可他們來得實在太湊巧了。

霍檀忽然被下軍令出城,本就是事出突然,前後不到兩個時辰,完顏家就忽然登門,這其中的關聯不由不讓人深思。

但完顏家至今還在胡攪蠻纏,步步緊逼,崔雲昭便不急着催促,想要看看他們真正想要什麽。

崔雲昭猜出這些,霍家其他人卻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就連老太太也去看霍新枝。

完顏山眼眸裏閃過一絲精光:“我們這裏,人證物證俱在,張家武學也能替我們作證,林夫人,既然貴宅大娘子打了我家的小郎君,那麽總該給個說法。”

“林夫人以為呢?”

林繡姑臉色沉了下來,她沒有理會完顏山的步步緊逼,反而去看霍新枝。

似乎只要霍新枝搖頭,她就立即有了底氣。

可霍新枝卻一直木然坐在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當年那她剛回到家時,也是這般行屍走肉的模樣。

林繡姑心裏心疼女兒,卻又不想兒子被連累,于是便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便去把認證物證都叫來,若事情當真如此,我們霍家一定會認。”

言下之意,就是要私了了。

完顏山唇角差點壓抑不住喜悅,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靳大娘子和另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然後才回頭看向林繡姑:“還是林夫人講理,此事牽扯太多,不宜興師動衆,不如我們先把賠償議論了,再去請人?”

崔雲昭緩緩擡起頭,認真看向他。

重點就在這裏。

那完顏山顯然是為此事而來,兒子被打恰好正中下懷,故而等到林繡姑這句話後,他根本就壓抑不住喜悅,立即就開了口。

“如今霍家已經改頭換面,即便霍世叔過世了,可九郎依舊是人中龍鳳,軍中豪傑,我以為,他一定會有一番作為。”

“為了這些小事再去敗壞九郎的名聲,實在不值當啊。”

完顏山看起來五大三粗的,說氣話卻滴水不漏。

他們一家雖然來鬧事,但那完顏聰的腿看起來确實傷得很重,加上完顏家言之鑿鑿,讓霍家剩下的老弱婦孺們立即就有些氣虛。

完顏氏先鬧後談,氣勢這麽一上來,事情就很好辦了。

果然,崔雲昭發現就連老太太眼眸裏都升起些許期盼。

她大概以為左不過幾兩銀子的事。

崔雲昭眼眸裏泛起嘲諷,若真是為幾兩銀子,完顏氏何必來這麽多人呢?

果然,下一刻完顏山便開了口:“我聽聞你們家在北城郊多了三十畝地。”

這話一說出口,林繡姑的臉色大變。

“你說什麽?”

那根本就不是霍家的地,而是崔雲昭的嫁妝。

人人都知崔雲昭的母親殷夫人當年可謂是十裏紅妝,嫁妝多到數不過來,那厚厚一疊嫁妝單子,跟一本書冊也不差許多。

如今崔雲昭出嫁,前幾日也是轟動了博陵城,那一百零八臺嫁妝,誰看了不眼饞?

崔雲昭在博陵的嫁妝,除了那些鋪子,便是郊區的田地。

三十畝地看起來不多,卻是連成片的上好良田,在如今的年月,已經很難買到這麽好的良田了。

不過這并非崔雲昭手裏嫁妝的全部,只不過這三十畝恰好是連成片的,而且位置很好。

她有多少嫁妝,霍家也只有林繡姑和霍檀知道,這個完顏氏卻知道得清清楚楚,真是耐人尋味。

崔雲昭沒有動怒,也沒有委屈不安,她安安靜靜坐在那,仿佛沒有聽懂完顏山的話。

林繡姑驚怒之後,下意識就去看崔雲昭,見她神色平靜,這才松了口氣。

她此刻非常慶幸,兒媳婦是個聰慧機敏的能人,不會被人三言兩語挑唆。

林繡姑緩緩吐出口氣,直接否認:“完顏世侄是哪裏聽到的傳聞?我家中就這一畝三分地,哪裏會多那麽多田地。”

顧老太太一貫只會窩裏橫,面對來勢洶洶的完顏氏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此刻才立即附和:“是啊,老姐姐可不能聽信讒言啊,咱們家哪裏有那麽多田地。”

靳大娘子的婆母,也就是進門後一直沒有吭聲的趙老太太此刻厭惡地掃了她一眼,語氣卻很不客氣:“老妹妹,我看你家裏對你也沒多少尊重啊,怎麽孫媳婦的嫁妝,你是一點都不知道?”

顧老太太面色一僵,她勉強維持着臉上的僵硬笑容,直接說:“老姐姐,你都說是孫媳婦的嫁妝,我哪裏好去詢問?”

嫁妝是一個女子的私産,和離時是可以全數帶走的,她的嫁妝要如何用,留給誰,都由她一個人說了算。

崔雲昭這樣的高門閨女下嫁軍戶,她手裏握着豐厚的嫁妝,有骨氣的人家不去動才是正确的。

老太太這話回到了點子上。

林繡姑立即就道:“兒媳婦的嫁妝是兒媳婦的私産,同我們霍家有什麽關系?我們霍家是沒有那麽多田地的,而且完顏世侄……”

林繡姑的眼神而已跟着犀利起來。

“即便我們家枝娘真的打了聰郎,賠禮道歉或是賠些補品也就罷了,論情,她是聰郎的長輩,理應教育聰郎,論理,也萬沒有貴府這樣獅子大開口的道理。”

“依我看,你們這不是來讨說法,你們這是來訛詐的。”

待到此時,霍家人也都看明白了。

完顏氏今日上門,就是來訛詐的。

完顏山面對霍家的反對,一點都不着急,他反而氣定神閑。

“林夫人這就胡攪蠻纏了,當年你們家九郎把霍大姐從我們家帶走時,可是簽了和離書的。”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即便我那苦命的堂弟屍骨未寒,你們家也要恩斷義絕。”

林繡姑面色鐵青:“完顏山,你不要給臉不要,當年九郎為何帶回枝娘,你們完顏氏上下都理虧,今日還敢來大放厥詞?”

完顏山不去理她的憤怒,倒是拿眼睛去看霍新枝。

霍新枝緊緊攥了一下手,那張木然的臉也多了幾分緊張神色。

就聽完顏山道:“當年是有些誤會的,不過既然已經和離,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霍大姐萬沒有登門打我們家孩子的道理,如今人打了,證人都在,你們家認還是不認?”

完顏山聲音說不出森冷:“當然了,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若是貴府實在拿不出那麽多銀錢,要麽我們去尋呂将軍對薄公堂,要麽,就否認和離,弟妹就還是我們家的媳婦。”

“弟妹跟着我們回家,此事就一筆勾銷。”

完顏山那張本應該剛正不阿的臉上,此時滿是陰森可怖。

“如何啊?”

這話一說出來,堂屋裏寂靜一片。

崔雲昭看到對面的霍新枝雙手顫抖,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驚懼的神色。

可見當年的完顏氏對她留下了多麽深刻的陰影。

若是旁的人來鬧事,霍新枝不會這樣一聲不吭,任由他們怒罵編排,可見即便已經和離在家,當年的夢魇也依舊揮之不去。

崔雲昭深吸了口氣,正待說什麽,就聽到林繡姑忽然開口:“用霍家的田地陪你們,霍家沒有三十畝兩天,但在西郊也有二十畝水田,你們若要就拿走,不要也沒有更多。”

林繡姑這般果斷,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一雙兒女。

不能讓霍新枝再去遭罪,也不能讓人壞了霍檀的名聲。

畢竟當年霍檀在完顏氏喪期就打上門去,硬要姐姐同已經過世的姐夫和離,無論怎麽說,都有些仗勢欺人。

林繡姑這般直接了當,頗有些氣魄。

錢財沒了可以再賺,但人還在就行。

崔雲昭心中嘆息,她又要開口說話,對面的老太太卻不幹了。

“我的老天爺,我的命怎麽這麽苦,”顧老太太拿出平時那副胡攪蠻纏的勁頭,“那田地可是家裏的命根,如今被這麽賠出去,一家人靠什麽過活哦。”

老太太平日裏就靠這一招在家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結果她這一番哭天搶地,完顏家的人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老太太見場面尴尬,無人上前勸阻,立即就從椅子上跳起來,做勢就要去撞頭。

“我不活了,一頭撞死得了。”

她這般唱念做打,對面的趙老太太也立即起身,跟着哭嚎叫起來:“我也不活了,這是什麽命啊,家裏的孩子好好被打了還不說,對方還仗勢欺人不認賬,大家都是軍戶,誰怕誰啊。”

這年頭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老太太見天唱念做打,不過仗着在家裏輩分高,如今趙老太太同她一個輩分,又是“苦主”,人家鬧起來,字字句句都能掐中要害。

崔雲昭垂下眼眸,聽到這裏,已經把事情都聽明白了。

若完顏氏只是普通人家,絕對不敢上門鬧事,問題是完顏氏也是軍戶,看這樣子,人口比如今霍家多,可能職位也相差不大,故而有底氣上門。

最要緊的是,他們捏着霍新枝的婚事說話。

所以一開始,林繡姑立即就低了頭,寧願拿錢了事,也要把人保下來。

但老太太卻看不清這些,從她手裏拿錢,跟要他命似的,更別說還是二十畝上好的水田了。

那可是她兒子拿命換來的。

頓時,顧老太太哭得更厲害了,崔雲昭看得出來,這一次她是真的傷心了。

她哭,完顏氏的女眷們也跟着哭。

一時間,霍家堂屋吵鬧不休,讓人頭疼。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女聲開口了。

崔雲昭擡眸看去,就看到對面的霍新枝面色慘白,但她握在一起的手确實那麽堅定。

她不看任何人,只低着頭,聲音也有些顫抖。

“三十畝地是弟妹的嫁妝,二十畝水田是我父親的撫恤,事情是我做的,我跟你們回去。”

她擡起眼眸,眼神裏透着一股子決絕。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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