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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這話說得異常篤定。
崔雲昭并不覺得霍檀在大放厥詞, 他一向言而有信,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他說了, 就能做到。
崔雲昭等他說完,才道:“我已經告訴完顏氏的人了, 讓他們好好清點長姐的嫁妝,過幾日你回來,就去他們家要回。”
霍檀點點頭, 他慇勤地給崔雲昭倒了一杯茶, 然後便舉着自己那杯茶,主動同她的茶杯輕輕碰了一下。
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再次謝過娘子, ”霍檀笑笑, 神情顯然很放松, “應當不用咱們特地跑這一趟, 完顏氏自己會把東西送回來。”
崔雲昭知道霍檀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至于他要做什麽, 崔雲昭便不多問, 只是有些疑惑:“我平日裏瞧着,祖母對長姐是很關懷的, 長姐對她那般冷漠, 她還是噓寒問暖, 也很聽長姐的話,為何當時給長姐選了那樣一門親事?”
雖說霍氏一直在岐陽,對博陵不太熟悉, 但完顏氏這樣的人家, 若是仔細打聽, 還是能聽說些大概的。
而且除了世家大族或早有姻親關系的, 一般而言,小門嫁女都是嫁在當地,霍新枝當時從岐陽嫁來博陵就有些奇怪。
不過後來因呂繼明調來博陵,霍檀跟随而來,這娘家倒也不算遠了。
當時因為被呂繼明看中,又賞賜宅院,霍氏一家就都搬來了。
但霍新枝可是在霍氏搬來之前就已經嫁到博陵的。
這一點,崔雲昭是很不解的,但她沒有直接問。
霍檀倒是聰慧,一聽就明白,于是便從頭講起。
“說來,也是祖母太過固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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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父親忽然戰死,家裏上下都很難過,母親強撐着處理完父親的喪禮便病了。”
“我那時候年紀尚小,還不太懂事,許多事請就沒有太過上心。”
霍檀微微嘆了口氣。
“若非如此,我也沒有注意到長姐的異常。”
崔雲昭擡起眸子看向他,說起長姐,這個一向冷靜的男人也不由有些懊悔神色。
“你也知道,刺史算是虛銜,是上禮下仁的一種表現,父親實際的官職是岐陽兵馬營騎兵副統制,手下有一營的人馬,身邊也有親兵。”
當時霍展的官位已經很高了,他上面是呂繼明,是岐陽廂軍都統制,再上面就是節度使郭子謙。
這些崔雲昭都知曉。
如果霍展還在世,再往上走一走,成為一方統制,那她跟霍檀的婚事便是門當戶對,美滿聯姻。
只可惜,霍展過世太早了。
他剛翻身就死在戰場上,剩下一家子孤兒寡母。
霍檀見崔雲昭對霍展的官職很清楚,便沒有多談,直接說:“當年父親身邊有親兵百人,其中親兵軍使名叫符嘉樹,能文能武,是父親身邊最得力之人。”
“當年那一場大戰非常慘烈,父親為國捐軀,而符嘉樹也毀了容,受了很重的傷。”
崔雲昭心中一動:“難道這位符軍使……”
霍檀點點頭,道:“符大哥十五歲就入父親麾下,同長姐算是年少相識,說一句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只可惜那時候符大哥受了傷,又因為父親的戰死受到牽連,直接被降級降罪,貶至幽雲十三州中燕州戍邊。”
崔雲昭擡起眼眸:“長姐想要同他一起走?”
霍新枝絕非柔弱的性子,若不是完顏氏對她進行了非人的折磨,又經歷了種種磨難,在崔雲昭看來,霍新枝絕對是個很有骨氣的女子。
她不會怕吃苦。
霍檀又嘆了口氣:“當時長姐就說要嫁給符大哥,陪着他一起戍邊,她相信符大哥能攢夠軍功榮歸故裏。”
故事聽到這裏,若以此為結尾,當真是可歌可泣,讓人敬佩。
但故事終究只是故事,現實似乎從來不盡如人意。
霍檀道:“祖母當時就暈了過去,母親因在病中,沒有叫她知道這件事。”
“那時候家裏太亂,父親過身之後我立即去請見郭節制,父親頭七剛過,我就參軍了,同樣不知家中這些事。”
霍檀真的很堅強。
他當時做了最正确的選擇,想要最大限度保護住家人,想要盡快撐起這個家,他只能一往無前,拚命向前沖。
在軍中,霍檀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他用最快的速度升至軍使,也漸漸代替父親,成為霍家的頂梁柱,成為人們談論霍家時,交口稱贊的那個年輕英雄。
可他畢竟不是萬能的。
他不能同時做好兩件事。
因當時母親逐漸好轉,讓霍檀心無旁骛,所以他忽略了家中的種種事端。
最終,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祖母同完顏氏談好了長姐的婚事。
霍檀道:“後來開始行三書六禮時,我才知曉這一切,當時我問過長姐,若她不願,我去找完顏氏請罪,攔住這門親事。”
“但長姐說她願意。”
“我不知道,是祖母以死相逼才促成的婚事,當時符大哥已經離開了岐陽,長姐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同心上人相隔兩地,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崔雲昭聽到這裏,心裏沉甸甸的,沒想到顧老太太竟還做過這樣的事。
霍檀說起這件事,語氣已經恢複了平靜,但崔雲昭卻能隐約聽出他是很自責的。
自責自己當時沒有問出長姐的真心,沒有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沒有讓長姐提前離開完顏氏的牢籠。
時過境遷,歲月倒轉,誰又能知道看起來光鮮亮麗,蒸蒸日上的完顏氏,竟是那等閻羅窟。
霍檀道:“當時長姐非要跟符大哥去邊關,祖母是怎麽也不同意的,自從父親過世之後,祖母就有些固執,總是認為自己所想才是對的。”
“她怕長姐同符大哥一起死在邊關,怕家裏又有親人一去不回,所以當時她以死相逼,非要讓長姐留在家裏。”
“長姐妥協了,從小到大,祖母都對她很好,對她最是偏心。”
崔雲昭嘆了口氣。
“我說過,當年兄長早夭,家裏只有長姐一個孩子,所以祖母對她格外疼惜,後來即便有了我們,祖母也最疼她。”
“長姐從小就聰慧,又漂亮,在岐陽也是小有名聲,祖母每次提起來,都與有榮焉,很為長姐驕傲,誰知道最後竟然鬧到這個地步。”
崔雲昭道:“長姐沒有跟符大哥走,祖母又是如何選中的完顏氏?”
霍檀眸色微閃:“當時長姐妥協了,沒有跟符大哥走,但祖母總擔心她苦等符大哥回來,耽誤了好姻緣,偏巧完顏大郎的父親去岐陽公幹,同人吃酒時聽說了我家的事,又恰好完顏大郎同我長姐年歲相當,于是便動了心思,請了冰人上門。”
崔雲昭若有所思:“如此說來,竟是完顏氏先請的媒人。”
霍檀點點頭,眸色幽深:“現在想來,我們家最符合完顏氏選兒媳的标準。”
“沒有背景,沒有根基,父親早亡又小有薄産,能瓜分兒媳的嫁妝又不會打上門來,甚至還是異鄉人,豈不是更好?”
崔雲昭聽到這裏,不由有些厭惡。
“真是喪良心。”
霍檀沒有發表意見,繼續說:“當時我們身在岐陽,不知道完顏氏的根基,只聽說完顏氏一家也是軍戶,而且完顏大郎名聲很好,已經參軍,頗得上峰看中,聽聞年紀輕輕就做了伍長。”
這已經是很不錯的年輕俊才了。
“所以祖母就動了心?”
霍檀點頭:“祖母會同意這樁婚事,還是因為當時完顏氏出手大方,送來的禮物都很隆重,而且完顏氏遠在博陵,同岐陽隔了一座山,如果長姐嫁來完顏氏,即便以後符大哥回來,長姐大抵也沒機會再見他。”
老太太的初衷或許是為了孫女,那時候完顏氏也會做表面功夫,可她卻不想想,讓霍新枝孤身一人嫁來博陵,沒有娘家撐腰,受苦也說不出來,如何能過得好?
說到底,還是眼皮子太淺,看中了人家的聘禮。
“婚事定下之後,我是見過完顏大郎的,其實這位姐夫人品不錯,”霍檀嘆了口氣,“他同完顏氏家中人都不太一樣,對長姐也不錯,平日裏也能護着她,只可惜姐夫走得太早了。”
崔雲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說了一句:“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
霍檀道:“當時在岐陽,已經沒什麽晉升的機會了,所以呂将軍被調遣至博陵時,我就申請跟來,一方面是想要求得更多的機會,一方面也是為了母親和長姐。”
“雖然母親如今看來總是笑呵呵,開朗活潑的樣子,但她心底深處還是懷念父親,我不想讓她一直留在家中,便直接把家搬來了博陵,幸好,我們搬來得及時。”
搬來了博陵,才在霍新枝被完顏氏欺辱時,霍檀能第一時間知曉此事,并且直接打上門去,把霍新枝救了出來。
“我當時沒有想那麽多,總覺得錢財乃身外之物,與其一直同他們扯皮那些身外之物,還不如早點把長姐帶回家,讓她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完顏氏做的局。”
霍檀說到這裏,日影西斜,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天邊雲霞飄搖,餘霞成绮,瑰麗動人。
堂屋中門緊緊合閉,阻擋了呼嘯而來的風。
崔雲昭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竟又落了雪。
大雪簌簌,瞬間便描白了整座博陵城。
堂屋中薰籠辟啪,裏面的木炭燃着熱意,溫暖了翠雲昭的手心。
就在崔雲昭發呆的時候,霍檀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崔雲昭的手。
他的手很熱,她的手很暖。
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就是最美滿的圓。
霍檀的聲音在靜谧的屋子裏回響,好似虔誠篤定的梵音。
“娘子,多謝你把長姐從泥潭裏救出來。”
“我知道的,即便長姐人回到家中,可她的神魂,還被囚禁在完顏氏那個黑漆漆的冰冷柴房裏。”
“現在,她終于重新活過來了。”
霍檀真心實意說話的時候,是非常誠懇的。
他的那種誠懇,會讓人不自覺點頭,應和他的每一句話。
崔雲昭看了霍檀一眼,便倏然別開了眼眸,然後她就道:“該過去用晚食了。”
霍檀應了一聲。
霍檀自己梳好頭發,随意穿了一件家裏常穿的直身,便同崔雲昭出了門。
不知何時,小雪轉成了大雪。
大雪紛飛,凜冬已至。
崔雲昭呼出一口熱氣,看着白霧在雪中蒸騰而上。
她感嘆一句:“這個冬日不好過。”
霍檀說:“是啊。”
今年入冬之後,已經落了兩場雪了,尤其這一夜的雪這樣大,許多家貧的百姓就難過了。
兩個人踩着腳下的雪,一路往西跨院行去,腳下咯吱咯吱,聲音空靈又好聽。
霍檀道:“武平那邊的流民,最近一股腦往博陵這邊來,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崔雲昭愣了一下:“他們不回武平嗎?”
“家沒了,地也沒了,親人可能也都沒了,還回去做什麽?呂将軍治下極嚴,對士兵管束嚴格,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民一窩蜂來投奔他,也在情理之中。”
崔雲昭點點頭,她披着鬥篷,小臉在風帽裏還沒有巴掌大,只凸顯了那一雙神采奕奕的大眼睛。
“明日裏看一看,若是有需要,我就讓糧鋪的掌櫃帶着人去城外施粥。”
霍檀有些意外地看了崔雲昭一眼,見她滿眼認真,片刻後,他笑着握住了崔雲昭的手。
走了這幾步路,崔雲昭的手就有些涼了。
所幸他的手還熱,可以溫暖她的。
“娘子心善,定有福報。”
崔雲昭笑了一下,只說:“倒也不是為了什麽福報。”
重生回來,許多事請她都還未查清,但她卻明白一個道理,只要力所能及,她就要把前世未盡之事都做好,哪怕只救一個流民,也是值得的。
重生的意義是什麽?并不是單要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否則她自己都不覺得,自己能擔這麽大的福澤。
施粥,救人,對她來說并不困難,力所能及的事,為何不做?
崔雲昭如此想着,心裏就很暢快。
“流民也同我們一樣,若是哪一日我們自己落了難,大抵也希望有人可以救命,我不過将心比心罷了。”
崔雲昭如此說。
霍檀倒是聽出她嘴硬來,他家娘子聰慧大方,嘴上厲害得很,心卻是嘴軟的。
她不肯應,霍檀就沒多說,只道:“明日我率隊出城看一看,回來禀報将軍,看将軍有何吩咐。”
夫妻兩個說着話,就來到了堂屋裏。
崔雲昭站在門外抖了抖鬥篷,然後便交給了迎過來的福婆子。
夫妻兩個這一露面,屋中人立即歡喜起來,顧老太太難得露出喜色:“九郎回來了,辛苦你了。”
她平日裏對霍檀總是不鹹不淡的,無論他征戰在外,還是德勝歸來,都沒什麽好臉色。
尤其霍檀沒聽她的話,擅自同意了呂将軍的指婚,顧老太太更是整日裏陰陽怪氣,沒說過一句好聽話。
今日不知道怎麽了,竟是難得給了笑臉。
師出反常必有妖。
崔雲昭掃過一眼,記在了心裏。
霍檀對老太太見過禮,然後又去看母親:“阿娘,今日準備了什麽好吃得?”
林繡姑從他進來就開始看他,此刻見他神采奕奕的模樣,一顆心總算安穩了。
“今日都是你愛吃的。”
崔雲昭低頭去看,見今日桌上難得擺了七八樣菜。
有一整只脆皮燒鴨,一碟水晶脍,一盆紅燒雞塊,其他林林總總,擺了滿滿一大桌。
霍檀和崔雲昭在林繡姑身邊坐下,然後去看兄弟姐妹們。
霍新枝坐在老太太右手邊,她今日穿了一身新衣,選的鵝黃顏色,襯得她比平時要年輕好幾歲。
加上她這幾日似是睡得踏實,故而看上去一點都不疲憊,眼底的青黑都散了不少,反而很是精神,眼眸裏終于有了神采。
她看向霍檀,目光很溫和。
“大弟回來了,你辛苦了。”
“我特地給你做的燒肉。”
同以前相比,霍新枝似乎更愛說話了。
霍檀心裏不由感慨,還是崔雲昭厲害,從根本上拔除了長姐心裏的痛苦,讓她慢慢活了過來。
霍成樟此刻也趕緊邀功:“阿兄,今日的脆皮燒鵝是我去排隊買來的。”
他話音落下,邊上的小少年紅着臉擡頭,認真看向霍檀。
“阿兄,我也去了。”
少年郎聲音依舊很輕,但他能主動開這個口,已經殊為不易。
霍檀再一次想感嘆崔雲昭的厲害。
一件事不僅解決得漂漂亮亮,還讓長姐和十二郎都開朗許多,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目光不自覺落到了邊上安靜坐着的霍新柳身上。
霍新柳一直很腼腆,她是天生的內向,故而此刻被兄長看了,她也只是擡頭沖他腼腆一笑,沒有說話。
也還不錯。
霍檀看着整整齊齊的一家人,心裏很是妥帖。
出征的時候,他見多了血腥和殘酷,見多了妻離子散,見多了家破人亡,可一旦從那滿是血肉的戰場上回來,家中的炊煙,屋內的燈火,卻又把他重新拉回人間。
人間好嗎?人間當然是極好的。
霍檀端起酒盞,朗聲道:“望我家宅,平安如昔。”
衆人一起端起了杯盞,崔雲昭也跟着吃了一碗酒:“望我家宅,平安如昔。”
在一片杯盤聲裏,這一頓晚膳很是溫馨熱鬧。
只有坐在角落裏的顧迎紅仿佛沒有參與到這一場熱鬧裏,她小心翼翼吃着那從未吃過的脆皮燒鴨,怯生生看着對面高大的男人。
霍檀是那麽英俊,那麽高大,那麽讓人動心。
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極為吸引人的。
霍檀吃酒一向很有分寸,今日不過吃了一杯就不再吃了,他喜歡時刻保持清醒。
此刻宴席過半,林繡姑才問正在吃燒肉的霍檀:“九郎,這一次有沒有危險,你受沒受傷?”
霍檀眼睛都不眨:“沒受傷。”
崔雲昭看他,見他對自己眨眼,便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霍檀笑了笑,對林繡姑說:“阿娘,這一次我立了頭功,呂将軍同我說過,這一次先給賞賜,等下次再立功,就能給我升職了。”
林繡姑一下子就激動了。
“當真?”
霍檀笑着點點頭,看起來篤定又沉穩。
他雖然只有十九歲,還未及弱冠,但這個家上上下下,早就把他當成了主心骨。
霍檀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這一次呂将軍賞賜了二十畝田地,還另賞銀百兩及其他藥材布匹,過幾日軍務司會過府商議,到時要麻煩阿娘了。”
林繡姑是真的很高興。
女兒的事情解決了,小兒子眼見也好了不少,一家子都蒸蒸日上,又娶了個那麽聰明能幹的兒媳婦,她整個人幾乎是容光煥發。
崔雲昭都能感受到,她圓胖的臉上皺紋都少了。
林繡姑道:“這是你掙來的,哪裏要我來收你的軍功戰利,兒媳懂得多,要不還是……”
崔雲昭沒來得及拒絕,顧老太太就吊着眼開口:“混說什麽。”
“婆母還在世呢,哪裏就讓兒媳當家做主的道理?那日是因完顏氏胡攪蠻纏,我才沒有制止,今日我可要說道說道。”
這幾日崔雲昭都沒往主院來,倒是沒成想顧老太太還在惦記這件事,在這大好的日子找人不痛快。
若是往日,霍檀自然不會讓她胡攪蠻纏,可今日霍檀還沒表态,倒是林繡姑開了口。
她穩穩坐在椅子上,擡起那雙杏眼看向顧老太太。
她的表情很平靜,唇角的笑甚至還沒落下,可她看向顧老太太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顧老太太明顯愣了一下。
從林繡姑進門那一日開始,她就無所不用其極打壓她,這麽多年,林繡姑一直唯唯諾諾,已經生不起反抗她的心思了。
誰能料到,如今這個女人成了寡婦,居然還敢這麽看自己。
顧老太太氣血上湧,那張瘦長臉頓時漲得通紅。
“你……”
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林繡姑打斷了。
“母親,夫君早就亡故,如今家中上下已經是九郎當家,咱們一家都要靠着九郎過活。”
林繡姑的話非常直白,似乎是要點醒顧老太太。
她直勾勾看着顧老太太,繼續道:“九郎在外面浴血奮戰,我不想讓他回到家裏還要勞心勞力,聽一些陰陽怪氣的話。”
老太太氣得直喘氣:“林繡姑,你!”
邊上顧迎紅忙給她拍胸口,低聲道:“姑婆,姑婆,正事要緊。”
顧老太太面色一僵,捏着筷子的手都顫抖了。
崔雲昭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到了這話。
正事?什麽正事?
林繡姑為兒子委屈,一門心思都是同老太太講理,沒有聽到顧迎紅的話,她繼續說:“母親,咱們一家老小靠着夫君攢下的家底,一輩子也不愁吃穿,九郎已經成婚,以後他掙得的所有,都應該屬于他自己。”
這話實在有些偏心了。
霍家又沒分家,如今雖是霍檀鼎立門戶,但他上面還有祖母和母親,下面也有弟妹,他一開始讓林繡姑去同軍務司對接,是最正确的。
因為這個家實際上應該由林繡姑打理庶務,家中的中饋也未曾交到崔雲昭手中。
崔雲昭自己手裏有錢,霍檀自己也有私房,沒有交到公中的,他也同崔雲昭簡單交代過,故而崔雲昭對此事并無異議。
可林繡姑卻并非這麽想。
崔雲昭有些意外,看林繡姑的意思,雖然沒有分家,但霍檀賺得只歸他自己所有。
這話一說出口,顧老太太就怒斥一聲:“林繡姑,你這是要做什麽?”
“沒見哪個母親做到你這樣的,難道他就那麽重要?”顧老太太大手一指,“你怎麽不為枝娘他們想一想啊?你讓十一郎和十二郎怎麽辦?”
顧老太太說着就哭嚎起來:“我這是什麽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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