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玉簪

玉簪

那人烏發高束，劍眉飛揚，如沁在寒泉中的利刃，俊冷之餘還帶着股逼人的傲氣。

樣貌分明能看出兒時模樣，氣質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白瓊音無意識地踉跄後退，差點以為是認錯了。

“姐姐，真的是你？”穆尋跨步上前，因着那份過于激動的熱情，硬是褪去了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阿、阿雪？”白瓊音心跳加速，慢慢把面前這個高大的俊朗男子與年少時的穆尋相重疊。

下一刻，穆尋展臂，将還在錯愕的白瓊音牢牢圈入懷。

他肌肉遒勁，陌生的清冷氣息和過強的力量感讓她發慌。

好像剎那間，就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白瓊音手足無措。

“姐姐。”一聲低喃在她耳邊響起。

他鼻音很重，叫得有點委屈。

似乎是被遺棄久了的野狗，終于尋回主人身邊。

白瓊音被他喚得心裏又酸又軟，積壓數年的思念如潑墨染紙，一發不可收拾。

什麽男女有別，什麽規矩禮數，統統抛到九霄外。

這是她的弟弟啊！

“你……我還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白瓊音用力回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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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五年前，每次吵完架和好時那般，親密無間。

“你這些年過的如何？那位親戚待你可好？到底住在哪裏，怎麽真就音信全無了？”

“你既認得字，又為何不給姐姐寫信？知不知道姐姐有多記挂你？”

“阿雪……我好想你……”

白瓊音越哭越重，淚珠沾滿他的衣襟，哪裏還止得住。

穆尋靜靜聽着，并未解釋，只将臂膀收得更緊。

差點抱得她喘不過氣。

白瓊音滿腹怨言，邊哭邊數落，直到最後嗓音微啞，牢騷也差不多盡了，這才停下。

淚雖不再流，氣息卻一時半刻難喘勻，肩膀仍一抖一抖的，久未平靜。

穆尋發出聲長長的嘆。

他的氣息裏包含了很多複雜的情緒，灼熱地落在她耳邊，燙得白瓊音身子一滞，敏感的身子登時酥了半邊。

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哭得太過狼狽。

而他們，似乎也抱得過久。

白瓊音擦幹淚，悶聲道：“我的妝哭花了。”

穆尋在她頸側輕笑：“真的？那我可要看看。”

白瓊音大急，收回抱着他的手臂，捂住臉：“不成！你、你轉過去，不許看。”

穆尋沉吟片刻，慢慢放下拍哄她後背的手。

縱然不舍，卻仍是照着她的話做了。

白瓊音擡頭，悄悄分開指縫，觀察穆尋有沒有偷看。

見他果真安份，這才放心地開始整理自己的儀容。

多年未見，竟這般失态，她真的覺得臉面發臊。

其實她近幾年已然堅強很多了，不再像兒時那樣動不動就哭鼻子。

誰知一碰到穆尋，便什麽出息都沒了。

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穆尋負手而立，握掌成拳，拇指不自覺地打着圈兒摩挲。

時間不長，卻分外難熬。

等白瓊音終于準他轉回來，穆尋竟有種獲赦般的感恩。

她眼部的妝容盡抹，瓊花沾朝露，楚楚而清雅。

讓他恍然。

“這衣裳，怎的那般像我送你的那件？只是尺寸大了許多。”白瓊音仔細打量穆尋長大後的身段，怎麽看都覺得新奇。

她錯過他很多時光，總感覺當初那個還帶着稚氣的孩童，轉身間便成了金相玉質的公子。

“我命人照着仿成的。”穆尋緩慢回神，苦澀道：“那日走得匆忙，也沒帶什麽惦念之物，唯一能睹物思人的，便是那件衣服了。”

一提這話，白瓊音險些又泛出淚來，連連眨目才堪堪忍住。

知道他沒忘記她，還這般記挂，白瓊音心裏湧過暖流，登時将那些酸楚沖去大半。

兩人就這麽站着，默默相望，過了好半晌才聊起各自近況。

穆尋說，他的那位親戚是遠方表舅，做木材生意的，因妻子早逝，無兒無女，故收養穆尋膝下盡孝。

他跟表舅居無定所，四處奔忙，少有閑暇，每日作息颠倒，常累得倒頭就睡，連給她捎信的機會都沒有。

等日子穩定下來，已過去太久時間。

穆尋提筆情怯，不會白瓊音是否還想着他，又怕将來沒機會回來，徒增愁苦。

推來拖去的，便耽擱了。

最近生意趨于穩定，另有筆大單需來永德城商談，表舅見他行事穩重，索性将事交給他單辦。

穆尋這才回到舊地。

“我昨日方到，雖思念姐姐，卻也不敢耽擱生意，表舅已寫信跟主顧定下今天在瑤香園相聚，這才先來的此處。”穆尋為難地對白瓊音解釋，生怕她誤會。

白瓊音本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忙道：“呀，那你快去吧！正事要緊，別為我耽擱了！”

見穆尋蹙眉，似不願動，白瓊音又道：“左右我都在澤仙坊，等你忙來，再來找我便是……”

“白——姑——娘！哎呦喂，這人哪兒去了？白——姑——娘！”一陣焦急的叫喊遠遠傳來，聽着好像是車豐。

“糟糕，我也是跟公子出來的，離開太久，那邊怕是要着急了！”白瓊音這才想起，她剛剛是跟車豐同行。

瞧白瓊音頻頻眺望，穆尋神色稍冷，攔道：“姐姐好生無情，才說兩句，就要把人撇下。”

白瓊音啞然。

沒想到穆尋會不悅，她有心解釋，又惦記那邊越來越急的呼喊，實在沒法，只得主動上前，又抱了他一下。

“阿雪，乖。”

穆尋原本沒打算就這麽放她回去，被這麽一哄，卻只能聽話了。

“也罷，姐姐去意已決，我又如何能攔？”穆尋摸了摸白瓊音精致的發髻，輕笑道，“久別重逢，送姐姐件禮物。”

“嗯？什麽？”白瓊音擡頭看他。

穆尋卻只是笑，讓開去路。

“今日不順，等緣到，再與姐姐相見。”

* * *

終于找着了白瓊音，渾身是汗的車豐雙手合十，不住地謝天地，忙不疊将人帶回薛晴山身邊。

“怎麽去了那麽久？”薛晴山挑眉，雖有所克制，仍然面色不虞。

他身邊不再有人圍聚，只剩孫銘跟着，看樣子總算是将那些熟人打發了。

白瓊音垂首，小聲道：“那邊花兒香，就多留了會。”

雖然她不想對薛晴山有秘密，但穆尋回來這事，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對他講。

當年薛晴山便都穆尋頗有微詞，認為她胡思亂想，都是受其影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瞞下吧。

薛晴山久未開口，沉默得讓她有點心虛。

“咳，外面太熱，不如我們先回去……公子？”白瓊音話才說到一半，薛晴山忽然朝她鬓邊伸手。

緊接着，居然拔下了根她從未見過的玉簪！

白瓊音不可置信，若非薛晴山面色凝重，差點以為他是在故意變戲法。

“我送你的金釵呢？怎麽變成了這個？”薛晴山愠怒，等着她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白瓊音大腦發懵，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穆尋臨別前的那句話。

禮物？

這、這便是他送的禮物？

“……方才人多，擠得很，許是旁人不小心拿錯了……”白瓊音編得辛苦，編到最後，卻是連說都說不下去。

天吶，她還能找到更蹩腳的借口嗎？

正郁悶着，薛晴山忽然捏住她的下颌，強迫她擡起頭來。

“你哭過，妝都不見了。”薛晴山面若寒霜，聲音低得可怕。

白瓊音吓了一跳，忙将身子別開。

“沒哭……實是天熱，暈花了妝，又有汗蟄進眼裏，才這般的……”白瓊音弱弱道。

天可憐見，她快要頂不住了。

若是一開始便說了真話，還能落得個坦蕩，如今搪塞後再認，又趕上薛青山生氣，怕是更難善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白瓊音雙手捏着衣擺，糾結着該怎樣把事圓下去。

她提心吊膽地等待薛晴山的下一句诘問，還沒想好對策，只聽對方冷哼着摔下玉簪，徑直離開。

“公子？”白瓊音沒想到他會氣成這樣，正打算追，瞥見地上的玉簪，心生不忍，悄悄俯身拾起。

一擡頭，恰巧看到薛晴山回首，将這幕看了個正着！

孫銘在旁呲牙咧嘴，不忍直視。

白瓊音迅速起身，雙手背到身後，藏起玉簪，對薛晴山露出個讨好的笑容。

“這、這是旁人的東西，不好亂丢，萬一哪天遇到原主，或許還能把我的釵子換回來。”白瓊音艱難開口。

薛晴山眉頭直跳，瞪視她好一會，怒然拂袖，快步離去。

這次，卻是再沒回過頭。

* * *

自薛晴山回府後，除老爺那院外，上上下下皆噤若寒蟬。

見主子進書房，孫銘更是連茶都不敢送，只在外候着，時刻留意裏面的動靜。

等僵到天黑，薛晴山未曾授意用膳，更是連燈都不點，孫銘實在熬不住，一咬牙，把丫鬟阿銀叫了過來。

這是半年前才進府的丫鬟，眉眼與白瓊音有七分像，負責跟在薛晴山身邊伺候。

“去，把後廚熬好的湯送進去，再勸勸，盡量讓主子消氣。”孫銘擺出副老資歷來，板着臉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