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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容家來人衆多,除去在外跑生意趕不及的大老爺二老爺,以及坐鎮江南的容家主,其他人都來了。

滿滿當當十多口,很快就将鎮遠侯府前廳占滿,兩相對比,人丁凋零的姜家反而成了最突兀的存在,甚至差點被擠出門外。

老夫人尚且還能說上兩句,姜頌正夫婦卻是半句都插不上,只能在一旁陪着笑。

“小姑姑~辰兒可算是見到你了。”

容家大房長孫容沐辰年不過兩歲,看着虎頭虎腦,嘴皮子賊溜。

一看到跟三叔畫上長得一模一樣的表姑,掙脫親娘的手晃晃悠悠猛撲了上去,嘴邊還沒擦幹淨的糕屑直接蹭了姜明曦滿身。

“您大婚那日,辰兒實在是太困了,睜開眼,小姑姑都已經蓋上了蓋頭,辰兒想去看來着,娘親不讓。”容沐辰十分委屈地将錯指向親娘,惹得衆人哄堂大笑。

這麽小就會跟表姑告狀,長大還得了。

少夫人是個潑辣的,當即就去揪兒子的耳朵,要将他從姜明曦身上扒下來,容沐辰死活不松手,咿咿呀呀地在小姑姑懷裏蹭來蹭去。

容家小輩裏頭,只來了他一個,剩餘兩個,一個在娘懷裏吃./奶,什麽都不懂,另一個還有三個月才出生。

他要是不趕緊趁着弟弟妹妹不懂事前争寵,往後可能就争不過了。

姜明曦笑着點了點他的額頭,護着耳朵,少夫人才只得作罷,只拿眼瞪那沒良心的小兔崽子。

容家人多,不得不另開花廳供女眷歇晌,男子則繼續留在前廳,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堂中長身玉立、謙卑有禮的太子殿下。

須臾,堂而皇之坐在上首的年輕人,擱下杯盞率先發話:“聽聞殿下欲意離宮立府?”

容老夫人随外孫女去了花廳,環顧四周輩分最高、最有發言權的就只有姜明曦這位三舅——容钰。

容老夫人老來子,算下來也僅比燕堇長兩歲,至今尚未婚配。

容钰,人如其名,容顏如玉,眉目舒朗,僅用一根百年寒玉簪半挽青絲,修長筆直的手不時點向杯盞,目光便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多情的桃花眼總是彎彎地,單看外貌,還以為他未及弱冠。

問話時,緋紅的薄唇勾着笑,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麽。

江南商會的人總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副會長——玉狐貍。

燕堇餘光掠向兩側,除了這位名滿江南的小舅舅外,另還有兩位表兄,一位表弟,臉上帶笑,眼裏含着刀。

相比前不久在他面前唯唯諾諾,不停擦汗的姜頌正,高下立判。

全身上下除了透露出不差錢以外,更表明了容家人不好惹以及,他們對姜明曦的婚事很不滿意。

只是礙于皇權,不得不低頭,所以擱這兒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燕堇不卑不亢,略一颔首:“正有此打算。孤已經跟曦兒商量好了,立府事項繁多,縱有經驗老道的嬷嬷從旁協助也難免力不從心,故而延後幾個月,慢慢來。”

又一聲親昵的稱呼。坐在下首的二房長子容懷澈無意識捏緊手中杯盞。

容钰最先察覺到他的異常,意味深長地睇了一眼以示警告,容懷澈這才松開茶盞,扭頭看向廳堂外沒什麽品味的假山。

“事情多,确實是該慢慢來,”容钰很快收回視線,接過燕堇的話,“況且太子府比東宮只會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少了也怪冷清的。”

最後一句話裏有話。

燕堇稍稍一頓:“人少确實冷清,往後若有了孩子就會熱鬧許多。”

容钰:“殿下很喜歡孩子?”

燕堇:“和曦兒的孩子,自然喜歡。”

容钰不按套路出牌,随即轉話,長嘆:“我家寶珠今年才十六,想到她啊,就想到了我那早亡的阿姐,生寶珠時也不過才十七……”

要不說是玉狐貍呢,挖坑,防不勝防。

燕堇跟他玩兒話術,容钰玩兒的比他還溜,總有一次逮着他啞口無言。

沉默片刻,無話可回的燕堇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曦兒的乳名叫寶珠啊,多謝小舅舅相告。”

容钰:……

真會見縫插針。

廳堂內火星子相互碰撞、摩擦,容钰也不能一直問,那樣反倒真像是在難為他。

萬一燕堇回頭将這件事告訴皇上,最後難做的還是他們家寶珠。

容钰暫且休戰,握住杯盞呷了口熱茶,由剩餘幾位開始新一輪攻擊。

除了容家二房長子容懷澈,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頻繁望向廳堂外。

花廳內歡笑不斷,笑鬧聲甚至傳到了前廳。

容沐辰一人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姜明曦坐在外祖母身旁,也難以維持端莊的形象,拿帕子忙捂住上揚的嘴角。

容老夫人看她盤起婦人發髻,眼前一陣恍惚,這會兒才真正覺得外孫女嫁人了,拉着她的手搓了又搓。

“你從前啊,總愛跟着你三表哥身後跑,瘋丫頭一個沒個正形,外祖母訓了你許久,好不容易才将你養成這副端莊的樣子,可如今啊,倒有些後悔了。”

容老夫人近些年來眼睛有些不大好,總要眯着眼湊近了看人,瞧着身邊這個與女兒如出一轍的外孫女,心中萬般不舍。

原本是打算再留她兩年,就在江南就近給她尋個身份樣貌樣樣說得過去,離容家又近的,誰知還沒等尋到合适的人,賜婚的聖旨就這麽下來了。

要是早知道皇家有這心思,當初還不如就讓她跟着老二家的瘋,至少皇家定不會要個連規矩都不懂的野丫頭。

可是這人啊,總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容老夫人緊緊握着她的手,輕拍兩下小聲問:“跟外祖母說實話,太子待你還好麽。”

方才見了,看樣貌是個周正的,可這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當着他們的面是待人好,就怕他們一走,臉就變了。

姜明曦臉上的笑戛然而止,視線從不遠處的容沐辰身上收回,回想起做的噩夢,眼眶不禁紅了一圈。

大夫人就在身側,一看這情況忙湊過來:“哎呦!寶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宮裏邊給你氣受了?跟大舅母說,大舅母……”

“大舅母,沒有,寶珠一切都好,太子待我也挺好的,”姜明曦連忙壓住就要站起身的人,看看她又看向容老夫人,“就是你們都要回去了,寶珠舍不得。”

大夫人被她摁着坐下,轉念一想她嫁進了皇家,往後就不是想去江南就能去的,也難免有些傷懷。

只是婆母和寶珠情緒都這麽低落了,她怎麽能跟着一起消沉。

沉寂不過片刻,再次笑着搭上姜明曦的手:“瞧瞧,咱們寶珠還跟小時候似的呢。你放心,只要你寫個信啊大舅母馬上就來,聽說太子再過不久也要離宮立府了,等立了府,宮裏哪還管得上。”

很快,容沐辰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舉起從桌上扒拉過來的甜糕,一字一頓:“小姑姑,等你下次來,辰兒也請你吃糖糕糕。”

大夫人故意板着臉:“那祖母呢?”

容沐辰歪着頭一下摔到姜明曦腿邊,噘着嘴嘟囔:“先給小姑姑。”

大夫人:“好啊,現在有了小姑姑,祖母都忘了,啊?還想跑。”

離別傷懷很快被這一老一少圍着桌子追趕的畫面驅散,姜明曦再度展顏,對于做的那個夢,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夢裏的畫面時而模糊時而清楚。

雖不知她被囚禁起來的那段日子,外家到底怎樣?單就姜明舒挺着孕肚,耍詭計問自己要金庫鑰匙來看,燕堇登基後,應該并沒有拿外家開刀。

貿然提醒,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惹皇家生疑,況且現在也只是驗證了姜明舒對燕堇有那方面的意思,其他還有待考證。

大燕朝規定:夫婦和離,女子可将嫁妝悉數帶回,若男子此後糾纏不休,下獄兩年以示懲戒。

尋常百姓尚且如此,燕堇身為太子,必不會因為她于人前失威。

只要她找到機會盡快和離,一切都不成問題。

·

午膳,一大家子坐滿兩張桌子。

姜頌正夫婦卻顯得與這個熱鬧的飯廳格格不入,姜明舒更是扭傷了腳,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

不會看到糟心的人,姜明曦心裏別提有多舒坦,就連燕堇給她夾的菜也都高高興興吃了。

直到吃完這頓回門宴,方才有多開心,現在就有多難過、不舍。

剛過午時,本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轉眼暗了下來,瞧着像是要下雨。

離開鎮遠侯府後,姜明曦将早已打包好行李準備離京的容家人,一路送至京郊。

馬車上,向來以規矩為重的容老夫人忙用帕子擦了擦眼下,攥着外孫女不肯撒手:“要是受了委屈,就寫信來告訴外祖母,他姜家不給你撐腰,外祖母給你撐!就算他是皇家,咱容家姑娘也得昂着頭,旁的甭管,知道麽。”

姜明曦紅着眼眶點頭,馬車內坐了許久,才在大舅母幫助下松開外祖母的手,一步三回頭地下車。

車外早已是細雨綿綿,琉璃趕緊撐開傘,琥珀上前将她從車上扶下來。

“寶珠。”

下了車,正往城門口的皇家馬車走,半路上,一道略顯清瘦的身影,冒着細雨快步趕過來叫住了她。

姜明曦定定看着來人,疑惑地喊了聲“三表哥”。

容懷澈走得有些急,嘴裏還在喘粗氣,發絲和肩頭全被密雨打濕,琉璃趕緊将傘頭偏了偏。

急急忙忙從懷裏掏出蜀錦袋子,拉開系繩後,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瓷哨子。

容懷澈将哨子往前遞了遞:“你大婚那日我未趕得上,也沒送你什麽像樣的禮物,這哨子,就當是給你的新婚賀禮了。”

姜明曦正愣愣看向他眉眼上方那道突兀的長疤,是她初到江南被附近小孩兒欺負,護她時留下的。

當時血流滿臉,吓的她只以為三表哥快死了,後來愧疚作祟,在江南的那段時間,就總是跟他走得很近。

還在想從前的事,容懷澈見她遲遲不收,直接将哨子塞進她手裏。

姜明曦愧疚地不敢去看他的臉,讷讷點了下頭:“多謝表哥。”

容懷澈跟燕堇差不多高,從他的視角看過去,能看到她低頭時露出的一截後脖,纖細,白皙……可惜永遠都不會屬于他。

大婚那天,他并非沒到,只是一想到她穿上祖母繡制的嫁衣嫁給旁人,他便做不到冷靜克制。

大概會去搶婚。三叔察覺出他的意圖,先一步派人将他鎖起來,等再被放出來,已經是第二天。

他的小姑娘成了別人的妻。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送她一份新婚賀禮。

容懷澈攥緊蜀錦袋子,本想像以前那樣摸她的頭,忽然想到什麽,慢慢收回伸出去的手藏于身後,蠕動了兩下嘴角,爽朗大笑:“跟表哥客氣啥,往後……太子要是待你不好,或是給你找氣受,找表哥,表哥幫你揍他!”

說着揮了揮拳頭,逗笑了因往事感到愧疚的姜明曦。

燕堇:“三表兄請放心,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拜別容老夫人後,轉身就看見容懷澈攔住姜明曦給了什麽東西,不禁想起午膳前在鎮遠侯府前廳,唯有這位表兄未置一詞,不僅如此,還頻頻看向花廳。

身為男人,燕堇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的心思。

表哥表妹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四年,有點感情也屬正常,但對方并未過分表現出來,姜明曦也已經成了自己的妻,他睜只眼閉只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只是現在,都快走了又折回來給姜明曦送東西,純粹就是在給他添堵了,那他也不得不禮尚往來地表示一下。

燕堇搶過長安手中的傘大步上前,逼退琉璃後,十分自然地攬住姜明曦的腰宣示主權。

容懷澈涼涼地看他一眼,很快又将視線轉向姜明曦,音色有點發冷:“但願吧,但願不會有那麽一天。這雨是越下越大了,早些回去,喝碗姜湯別着涼了。”

叮囑一聲,随即撤出琉璃傾斜擋雨的傘外,最後沖她笑了一下,冒雨離開。

蒙蒙細雨中,身形微晃了兩下,沒再回頭。

遠處,容三爺的馬車也跟着落下帷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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