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第回家路上
◇ 第33章 回家路上
秦茉俞這一病就是個把月,黎江白守着她,幾乎日夜不休,母子間的隔閡也随着秦茉俞的康複逐漸好轉,就像那湛藍的天,不見片雲與陰霾。
在醫院待久了,食堂打飯的阿姨看着黎江白都面熟,每次都給他多打一勺肉。
“娃兒累的咧,”阿姨攪了攪餐盤裏的紅燒肉,将土豆翻下去,露出肉來,“看着跟我侄子差不離兒,但也忒瘦,你們瞅瞅那身校服多不合身啊,晃裏晃蕩的,讓人瞧着心裏苦的慌。”
食堂阿姨經常念叨,今兒個跟廚師念叨,明兒又跟隔壁窗口的阿姨念叨,黎江白在她嘴裏就是個餓過了勁兒的小瘦猴子,怎麽看怎麽惹人心疼。
只好在這心疼也沒疼多久,天兒逐漸轉冷的時候,秦茉俞出院了。
這天下了雨,不大,蒙松輕柔,風穿透兩層衣服貼着黎江白的脊背,激的得他打了個哆嗦。
醫院大門口總是有風,越冷的天風就越大,直直的闖進來似乎要将所有人吹冷,挂號窗口前排成排的腳,隔一會兒便會跺一下。
黎江白的餘光裏不停的閃過虛影,他回頭看看,只見是一穿着破布鞋的老人,那老人排在隊伍裏,稍有些茫然的目光穿過長長的眉,灰白給他的眉眼添了不少的蒼老,厚厚的大衣裹着消瘦的身子,薄削的鞋底擋不住深秋大理石的寒冷。
黎江白瞧見了一只龜裂的手,以及那只手裏的繳費單子。
“微信還是支付寶?”
窗口裏傳出帶着電流的聲音,生硬且冷漠。
黎江白不由得站定,他看看窗口,又看向跺腳取暖的老人。
“媽?”黎江白攙扶着秦茉俞,拽了拽她的袖子,“那個爺爺咋交費?”
黎江白回過頭來,見秦茉俞正向着他方才看的方向看去。
秦茉俞說:“又不是不能現金,”她咳嗽一聲,接着說,“還能治不了病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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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收回目光,也拽了黎江白一下:“走吧,回家了。”
陳行止的車停在大門口,車門敞着,他靠在副駕駛的窗戶上,強打起的精神掩蓋不住通宵的疲累,陳行止一早交班,算算時間,應當在下班的路上才對。
這大中午頭的,怎麽也不該在醫院門口,秦茉俞一眼瞧見了那輛洗的黑亮的車,她停了一下,稍稍攥緊了黎江白的衣袖。
黎江白擡頭看了看秦茉俞,沒做聲。
人來人往當真嘈雜,陳行止就站在這嘈雜聲中,一對夫妻拿着一打子檢查報告匆匆走出來,倏然停在門口,遮住了二人相交的視線。
“長得真好看嘿,”男人拿着B超單子,笑的見牙不見眼,“你看着小鼻子小嘴,像你。”
一旁的女人摸着平坦的小腹,正擡頭張望似是在等車,聽着男人如此說,她無奈的笑了一下,擡手點了點B超單子上的影像,說:“才倆月,也就葡萄那麽大,能看見啥?”
“啥都能看見,”男人依舊在笑,“它就是芝麻粒那麽大也能看見。”
女人依舊面露無奈,但也跟着笑了出來。倆人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影像上,新生的喜悅讓這醫院變得不那麽沉悶。
陳行止的目光在小夫妻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移了回去,不過這片刻的功夫秦茉俞已經走出了大門口,繞過他的車,走向一旁的臺階。
“秦女士,”陳行止三兩步追了上去,在秦茉俞下臺階之前攔在了她身前,“我順路,送你們回去。”
陳行止倒是不拐彎抹角。
秦茉俞被陳行止逼停了腳步,不得已只好看着陳行止的臉,眉眼間的疲乏中混雜着希冀,秦茉俞笑了笑,稍稍後退半步。
她二人被風隔開,本就淺淡的溫暖頃刻消散。
“陳醫生怎麽知道我家在哪?”秦茉俞笑意不達眼底。
陳行止愣了一下,說:“上周降溫的時候我陪小白回家拿衣服,去過一次。”
秦茉俞輕輕點了下頭,沒說話。
她依舊挂着公式化的笑,不說話,也不看人,不答應陳行止的請求,也沒繞過人繼續走,就這樣僵持着。
黎江白也僵持着,秦茉俞不走他也沒法動,暴露在風中的手逐漸被吹涼,他悄悄攥拳搓了搓。
這個模樣陳行止看的很明白,秦茉俞在等他妥協讓步,但陳行止是個執拗的人,他并不想妥協,也根本沒打算讓步。
“天涼了,”陳行止耐着性子說,“你剛做完手術還沒補回來,不能吹風。”
秦茉俞笑着回道:“我穿的挺厚的,”她捏了捏身上的羽絨服,“小白把我過冬的衣服都翻出來了,凍不着。”
陳行止瞧向秦茉俞捏衣服的手指,他推了推眼鏡,看清了人手指上粗糙的紋,他說:“那你們要怎麽回去?坐公交嗎?”他搖搖頭,依舊耐着性子,“你的傷口還沒恢複好,不能颠簸。”
秦茉俞不是個性子柔和的人,她其實很不喜歡被人磨,黎江白長到這麽大都沒磨過她什麽,不論是她離婚前還是離婚後。
她能聽陳行止說這麽多話已經算是很有耐心了,畢竟陳行止救了她的命,不管多久都讓她能再多活一段時間,但她這會兒看着陳行止寸步不讓也實在是心煩,病人本就沒有太多力氣與人争辯,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家好好睡一覺。
“陳醫生,”秦茉俞收起笑容,眉頭微微一皺,擡眼看向陳行止,眸光有些冷,“您不覺得您有些過頭了嗎?”
她用着敬稱,将二人間的距離一再拉遠。
陳行止也收了笑,變得有些局促,他低下頭眼珠微微一轉,接着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接什麽話。
他這輩子到現在為止都過得挺順遂的,考學順利,工作順利,晉升也順利,似乎沒有什麽能難住他,秦茉俞是他遇到的最大的難題。
但這道難題沒有标準答案,也沒有可參考的解法,陳行止只能一點點自己摸索,企圖在那個“解”字的後面多寫一筆。
可他才落筆就錯了。
“我家離醫院不遠,你去過,公交也就四五站,”秦茉俞将陳行止變化的神情盡收眼中,卻毫不留情,“大中午頭的沒什麽車,颠也不會颠到哪去,陳醫生累了一晚上還要開車,我可真不敢坐。”
秦茉俞的聲音又飄又虛,綿綿軟軟的沒什麽氣力,才出口就被吹散。
她深吸一口氣接着嘆出,接着說道:“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出門的時候聽護士說明天您還要手術,兩三臺呢,可別因為我耽誤了人家的病,多罪過。”
病患與家屬來來往往,進醫院或者離開都是腳步匆匆,但每個人似乎都會在車邊駐足一下,再短暫的留下目光。
陳行止擡起頭,雙眸從黎江白臉上掃過,這會兒風大,黎江白被吹的眯起了眼睛。
“秦…”陳行止找回了聲音,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秦茉俞打斷。
“陳醫生,”秦茉俞稍稍擡高音調,說,“醫院人多,你這車礙事兒了。”
坐上公交車的時候風已經小了很多,太陽攢起了溫度,送來深秋最後一絲熱意。公交車上為着擋風,一直沒有開窗,一路走來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将這熱意蒸騰,散發着塑料與劣質皮子混合出的難聞的味道。
黎江白靠着窗坐,他看着緩緩後退的樹,将窗戶拉開一條小縫,清冽的風驅散氣味,讓他的腦袋清明不少。
“為啥樹葉還不黃?不是秋天了嗎?”黎江白盯着路邊枝頭似掉非掉的樹葉,臉貼着風。
“還沒到時候,再冷冷就黃了,”秦茉俞窩着胃,閉眼靠在黎江白肩上,“說不定你等你發現葉子黃了的時候,樹已經禿了。”
聞言黎江白應了一聲,頗有些漫不經心。
車晃晃悠悠的停下,又晃晃悠悠的起步,過了一個紅綠燈後車多了一些,司機不由得松了松油門。
剛過的那個路口黎江白能記一輩子,他的父親就是在那個地方翻了車,年初一一早的血腥深烙在他腦中,令他每次走過這個路口都會心慌,手也會不自覺的跟着顫抖。
他奮力偏開目光,努力模糊那段記憶,餘光裏飄着秦茉俞的白發,他穩了穩呼吸,生硬的起了話頭:“你為啥不喜歡陳醫生?”
秦茉俞也沒想到黎江白會突然問這個,她甚至沒想到黎江白會注意到她與陳行止之間的微妙,畢竟之前在病房裏陳行止并沒有什麽出格的言語或者舉動。
果然小孩子的心思還是細膩的,秦茉俞也不避諱這個話題,她睜開眼,看着欄杆上的廣告牌說:“我為啥得喜歡他?”
黎江白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就覺得陳醫生對你挺好的,跟你說話都輕聲細語的,也有耐心,你看他那麽累了還要送你回家,還有…”黎江白頓了頓,偏頭瞧了秦茉俞一眼,“陳醫生看你的時候眼睛是亮亮的。”
這倒是沒注意。
猛一下子聽了這話,秦茉俞眸光滞澀一瞬,她這陣子只顧着養病,哪有閑工夫去看人家的眼睛亮不亮,這會兒讓她回憶她也想不起來什麽,只能是黎江白說什麽就是什麽。
黎江白不知道秦茉俞心裏頭的彎彎繞繞,路口已落在身後,他再次轉向窗外,臉貼着風:“我覺得陳醫生喜歡你。”
秦茉俞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她有點累,重新閉上眼睛:“看誰眼睛亮就是喜歡誰呀,你這喜歡也忒簡單了。”
她拍了拍黎江白的腿,然後擱在那不動了:“那你看誰眼睛亮?”
黎江白想了想,長長的“嗯”了一聲後沒有言語。
秦茉俞難得起了逗人的心思,她接着說:“該不會是那個晏溫吧,”她又笑了一聲,“不過出了他我也沒聽你再提起過誰,還是我太忽視你了,都不知道你有幾個朋友。”
窗外的樹葉晃得厲害起來,黎江白瞧見了幾片邊緣泛黃的葉子,葉片描摹風的形狀,黎江白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冬天似乎真的不遠了。
“晏溫就很好啊,”黎江白蹭了蹭秦茉俞的指尖,和自己的一樣涼,他輕聲說,“不是很好,是特別特別好,我跟他做朋友就夠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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