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它死了

第38章 它死了

挂了電話後,祁霜起身,緩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C市的夜景也很美,此時更是被盛大的煙花襯的熱鬧非凡。

可偌大的總統套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冷冷清清,毫無人氣。

像從前許多年一樣,一棟占地幾百平米的大別墅,到了最該張燈結彩的新年,也只有她一個人。

只是以前習慣了,甚至不肯覺得自己孤獨,顯得矯情。

現在才突然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一個人的,她會笑着驚嘆那煙花的美,她會拍出最好看的新年夜景。

她能做到的,她總能把人眼看到的景完美地複制到照片上,她總能留住所有的美好瞬間。

她一定還會拉着她的手,從暖氣烘烘的房子裏跑到天寒地凍中去迎接這一場熱鬧。

她的手一定會比一切供暖設施都要溫暖。

祁霜矗立良久,最後終于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幾乎快要挂斷的時候,才終于被接通。

但祁霜和電話那頭的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最後祁霜輕輕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爸,祝你和媽新年快樂。”

這是她跟父母自她二十三歲那年争吵過後,一家人第一次通話。

電話那邊,身在美國的祁文泉依舊沒有說話。

祁霜也不再多說,直接道:“我明天想用您那架停在C市機場的私人飛機,回江寧。”

祁文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不像是父親跟女兒對話,倒像是機器一般,不帶任何感情:“原因。”

祁霜道:“生死大事。”

祁文泉問:“誰家的生死大事。”

祁霜回答:“我老婆家。”

祁文泉的聲音終于有了波動,帶上了些怒意:“錦禾說你要結婚,我跟你媽還沒有同意,你就把婚禮都辦好了,祁霜,你把我們當父母的放在哪裏了!”

祁霜沒說話。

電話裏是祁文泉被氣出的大口呼吸的聲音,還有祁霜母親李蓉小聲勸解的聲音。

過會兒祁文泉才又開口:“我跟你媽媽很寬容了,我們可以讓你們先過好這個年,年後我跟你媽媽要回國,到時候你帶着那個姓時的女孩來家裏吃飯。”

祁霜不假思索道:“她願意的話,我們再考慮。”

祁文泉擡高了音量:“沒有你考慮的份,更沒有她願不願意的說法,既然國內已經同意了同性婚姻合法,那我可以允許你跟一個女人結婚,但也僅僅退步到此,祁家以後是你的,但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是你父親,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祁霜死死盯着眼前的玻璃窗,眼底晦暗一片,她一字一句道:“可我已經做主了。”

氣氛還是不可避免地變得劍拔弩張起來,但不知為何祁文泉沒有繼續發怒,反而妥協一般道:“你先回江寧吧,一切等到我跟你媽回國再說!”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祁霜有些奇怪,她不知道祁文泉是不是礙于什麽別的事才沒有繼續為難,畢竟以往她只要不按照祁文泉的想法做事,祁文泉一定會大怒,或厲聲斥責,或施以嚴厲的懲戒,絕不會輕易讓步。

不過現在她并不願多想,最要緊的事是趕緊回江寧去。

江寧市。

時暖暖整個人仿佛靈魂脫殼一般,腦子昏昏沉沉地看着時響和一些親戚朋友為溫蘭穿上壽衣,下午的時候,她一路默默坐在去殡儀館的車子後面,聽着他們哀嚎一般的哭聲。

她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他們在哭什麽?

他們在哭誰?

他們為什麽哭?

媽媽怎麽穿上那麽花裏胡哨的衣服,她最喜歡淡雅了,就像她喜歡的蘭花一樣。

媽媽為什麽不說話?

爸爸為什麽抱着媽媽不說話?

我又在幹什麽?

我為什麽也想哭?

我為什麽哭不出來?

為什麽……

……

到殡儀館後,有工作人員把溫蘭推走了,時暖暖沒控制住自己,突然狂追了幾步,口裏下意識地叫道:“別走!”

時響上前抱住女兒,時暖暖雙腿一軟跪了下來,時響連忙蹲下,接住時暖暖的膝蓋。

時響發現女兒的臉色不好,輕聲問:“暖暖,是不是不舒服,你先回家,休息休息,這兒有爸爸呢,爸爸陪着媽媽。”

時暖暖覺得嗓子很堵,心更堵,她把頭埋進時響寬大的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時響的聲音才有響起,滿是疲憊:“暖暖,先回去休息,聽話。”

時暖暖搖了搖頭。

時響拍了拍時暖暖的後背:“暖暖,先回家,去看看你媽媽還有沒有什麽東西落下了。”

時暖暖最後還是被時響打車送回到了家門前。

仿佛一個提線木偶一般的她,搖搖墜墜地走在刺骨的寒風中,周圍來往的人都縮着手緊着脖,小心地在雪與冰混雜的地面上跺着腳走,而時暖暖卻怎麽也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滑。

她只知道自己在走,僅此而已。

直到,她看到一群人在一排石墩前圍成一堆,不知道在看什麽。

時暖暖愣了下,突然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一般,快步擠進人群。

只見大家圍着的一個石墩上,趴着一只雙眼緊閉着的橘黃色小肥貓。

它身上落了一身的白雪,蓋住了它明亮的橘黃色。

可它明明最愛幹淨,這麽多雪壓在身上,它怎麽也不清理。

時暖暖視線往下,看到石墩旁,有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

絲毫未動。

時暖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它……怎麽了?”

有人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小貓死了,也不知道誰家的貓,看着養的還不錯,卻又丢到這冰天雪地裏給活活凍死了。”

“它不是天天都出現在這兒麽,沒有牌子,沒主人吧,應該是個流浪貓,別是吃的太雜,給毒死了吧。”

“天這麽冷,說不定是病死了。”

“也可能是……”

“行了行了別看了,這天凍死人了,這大年初一的,多晦氣,都回家過年吧。”

周圍的行人嘆息着,讨論着漸漸散去,只留下時暖暖一個人低着頭,緊緊盯着那串糖葫蘆。

最後,她往前走了一步,卻雙腿麻木,不小心摔了下去,她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坐了好久才擡起發紅的眼睛,看着那只小橘貓。

“你瘦了,我怎麽沒,沒發現呢,你瘦了……”時暖暖的嘴唇被凍的幹裂,說話時扯的生疼。

她艱難地伸出手,一邊哽咽着,一邊顫抖着幫小貓拍下渾身的雪花。

雪冷,而這只一直渾身暖烘烘的小橘貓身上,此刻卻無比地冰涼。

時暖暖張張嘴,又閉上,反複幾次,最後落下一滴淚了。

她另一只手緊緊抓着胸前的衣服,擡頭看了看。

從這個石墩子往上瞧,正好是她家的陽臺。

當年,溫蘭就是從陽臺上看到渾身傷痕,趴在這個石墩子上痛苦掙紮的小貓。

後來,傷好後離開家裏的小貓,每天傍晚都要在這石墩子上趴着,而溫蘭會在陽臺上看它。

它陪着溫蘭,溫蘭也陪着它。

最後,它在溫蘭走後,也随她而去。

“你是不是,這些天,都,都不再吃東西了……”時暖暖覺得缺氧,說話都不利索。

她想起昨晚溫蘭問她的那一句“那……它吃了嗎?”

或許前幾天溫蘭喂它食物的時候,它就已經不願進食了。

萬物有靈,或許它早就預料到溫蘭生命将盡。

時暖暖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住了,身子一軟就要往一旁倒去。

可她沒有倒在雪地裏,卻倒了一個猛撲過來的懷抱裏。

這個懷抱有她熟悉的氣息和聲音:“暖暖!”

時暖暖只往後看了一眼,眼淚就徹底決了堤。

“祁霜……”

“祁霜它死了……”

“祁霜!它死了,它把,它把自己餓死了啊!祁霜……”

“它那麽愛吃,它以前吃的那麽胖!它什麽都不挑!它把自己餓死了……”

“它當年受了那麽重的傷它沒有死,它把自己餓死了它……它……”

“祁霜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怎麽這麽疼啊……”

祁霜緊緊地把時暖暖抱在懷裏,聽着她哭到幾乎要昏闕的聲音。

趕上了……幸好她趕上了……

祁霜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兩滴清淚立刻順着她的臉頰滑到下巴。

她抄起時暖暖的臂彎和雙腿,将時暖暖抱起,帶她往家裏走。

一直到時家家門口,時暖暖的雙手都一直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着祁霜的衣服,她的臉整個埋在祁霜懷裏,身子止不住地抖。

時暖暖給祁霜說過家門的密碼,這一會兒祁霜腦子一片混亂,滿腦子都是時暖暖崩潰的樣子,心口處針紮一樣的疼。

她一向記性特別好,卻也輸錯了一次密碼。

祁霜把時暖暖抱到她的房間,給她蓋好了被子,用手捂住時暖暖凍紅的雙手不住地哈氣,揉搓。

時暖暖流着淚,臉上不自然地發紅,祁霜親了親她的臉和額頭,竟是滾燙的熱,這是要生病了!

祁霜連忙着急道:“暖暖,家裏有藥箱嗎?”

時暖暖閉着眼睛,燒的不省人事。

祁霜心急如焚,摸了摸時暖暖發熱的臉:“乖,等我回來。”

說完她便跑着下樓去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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