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睡到一半會冷是吧?莫菲聽到他這麽說,其實是無語的。但她仍在睡前讓婢子備了炭爐和湯婆子,湯婆子擱被窩裏,炭爐等半夜再點上。
若是沒有特別的原因,東方豔火原本都是在睡前沐浴,回到房間時身上只穿着單衣,黑發還有些水氣。
莫菲得承認,每當這時,他爬上床來,她心跳總有些紊亂,幸而陰影總是替她掩蓋了臉上的臊意。
他爹娘給他生了副好模樣,他自己也不懈怠,身板兒結實筆挺,像豹子一般朝她進逼時,莫菲生平頭一次體驗到“怯”字之意何解。
可不是怕他,只是說不上來,當下只能咽了口唾沫,一股顫栗感襲來,她若無其事地看着他在爬上床後脫下身上的單衣,結實的臂膀在火光照映下,刀刻似的,起伏鮮明,黑色的紋身提醒着世人他既野蠻又不凡的出身。
“會冷的話就別脫吧。”開口時,她才發現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心裏明明對這家夥稍早時怕冷的發言好氣又好笑——要是覺得冷,就別老脫得剩條褲子,睡癖也別這麽差,這麽不安分還抱怨睡到一半受寒,是折騰誰啊?
他仿佛沒聽見,從床尾爬到她身上,一只手臂撐在她頰邊,曲起的一腿貼着她的大腿內側,由上而下地俯視着她。
他老是抱着她睡,這不是他對她做過最大膽的舉動,何況莫菲始終不曾真心想教訓他,所以當下只是靜靜觀察這家夥想玩什麽把戲。
東方豔火拉起她受傷的那只手,檢視着。
一整個晚上,他沒事就抓起她的手看一下,好像多看幾眼她會好得更快似的。
莫菲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愛看就讓他看呗!
東方豔火卻抓住她的手,捧到鼻尖,貼着雙唇,“莫菲。”
“嗯?”她斂住笑意。
雖然很多人都會連名帶姓喊她,一來覺得她名字有趣,二來其實叫起來也不生疏,可是從這家夥嘴裏吐出來,莫菲卻覺得很可能單純只是他沒大沒小罷了。
私底下,他不是喊她莫菲就是小莫,菲兒是喊給外人聽的,她好歹長他一歲,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話說自開明城郊別後,莫菲回到夜摩國,開始會關注起東方家的消息,偶爾聽江湖朋友說起東方家這位小少主,都說他氣度翩翩,為人風趣而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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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鬼了。
還是說,這家夥在她面前懶得演戲呢?
“以後別再替我擋下危險。”
原來他今晚特別陰沉是為了這件事?“女皇希望你平安無事。”她解釋道。他眼裏閃過一絲受傷與別扭,“不是表姊的命令,你就不管我死活了嗎?”
看着他一臉受傷又別扭的樣子,莫菲沉默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在我執行任務時,你的要求我不可能照做。任務以外,我不确定在危險發生的那一瞬,我有沒有辦法答應你的要求,但是如果你願意少接近危險,這些都是多慮的。”
東方豔火也知道自己在鬧別扭,他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輕撫她的手腕內側。
“你……跟我回龍謎島吧!”
“我爹娘還在你家做客呢。”她能不去嗎?
“我是說,我們成親吧。”這一刻,陰影掩去了他頰上的臊紅,可他的态度一點也不遲疑,“我知道你們夜摩國的規矩,但我永遠是東方家的兒子,我能給你的承諾,就是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莫菲愣住了,沒想過這大少爺說得這麽坦白。
夜摩國有從母姓的傳統,卻不表示女子會随意與男人茍且,比起燕國女子,她們是多了選擇自己丈夫的權力,然後遵守着一夫一妻制的約束。她因為兩人身在與外界隔絕的驚鴻谷而縱容他,也縱容自己對他心軟,可是主動選擇身為異族人又身份特殊的他為丈夫,她還是有所猶豫的。
不過他自個兒提起這件事,确實讓她有些動容。至少讓她明白,他不是趁着任務之便而占她便宜。
她身上流着一半燕國,一半夜摩血統,她的父母從未要求她和哥哥們遵從燕國或夜摩國的規矩,他倆之間最大的問題其實來自彼此的身份。
“你應該知道,東方家一旦進了無極城,很可能江山易主吧?”
“那又如何?我還是要娶你。”
“皇家規矩多啊。”她曾經是那些皇室鬥争與陰謀的旁觀者,怎會傻到投身其中呢?
“你仍然是你,莫将軍。如果王爺或世子的身份不能保有你的自由,那麽我也可以要求兄長別封我爵位。”少爺他天生驕貴,脾氣貴,身子貴,命更貴,毋須那爵位來錦上添花。
“很吸引人。”她這可是一語雙關,呵呵……
“你答應了嗎?”
“讓我想想吧。”
“雖然我不能像夜摩女婿一樣入贅,但你會是我唯一的女人。”像他父母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他理想中一個家該有的模樣。所以他不喜歡随便占女人的便宜,更讨厭反過來被她們占便宜。
龍謎島明珠城的樂坊姑娘都知道,閑暇之餘就愛往秦樓楚館跑的東方家小少主,不喜歡姑娘碰他,但就愛在香風環繞中聽聽曲,因為他對音律品味奇高,耳力又刁鑽,總要樂坊裏琴藝最高超的姑娘為他表演幾曲解解悶。
尤其以前因為練劍不夠努力而被哥哥們揍,他就更愛往都是女人的樂坊或青樓跑。女人不像男人,有事沒事就亮拳頭。
只是,曾經堅信只有待在溫柔似水的女人堆中才能得到安撫,最後真正讓他栽跟頭的,卻是個跟兄長一樣愛亮拳頭、豪氣和霸氣都不輸男人的女人!
莫菲忍不住歪着頭,看着雖然紅着臉,卻一臉嚴肅的東方豔火,笑眯的眼像貓兒一樣慵懶又狡猾。
這“男孩”一開始只是讓她挂心。那大半個月護送他的日子裏,她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對他,她有那麽一點悸動,和因為欣賞,所以義無反顧出手相救的義氣。
那段日子讓她開始重新定義一個“男人”的條件,有勇,有謀,而且大無畏,東方豔火當之無愧,在她心裏他不只是個少年,而是真正的男人。
當他說要扛她回去生孩子,說她是他唯一的女人時,原本輕輕被撥弄的心弦亂了調,她其實也心惑神迷。
“聽起來很有誠意。”可她骨子裏那難馴的野性,讓她不急着把自己的咽喉獻上,而是表現得游刃有餘,等待她的獵人,或獵物,出擊。
另一個她沒說出口的問題是,身為女皇手下大将,她的陛下可能輕易割愛嗎?然而說服東方豔火入贅,她卻覺得委屈了他。這個年輕氣盛的男子,提到自己的家和家人,是多麽的驕傲啊!富貴權勢于他,雖然揮霍得天經地義,他卻更甘于承受肩上的一切責任與壓力,以繼承家族意志為榮。
其實這樣的他,莫菲不得不承認,挺令她着迷的。
“那麽你是答應了?”
“我再想想。”她不忍心提醒他,他們之間的阻礙恐怕比他想像的更艱深。對東方豔火來說,他爹當年都能把他娘娶回龍謎島了,他娶她又有何難?但他并不知道,莫菲不只是莫将軍。
她是夜摩女皇的利刃!
少爺他可不喜歡這答案。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布衣草莽,都不得不面對命運裏的缺憾。不過,他是連命都特別尊貴的東方豔火。少爺他從小就不懂得認輸!
她不答應,他就軟磨硬泡,磨到她答應為止!東方豔火俯下身,吻住莫菲。任性的家夥,其實也挺誘人的啊。莫菲悄悄地嘆了口氣,那氣息自喉嚨深處冒出來,像一聲無可奈何,卻又滿心寵溺與縱容的呻吟,朱唇輕啓,任他嚣張又放肆地直搗她的柔軟。
他終于意識到,這夢寐以求的良夜,他已隐忍太久。從第一天晚上她無心的撩撥,和那日在集市裏他虛張聲勢地一吻,都是火上澆油,那些欲念蟄伏在黑暗中,日日夜夜勾撩着他的魂。
他的手探向她頸後,托住她柔軟頸子的同時,也愛撫着。
她的脖子非常好看。他總不自覺地盯着她雪白的頸子間散落的幾縷發絲,總是想伸手去撩撥,去撫弄。那甚至常常讓他看得出神,不自覺地想像他真的伸出手時……那想像總是因為腿間勃發的欲望而讓他尴尬地回過神來。
如今他孟浪的吻因為夙願得償而急躁,他喉結滾動,呻吟着,貪婪的吻轉而襲向她的頸子。
莫菲忍住抽氣,卻克制不住地縮了縮肩膀。
她的脖子怕癢?東方豔火的眼,在黑暗中,閃過一絲快活又狡詐的笑。
他想起,莫菲幾乎都是在頸間系上一條領巾,或是有皮繩的護具,尤其在任務中,想必是為了保護弱點。只不過最近只能換上一般的女子服飾,露出頸子的時刻多了,害他頻頻失神。
這個女羅剎,總算被他揪住一個弱點了!
他頑劣地伸出舌頭,舔過她柔白頸側。
莫菲呻吟出聲,身子也輕輕一顫,她的手攀住東方豔火的肩,想阻止他,感情上卻又不願阻止。
他細碎的吻,落在她頸間,來到耳朵和下巴。
她的下巴也很漂亮,當然,總是讓他惱怒的嘴更好看,而且是該死的好看,于是他吻她的時候,總想狼狠地咬上一口,卻又無法真的咬下,那樣地和自己天人交戰,煞是磨人。
她或許不是凡夫俗子所鐘愛的,妖嬈而柔軟的女人,她的身子是結實的,精瘦的,隐隐有着肌肉的起伏,蜜色的肌膚也非完美無瑕,過去的任務或多或少在她身上留下疤痕。
可偏偏這樣的她,還是讓他口幹舌燥,下腹抽緊而且脹痛,面對她的縱容,他興奮到難以自持。
如今想想,以前在那些軟膩的脂粉堆中,他總能坐懷不亂,當時還道自己品性超凡入聖,定力堅若磐石。現在看來,其實是他的喜好有點問題……
不、不對!
少爺他能有什麽問題?千錯萬錯,少爺他都不可能有錯!是他眼光超群,只看得上這樣的無雙女子!
他吻住她胸前的刀痕,莫菲并沒有因此而自卑或退卻,她躺在他身下的姿态慵懶如叢林裏百獸的女王,允許這獨一無二的男子成為她的另一半,她伸出手,手指輕輕滑過他的黑發,仿佛安撫着一頭情欲迷亂的獸。
他的發并不特別柔軟,但摸着很舒服,黑得發亮的發滑過她指間和掌心,也滑過她心底那些特別柔軟而隐密的所在。
她低下頭,輕輕吻着他伏在她胸前的額頭和臉頰。
東方豔火眯起眼,享受着她的親吻。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原來如此愉悅。
莫菲忍不住想笑。
他真的很像貓呢,脾氣也同樣不好伺候。
她的手又撫向他形狀完美的耳朵。都說耳朵生得好的人好命,看來不假,他左右兩耳各有兩個耳洞,用四個大小剛剛好,樣式簡單的純金圓環穿過耳洞。
就像,少爺他不只命好,還喜歡炫耀。
他的鼻尖滑過她尖挺的雙峰,一雙長眸在昏暗不明中,妖惑地,水光迷離,有些挑釁地回視她。
他在勾引她嗎?她雖然很心動,但可不想像個有勇無謀的笨蛋一樣,直接一頭栽進他布下的陷阱裏啊。
兩人的初夜,簡直像決鬥。可最後誰都忘了彼此的挑釁與對峙,只是纏緊了彼此,想狠狠地在對方身上,烙印下自己的痕跡與氣息,或者只是想留住那找到彼此歸屬、再難分難舍的累世迷戀。
在東方豔火撒野并且釋放過兩回,第三次這家夥依然興致勃勃宛如欲求不滿那般堅硬,莫菲還以為她得揍昏他才能換得一夜好眠。
幸好不用,他忍住了,只是八爪魚那般由她身後将她抱在懷裏,堅硬的男性還算安分地貼着她的後腰。
如果不是初夜的不适,她可以陪他繼續玩下去。幸好這少爺一直都不缺那些體貼的心眼,他很懂得在惹毛她之前收手。
見她還不太困,他的手忍不住摸上她有着耳洞的右耳垂。
夜摩國的女子在十歲那年就會穿耳洞,但這女人……她只有右耳有一個耳洞。
“為什麽你只穿了一個耳洞?”
她還想問他為何有四個耳洞呢!
不過那些海盜耳朵和臉上經常都穿着洞,戴上或為了誇耀,或為了吓敵的裝飾,所以她其實對這件事不覺奇怪。
“因為啊……”莫菲嗓音有些沙啞,懶洋洋地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身後的東方豔火也順勢配合地換了個更貼合她的卧姿。
“十歲那年,我娘要幫我穿耳洞時,騙我說,那一點也不痛……”
不痛才有鬼!她痛得唉唉叫,穿了右耳後,就打死不想再穿左耳了!而痛得死去活來才穿的右耳洞,她當然也不想讓它愈合,否則她不就白痛了嗎?
所以她一直只有一個耳洞,而且一點也不覺得需要遮遮掩掩。姑奶奶她天生就是這性子!
東方豔火有些無語,“你打架時倒是都不怕疼。”
“那不一樣。而且打架真的不痛!”被她打的人痛不痛她不知道,她向來是痛快多一點。
東方豔火有些好氣又好笑。可這答案,真符合她的性子。
他伸手在引枕裏翻了翻,拿出一個掌心大的紫緞錦囊,裏頭裝着的是一只翠玉耳環。那本來是他的随身玉佩,來到驚鴻谷之後,一夜被霍洋威脅時,給他一掌打碎了,幸好他無恙。可這玉是難得一見的好玉,是父兄當年出海打海賊給他帶回來的,他心裏有些惋惜。前幾天看見她空空的耳洞,便想給她弄個耳環,他差人把碎掉的玉重新打磨,留下對半的兩個圓環,用黃金鑲接成一只翠玉耳環,大小和扳指差不多。
他替她戴上耳環。她本非小家碧玉,更大氣點的耳環反而适合她。
她不會在任務時配戴耳環,但既然他替她戴上了,她會接受。莫菲轉頭,有些慵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可沒帶什麽定情信物可以給你。”
東方豔火仿佛心裏某處正被融化那般地笑了。
她的反應就是那麽單刀直入,不耍心機,喜歡便是喜歡。他送她東西,她不會扭捏地問那代表什麽,直接就坦白地說她沒有特別準備。
大概是因為這樣,碰巧就直戳他軟肋。
“以後再給。我要特別一點,能一輩子帶在身上最好。”他偏偏相反,就是要她傷腦筋,花心思,把他記挂在心裏!
莫菲嘴角一顫,“那我弄個又醜又笨重的,你也帶着?”
“這東西代表的是你,你真的想弄個又醜又笨重的來代表你嗎?”他也不是傻瓜,這只是他故意擱在她心裏的一件小提醒罷了,反正今天起她就會開始煩惱要送什麽讓他帶在身上。光是讓她每天有件事是專門為他發愁,他就覺得特別愉悅。
莫菲咕哝着,心想這少爺這麽難伺候又這麽嬌貴,要是送的東西太笨重或質料太差,搞不好還會害他受傷不适……她有得煩了,沒好氣地鼓着腮幫子,翻過身瞪着床頂。
東方豔火卻在她背後笑得開心極了,将臉埋在她頸間,雙臂摟緊她,心滿意足地睡去。
獨孤昊不再信任四大家族,第一步就是将四大家族的部分權力,轉回獨孤桓手上,包括原本落入霍洋手上的港口管理權,以及分配給胡家的倉庫管理權。
東方豔火的僞裝起了作用,四大家族一開始都等着看好戲。
就算這些權力原本就屬于獨孤家,也得獨孤桓有本事才握得住大權啊!到時出了亂子還不是得摸摸鼻子回過頭來求他們援手?
所以一開始四大家族交還權力,都還挺幹脆的,只除了霍家。
這讓東方豔火總算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找霍洋談判。
霍洋一直想找機會再對他下手,偏偏莫菲太難纏,而對東方豔火來說,他主動出擊當然好過等霍洋伺機而動。
“看來你找來了好幫手。”面對東方豔火的直搗黃龍,霍洋表現得好整以暇,但霍家的護衛仍是暗中集結。
莫菲姿态閑懶,還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但老江湖都能看出她的一舉一動根本毫無破綻,随時都有立即應戰的準備。
東方豔火說過,全夜落城都知道他進了霍家大宅,諒霍洋也不敢怎麽樣。莫菲只好姑且信之。
“想不到夜落城能有如此人物大駕光臨,夜摩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品大将軍,莫菲莫大将軍,請上座。”霍洋命人給莫菲上茶。
“……”怎麽主角突然變成她了?莫菲飛快地瞥了東方豔火一眼,卻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輕點了一下頭。
不知不覺,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經到了只需一個眼神便能心領神會的境界。
莫菲曾在燕國武林大會上露過臉,東方豔火想必也知道她早晚會暴露身份,當下莫菲以一貫懶洋洋的态度道:“本将軍體諒你一介無知草民,不必行禮。”
霍洋不理會她的挖苦,“莫将軍武功蓋世,又是女皇愛将,如今喬裝身份進入驚鴻谷,恐怕不單是為了擔任保镖這麽簡單吧?”
“誰說将軍不能當保镖?”她痞痞地問。
“莫将軍确實是我的保镖。”東方豔火依然一副“天底下最矜貴唯本少爺”的踐樣——這家夥從來不用裝,他閑懶地斜眼帶笑看人時,就是模樣!
這話讓霍洋神色一變,“你是皇室的人?”這就足以解釋他為何會來到驚鴻谷,為何有本事自行解毒。霍洋心裏立刻有了新的盤算,“為何夜摩朝廷突然想對驚鴻谷出手?”
相較莫菲當年在幾百人面前出盡風頭——能在武林大會上一鳴驚人的年輕人,恐怕性子裏都有相似的豪情,他二哥也做過同樣的事啊!而東方豔火雖然江湖朋友衆多,熟識他的始終只限他的友人。
但話說回來,不管他與莫菲有沒有被探查到底細,他若沒有一開始就想好各種應變對策,也不可能直闖虎穴和霍洋談判了。
“朝廷歸朝廷,皇室歸皇室。金家一直都想拿回驚鴻谷,這不是秘密。”東方豔火道。
對于東方豔火表露的身份,霍洋視為天賜良機,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皇室對驚鴻谷有何打算?”
“我來到夜落城這些日子,一直在觀察,我以為像霍大當家這樣有野心又有膽識的豪傑,不像是會甘于永遠只能當獨孤家的夥計……”
霍洋五指在椅臂上烙下指印,額上青筋畢露,“公子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霍當家言重了。”東方豔火呵呵笑着,“我當然也得試試霍當家有沒有和皇室合作的意願。”
“合作?”
“當然。難道霍當家相信驚鴻谷能永遠封閉嗎?金氏皇朝能給你的,絕對比獨孤家能給你的更豐厚。”
“皇室想要什麽?”
“也不過就是歸順二字。只要霍當家願意與皇室合作,你想要獨占黑市,甚至成為驚鴻谷名副其實的‘當家’,金家都能為你鋪路。”
“為何你不去和獨孤昊談這件事?”霍洋對這樣的好機會自然起了疑心。
“我本來也有這打算,但我想你也很清楚,獨孤老頭絕不可能歸順朝廷。”
說的沒錯,霍洋是最了解獨孤昊的人之一。“但是,公子探究當年獨孤桓失蹤的舊事,難道也是為了合作?”
東方豔火失笑,“若不能将獨孤家與四大家族的底細調查個仔細明白,要想得到驚鴻谷的歸順,不是癡人說夢嗎?再說洩漏情報給我的人,只是自以為那些情報能換取我的信任,坦白說那些訊息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霍洋顯然被說服了,“與皇室合作,你們能給我什麽?”
“你想要什麽?”
“我要成為驚鴻谷唯一的當家,還有‘明王’。”
“驚鴻谷唯一的當家,也将會是女皇的臣子,必須接受朝廷駐兵,且必須上繳賦稅,除此之外谷內的一切維持不變,只是由你當家作主。”
天高皇帝遠,何況有了黑市完全的掌控權,繳點稅又如何?谷內多的是人替他繳;駐兵更不用說了,這世間沒有酒色財氣收買不了的人,到時他只會如虎添翼!如意算盤讓霍洋兩眼發亮,“一言為定。”
霍洋當日就交出了港口的管理權。
“倘若我沒有被發現身份,你打算怎麽跟他談?”莫菲其實有點擔心自己誤了事,雖然她相信東方豔火還是能想出辦去來。
“以一個靠招搖撞騙行走江湖的騙子身份,拿‘明王’跟他談,那把神器對我這個假獨孤桓沒有用,卻是他做夢都想得到的。谷內的一切權勢都能靠着謀略慢慢收為己有,唯獨獨孤家的傳家之寶,恐怕除了強取豪奪以外沒有方法能取得,但這同時也會讓他半生經營起來的名望毀于一旦——他一開始不殺我這個騙子,正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早就想要我乖乖跟他合作。”只是要說服多疑的霍洋,編造假身份只能拖點時間,他其實早就做好在假意與霍洋合作的同時,不停與他勾心鬥角的準備。
但倘若莫菲洩漏真實身份,他的謊言會更具說服力,他相對也會輕松許多,“你身份的洩漏也是計劃之一,只是……”
“只是什麽?”
雖然當初早有這個計劃,只是他越來越不願意這麽利用她。
“沒什麽。”東方豔火一臉陰沉地甩頭離去。莫菲心裏直犯嘀咕,也只能快步跟上。
不出半個月,東方豔火不只将接手的工作處置得有條不紊,他還重新拟定了更有效率的黑市倉儲管理制度,也對黑市買賣分門別類編制了清冊。
至于港口管理,對他來說也是駕輕就熟,畢竟東方豔火管過更大的港口,龍謎島這三年來主要的政務與財務都是他在操持。
四大家族對此當然各懷心思,蠢蠢欲動。
胡家除了胡雪舫外,東方豔火倒還算放心。胡老太君是守舊又重義理的人,一開始就打算輔佐獨孤桓慢慢回到正軌。
而陳家,果然如東方豔火所料,找了機會和他談判。
從談判手段來說,也可以約略窺見陳家家主和霍洋的不同之處。
東方豔火每幾日就會帶着莫菲出城晃晃。現在不用再“遛狗”,他純粹是知道莫菲受不了天天關在屋子裏,便找機會帶她到郊外或集市走走。
“這麽大的陣仗……你又做了什麽?”莫菲狀似和東方豔火打打鬧鬧,周遭一切風吹草動卻從來都逃不出她的耳目。才出夜落城,莫菲便發覺有十來個人暗地裏跟着他們。
“總算來了嗎?讓他們跟着吧。”他等到都有些不耐煩了呢。陳家比起霍洋,顧忌更多,他們的手段不會比有峙無恐的霍洋更惡劣。
兩人照常逛着集市,直到路經陳家的當鋪,數名擡着轎子的腳夫将他倆圍住,四頂轎子正好前後左右地擋去四面八方的人潮與視線。
“少爺,請入當鋪內一敘。”正對着東方豔火的那頂轎子的轎簾掀開,赫然是陳當家。
東方豔火只是笑着,一手握住莫菲,持扇的手則指了指當鋪,“帶路吧。”
陳當家也不啰嗦,見東方豔火态度爽快,便下轎來為兩人帶路。
四頂轎子随後一字排開擋在當鋪門口,八名腳夫仿佛休憩那般或坐或站,卻是警戒地盯緊了當鋪外一切動靜。
在驚鴻谷內,打造貨真價實的銅牆鐵壁顯然不是難事。他們穿過隔開當鋪店面與倉庫的鐵栅欄,其後又穿越一處天井五層樓高的天井上方同樣也是鐵栅欄。
“關老虎都不用這麽費事。”莫菲咕哝道。但也發現這當鋪內除了他們,竟然空無一人。
“所有護衛都被我派到外頭去了,如今這當鋪內只有四個人。”陳當家顯然明白莫菲的顧慮,才說着已經打開天井正後方屋子的大門,“請。”
大門裏面,是黑色基底,金色紋飾,富麗堂皇的大廳,廳上主位正端坐着所謂的“第四個人”。那是一名皮膚蒼白卻貴氣的女子,身着天青色織黃金牡丹紋方領對襟,既貴氣又不張揚,這樣的扮相,又能坐在主位上,已經明白顯示她的身份。
“陳大當家,身子好些了嗎?”此刻的東方豔火,就如同天下人所說的那般,彬彬有禮,氣度非凡。一旁的莫菲對這家夥仿佛換了張臉似的變化,已經見怪不怪了。
陳大當家同樣淡淡地回以一笑,“公子請上座。”她讓東方豔火坐在主客之位。
原本前呼後擁的陳當家,此刻卻負責端茶,陳大當家把四只茶杯斟滿,讓族弟給兩位客人奉茶。
茶端上來時,東方豔火只是将茶盞擱在幾上,“恕我們現在沒什麽心思喝茶,還是請陳大當家有話直說吧。”
陳大當家微微一笑,嘴上豔紅的胭脂在蒼白的臉上格外鮮明。“我和霍洋不同,霍洋想坐大,自然無所不用其極;而我所想的,只有保住我們陳家上下百餘口人在谷內的立足之地。下毒這種事,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陳大當家果然明察秋毫,看來霍洋的小技倆您全都看在眼裏,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霍洋坐大,與陳家百餘口人在谷內的立足之地,我看未必有沖突。”東方豔火故意道。
“公子會進到這裏來,想必是已經明白,霍洋這些年與我們陳家埋下多少心結,我們并不樂見霍洋坐大。相反的,我很想知道公子到驚鴻谷來有何目的?你的目标是驚鴻谷,還是霍家?你又有多少勝算?”
每個想知道他有多少勝算的人,無非是想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扳倒霍洋罷了。
“沒錯,我知道這些年霍洋處處對陳家見縫插針,因為你們手上攬的全是令他觊觎的大生意。比起不斷地向霍洋那些詭計妥協,若能逼他失勢或許是一勞永逸的好主意。”
“一勞永逸不敢想。人生在世,就沒有什麽是真能一勞永逸的,只有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陳大當家說罷,搗着嘴咳了起來,一旁的族弟連忙遞茶水,拍背脊地伺候。
“說得好。”他最喜歡和明理的人談條件,“要霍洋失勢,我方是師出有名,獨孤城主也不會再相信霍洋,陳大當家還需要什麽保證?”
“公子何必裝傻?”自進正廳後就安靜不發話的陳當家有些愠怒地道,“你終究不是獨孤桓。還是說你一開始就打算以假亂真?城主年事已高,相比起如日中天的霍家,能較勁的恐怕只有誰活得久罷了。”
“那倒不一定,”東方豔火仍是一派悠哉,“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棺材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當年獨孤老前輩的獨子不也年紀輕輕就死了嗎?再說,我不是獨孤桓,并不代表真正的獨孤桓永遠不會回到驚鴻谷。”
“你……”陳當家一臉驚訝。
陳大當家聞言,卻只是點點頭,“桓少爺果然沒死,是他請托你前來的是嗎?”這少年的舉止和氣度,她不認為會接受別人的命令,應當是受到了請托。,而以他對夜落城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對當年霍洋如何制造獨孤桓海難的手段了如指掌,必定有當年那場海難的幸存者指點。
“沒錯。”
“陳家一直以來的立場就沒變過,只要獨孤家仍有繼承人,我們絕無可能幫着霍洋。”陳大當家道,“但是霍洋在谷內的勢力盤根錯節,哪怕真正的少爺歸來,恐怕他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霍洋之所以留你一命,正因為你不是真正的獨孤桓,他還在思考你有沒有利用價值。”
“本少爺的利用價值可是大到他吃不消的。”東方豔火諷笑道,“獨孤桓遲早要回來,老城主也不會一直坐以待斃,我相信他早就出手了。但是陳大當家,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為了家族百餘口人的安身立命,不願明目張膽的和霍洋硬碰硬也無可厚非,可人生在世,誰都不可能預知勝負,下注可是要趁早。霍洋在谷內或許真有本事呼風喚雨,可出了驚鴻谷,他那點勢力,少爺我還不放在眼裏!”
陳大當家相信眼前的少年絕非誇口,她深吸一口氣,道:“好吧。但有些事情我必須問清楚,你不是朝廷的人吧?這麽做究竟對你有何好處?”
莫菲心虛地看向別處,東方豔火攤開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掮風,“就我所知,朝中可沒有如我一般年輕有為的男子。”滿朝文武都是母老虎的夜摩國當然沒有,他可沒說謊。
真敢說!莫菲好氣又好笑地翻了翻白眼。
“至于對我有什麽好處……”東方豔火嘆氣。反正冶鐵技術,他因為假冒獨孤桓之便,已經拿到手,只坦白一半也足夠交代過去了。“陳大當家,你想必是最清楚,有時上位者謀定一件事,不全然只是因為有好處,而是為了阻止出現更多損失。就像你說的,兩害相權取其輕。”
陳大當家忍住笑,終于允諾道:“陳家會成為你的盟友,只要你保證桓少爺平安回到驚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