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演出
第38章 演出
昨日。
護士站的小張與小田最近都很沉迷時奕, 許遠汀一走進醫院,就聽見她們在咬耳朵。
“你聽說了沒,今晚時奕不跳诶, 是B角登場。”
“啊?那明後天的場次呢?”
“不确定,不過現在也買不到票了, 當時守着點搶的, 誰想到他不跳了啊。”
“實不相瞞我就是沖他去的, 他不上場我也不想去了……”
對話到這裏戛然而止,兩人齊齊向許遠汀問好, 小張如見救星:“許醫生,你最近不是參與錄制舞蹈綜藝了麽, 估計比我更懂欣賞。要不今晚這張票我轉給你, 你替我去?”
“……好。”許遠汀猶豫兩秒,點頭同意。
于公, 《雁引月來》是部優秀的舞劇;于私,也算為時奕貢獻票房。何況他本人不登臺, 她能更客觀地欣賞。
于是就這樣說定下來,下班後她和小田一道去了棠城大劇院。
小田全程沉浸式看劇,且熱衷于即時反饋。到高潮情節了, 演員開始放大招,她也跟着小聲驚呼:“哇, 前橋,還是一連三個!”
許遠汀下意識糾正:“這個叫雲裏,和前橋不同的。”
“看來你的舞蹈綜藝沒白錄啊,許醫生, 快趕上專業人士了。”小田感嘆。
說者無意, 聽者有心。舞蹈綜藝嗎?其實不是。這是很多年前她第二次走進劇場時, 時奕一字一句解釋給她聽的。
她本以為當時自己分神在其它事情上,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這些細節依然歷歷在目,甚至能脫口而出。
承認吧,許遠汀,你就是再次對他心動了。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你從未真正忘記他,忘記你們之間的回憶。
就在許遠汀愣神的工夫,時奕又問了一遍:“晚上有空嗎?來看我的演出吧。”
驟然回到現實世界,感情先于理智替她作出了答案。
“好……謝謝你。”
-
時奕給的內部票位置在第五排正中間,屬于既能看清舞臺全景,又可以看見每個演員的細微表情與細節動作。
能進北城歌劇舞劇院的演員,在技術技巧上幾乎無可指摘了。因此,若說時奕與昨天的B角相比最大的差別,許遠汀個人認為是感情表達。
他往那一站,仿佛就是角色本人。他笑,你也忍俊不禁;他哭,你也不住流淚。
許遠汀全神貫注地看完全場,情緒複雜。
最後謝幕環節,所有演員再次一起登臺。因時奕是當之無愧的絕對主角,其他人均退居兩側,将舞臺中央盡數留給他一人。
追光打在他身上,他屏息凝神了幾秒,從陰影中轉身,一口氣做了三個雲裏前空翻,來到舞臺中央,然後旋子轉體360度,畫了一個圓,再次回到舞臺中央。
這是《雁引月來》的經典片段,時奕又進行了一遍重現。
随後,他定住身形,右手高擡重新亮相,然後俯身,深深鞠躬十秒。
觀衆席爆發如雷的掌聲,經久不息。
許遠汀卻莫名感到哀傷。如果觀衆尚且受到感染,那麽進入角色的演員又該怎麽辦呢?
她出神地盯着臺上的時奕,卻見他驀地起身,雙臂張開,停頓兩秒後,再次深深彎下腰去。
真神奇,明明前一秒鐘,他還是劇中郁郁不得志的将軍形象,俯仰之間,竟又變成了她平日裏熟識的那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原來這才是一名優秀的舞者。俯身角色,起身本人,既不讓觀衆出戲,自己又不曾入戲。
許遠汀終于放下心來,和身邊的其他人一起,賣力地拍動雙手,虔誠地接受了每位舞者精心準備的兩遍謝幕。
-
演出結束後,觀衆們陸續離場,許遠汀卻一直沒動,直到身邊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按亮手機屏幕。
微信上,演出開始前,時奕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結束後來後臺找我。】
她尚未找到合适的拒絕理由,演出就開始了,整個人沉浸在劇中,漸漸忘記這事,直到現在,進退兩難,如坐針氈。
劇場的燈滅了,有工作人員來問她為什麽不走,許遠汀回答等人,工作人員見她一個人,便善意地提醒:“十點半關門,太晚了,小姑娘家家的不安全。”
她道謝,擺手說:“沒事,我再等一等。”
工作人員便随她去了,于是偌大的劇場裏,轉瞬只剩她一個人,與方才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直到時奕向她走來。
幕布還是合上的,他尚未脫去戲服,從演職人員通道中出現,走到臺前,又毫不猶豫地一步跳下,靜靜矗立在許遠汀面前。
此刻沒有鮮花與掌聲,沒有演員與觀衆,臺上臺下的距離也不再是天塹,有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注視着他的眼睛,那裏仿佛有一泓清泉,吸引着她奮不顧身一躍而下,如同飛蛾撲火,明知不可而為之。
他們靜靜凝望着彼此,恍如隔世。
時奕突然輕笑一聲:“謝謝你。”
謝謝你能來,也謝謝你願意等我。
-
許遠汀跟随時奕來到後臺演員休息區。
大家都是帶妝的演員或胸前帶有工作證的工作人員,乍看到一個生面孔,都不自覺地多瞥兩眼。
許遠汀略感不自在,她知道,自己與他的圈子格格不入。
時奕開始卸妝,許遠汀就坐在旁邊玩手機,刷了下以“時奕”為關鍵詞的實時微博,一大片的“哥哥好帥”,那種不自在愈發深切。
好在他們坐在休息室角落,與其他人相隔甚遠,她按滅手機,同他搭話:“你一會兒下班,會去SD與粉絲們互動嗎?”
他正要回答,突然路過一個娃娃臉,羨慕道:“哇,奕哥,這就是你說的……”
還沒說完,就被時奕斬釘截鐵的“不會”打斷。
娃娃臉也沒再刨根問底,轉而替他解釋:“奕哥不會的啦,他對自己的定位不是明星偶像,連微博個人超話都直接解散了。爆火之後,他專門發過聲明,希望大家是因為喜歡舞劇而走進劇場,而不是只為了一時熱度看他本人。他很注重舞臺與私生活分離的,肯定會與那些‘狂熱粉’保持距離。”
說完,他又仔細端詳了許遠汀兩秒,有些不确定地開口:“妹子,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另一個卸完妝的男舞者過來敲他腦殼:“你當你是賈寶玉呢?這是奕哥的朋友,話可別亂說……”
許遠汀見話題有往不可控的方向轉變的趨勢,連忙解釋:“我和他一起錄《舞藝超群》,可能你在電視上見過我?”
娃娃臉點頭:“也許吧。”
他看起來就是個好欺負的開心果,被敲了腦殼也不惱,攬上一旁同伴的肩,同時奕道別:“奕哥早點休息,明天見。”
然後兩人一起轉向許遠汀,同她揮手再見。
待兩人走後,時奕介紹道:“剛剛那個娃娃臉叫張越,長得顯小,其實是我的前輩。”
真好啊,許遠汀心想,原來走進後臺才發現,舞者在生活中也是普通人,不過是一份職業而已,只要你不神化它,觀衆和演員之間的距離也沒有那麽遙不可及。
卸妝完畢,時奕換回了常服,兩人一起走出休息室,迎面撞見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時奕同他打招呼:“陳老師。”
爾後,他讓許遠汀稍等,與中年人走到一旁說話。
許遠汀也自覺避讓,沒聽到他們聊什麽,只見中年人朝她這邊望了一眼,時奕笑着解釋了句,因他位置靠裏側,她完全看不清。
中年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了兩個字,從口形來看,隐約是“加油”。
捕捉到她的目光,他還沖她笑了下,面容慈祥。
偷看當場被抓包,許遠汀也只好回以微笑,表情乖巧。
說完話後,時奕向許遠汀這邊走來,兩人繼續并肩往外走。
他再次解釋:“《雁引月來》的導演,陳言老師,當年在戲劇學院教過我。”
許遠汀點頭,由衷誇贊:“他氣質真好。”
可能搞藝術的,氣質都與旁人不同吧,要麽有生命力,要麽憂郁,不一定有頂尖的美貌,卻一定有超凡的氣質。
時奕另起一題:“你怎麽回家?”
“我開車來的,你呢?”
“我和張越合租,離劇院很近,與你不順路。”
“好吧。”許遠汀暗自癟嘴,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她便不必主動提送他了。
于是兩人在劇院門口揮手道別,分道揚镳。
很久以後,許遠汀才知道,原來那時的時奕尚且受到“私生”困擾,為了不給她帶來麻煩,他只能選擇踽踽獨行,不與她同路。
幸好後來一切都在向好發展,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
1月10日,星期五,《雁引月來》在棠城的最後一場。
許遠汀本不再關注這事,奈何晚上十點左右,正是演出結束時分,時奕突然來電。
她疑惑接起:“喂?”
聽筒裏傳來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您好,請問是許醫生嗎?”
她将手機挪開,再次确認了一遍來電顯示聯系人,确實是時奕無疑,方才回答:“是我,請問您是?”
那邊松了一口氣,似乎是認出了她的聲音,再次開口,語氣也不那麽端着了:“我是張越,時奕的同事。長話短說吧,您現在有空來接一下他嗎?”
三言兩語中,許遠汀理清了事件始末。
原來時奕8號因發燒挂水,才缺席了棠城首演。9號,也就是昨天,他感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決定登臺。
結果拖着病體演出的後果就是,今天一謝幕,他便渾身發抖,直接暈倒在了後臺休息室。
張越解釋道:“我們其他演職人員要一起去慶祝,今晚估計得通宵,但時奕這個狀态,離了人恐怕不行。剛巧他的聯系人備注裏有一個‘許醫生’,我就想着打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是你。”
他沒說的是,時奕給許遠汀的備注是“A許醫生”,而且在他失去意識前,隐隐約約說了一個“許”字。
作為多年同事,他一瞬間什麽都懂了,也甘願為這位親師弟做一次助攻。
“他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哪想到這麽嚴重,發燒39度多,隔着厚厚的妝面都能看出臉上沒有血色!”
“好的,我馬上到,等我二十分鐘。”許遠汀一錘定音,披上大衣後,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地出門了。
都說醫者仁心,雖說她是個心理醫生,時奕也不算她真正意義上的病人。但……他剛遭受至親離世的重大打擊,整個人又帶病強負荷工作兩小時之久,在棠城這樣一個不算故鄉的城市,難免倍感凄涼。
因此,無論處于朋友、還是醫生的角度,她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這樣一想,許遠汀頓時不再糾結,那點微妙的心理也轉瞬即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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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SD:演職人員出入口,觀衆可以在此處與舞臺劇演員互動。
2、關于B角跳的劇情。因為舞劇不像音樂劇、話劇、京劇等等提前宣卡,而是相當于在卡池裏開盲盒,也就是說觀衆們買票時,是不知道該場次的演員名單的。因此,男主不存在臨時不演、“欺騙”觀衆等職業道德問題。
忘了之前在哪裏看到的,成為舞臺劇演員家屬的最大浪漫之處便在于,你知道生活中的ta是什麽樣子的,但還是會為了臺上的ta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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