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懷疑

第43章 懷疑

時奕的五根手指覆在許遠汀的脈搏上, 恰恰好連接着她的心跳——

撲通,撲通。

她關掉壁燈,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把他的手指移開。

只剩最後一個大拇指, 她輕籲一口氣,卻見他突然睜眼, 眼底清明, 仿佛從未喝醉。

許遠汀一瞬間生疑。

窗外的月光灑落, 好似在兩人之間架起一道銀河,她抽回手, 垂眸道:“我也要去睡了。”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她擡頭, 發現他一直靜靜看着她, 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見她望來, 認認真真地道歉:“對不起。”

有什麽可對不起的呢?看來他還是醉了,是自己想多。

瞧見這樣一雙無辜的眼……許遠汀內心猝然萌生一個大膽的念頭。都說酒後吐真言, 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試探一下時奕對她的态度?

她這樣想,也真的這樣做了, 聲音放得更輕,狀似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 用閑話家常的語氣道:“時奕,我問你一個問題啊。”

“嗯?”他眨了下眼,耐心等待她的後半句話。

“你喜歡我嗎?”許遠汀想了想,決定不再拐彎抹角, 反正他都喝多了, 不如直白着來。

每一秒仿佛都變得無限漫長, 大約五秒後,時奕歪了下頭,字正腔圓地答:“喜歡。”

真得到這樣的答案,許遠汀卻又不敢相信了。心髒只隐秘地快速跳動了一下,很快恢複平靜,她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也許……室內太暗,他把她錯認成了別人?

再開口時,聲音都不自覺發顫:“時奕,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本來是躺着的,這會兒恢複成靠坐的姿勢,手臂略往上擡了擡,用右手輕輕地蹭了下……她的臉頰?

許遠汀不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更令她沒想到的還在後頭。時奕上半身微微前傾,靠近她耳畔,清淺的呼吸拂動發絲,每個字都仿佛耳鬓厮磨:“大騙子。”

哦。

嗯???這麽答非所問,看來還是喝多了,對吧?

心底最後一絲期盼落空,她整理了下頭發,佯裝不在意地說:“睡吧,我的問題問完了。”

頓了頓,她補充:“晚安。”

随着她話音剛落,時奕悶聲開口:“許遠汀。”

“幹嘛?”她下意識回答,反應過來他叫了她的名字後,內心湧出一瞬間的怪異。

原來他知道她是誰,那他說喜歡她,是什麽意思?

也許是……時奕醉酒後喜歡重複別人說話?

晚上在燒烤店,她去接他和許以南的時候,許以南說“姐姐,你終于來了”,他那會兒也說了句一模一樣的話。

而現在,有沒有可能,他只是重複了一遍她問題中的“喜歡”兩個字?

只怪她沒有限定好,是廣義的對朋友的喜歡,還是狹義的……那種喜歡。

她想到自己剛剛還在勸弟弟,不要和醉鬼一般見識,這會兒卻逐字逐句地分析起他話裏的意思,不由苦笑。

許遠汀這邊還沒想出個确切的所以然,時奕又出聲了:“我想喝水。”

“哦,好,你等下。”她幾乎全憑直覺在回應,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杯中的水滿得溢出來了,滾燙的水珠滴落,許遠汀瑟縮了下手指,驟然回神。倒掉小半杯,兌入涼水,确定好溫度适宜後,她端着水杯,在次卧門口徘徊了兩轉,做好心理建設,才推開門。

時奕側躺着,只留個背影給她,呼吸規律。她忽然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他睡着了。将水杯放在床頭他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許遠汀小心翼翼地離開了房間。

-

回到客廳,剛走沒兩步,突然撞見一個黑影。

“吓死我了。”許遠汀撫心口。

許以南無辜道:“喝多了水,起來上廁所。”

頓了頓,他問:“你也睡不着?那我們聊天吧,正好我有話想跟你說。”

許遠汀心道,我哪裏是睡不着,是壓根沒尋到躺下歇息的機會。

本來剛剛已打起瞌睡,時奕的反應卻令她一瞬間清醒,直到這會兒心裏都亂亂的,他之前說過的話、靠近時眼底的笑意和灼熱的呼吸,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左右她了無困意,于是從善如流地坐在許以南旁邊:“你說吧。”

他認真盯了她兩秒,忽然低下頭去:“其實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許遠汀先是莫名其妙,很快內心咯噔一聲,該不會是旁觀者清,他看出了自己對時奕“心懷不軌”吧?

但直接乖乖承認、繳械投降不是她的作風,于是她輕抿了下唇角,并不答話。

許以南擡起頭:“姐,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這又是哪跟哪?原來弟弟喝多了,就從一個小話痨升級成了大話痨?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從小到大,爸媽每次有什麽事情都讓你來勸我,讓你當那個唱白臉的人。”

這倒确實,不過她早習以為常,就是不知為何他突然提起這茬,更不知那麽多樁事中他指的究竟是哪一樁。

許遠汀靜候他的下文,就聽許以南繼續說道:“我知道當年是他們想讓我去省城讀私立學校,才讓你來充當惡人‘游說’我。”

他說着又低下頭去:“怪我當時不懂事,還和你大吵一架。”

許以南中考那年,許遠汀剛上大三,靠着獎學金與實習工資已然經濟獨立。

私立高中學費高昂,父母均在體制內上班,只靠兩人工資支付學費很是勉強,于是他們便将算盤打在了女兒頭上。

那一晚他在門外聽見父母聊天。父親說“遠汀好像有些存款,不如讓她……”,被母親沉聲打斷,“哪有這麽壓迫孩子的”。父親又說了句什麽,便聽母親遲疑了下,妥協道,“也只有這樣了,明天給她打個電話,讓她跟以南說”。

他多少猜到了些,微微嘆息一聲,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第二天姐姐打來電話,他一口咬死不去省城,态度強硬得簡直有些胡攪蠻纏。

到最後,許遠汀都不免疑惑地問道:“總要有個理由吧?”

他随口胡謅:“談戀愛了,不想分開。”

因他始終不松口,這件事情最後便不了了之。但不成想時隔經年,他竟從時奕口中得知,許遠汀還一直記挂着這事。

他自然不可能此時再同她提及真正原因,何況當時心理複雜,除去不想一味欠她外,也多少有些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姐姐也讀的市裏高中,不照樣考上棠大?

許以南想了想,只說:“不過這些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也來到棠大讀書,還算圓滿。”

瞧着他此刻釋然的笑,許遠汀不由問道:“真的不後悔嗎?”

“嗯。”他點頭,又絮絮說道,“姐,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都說長姐如母,我……”

許遠汀輕咳兩聲,許以南便放棄這個話題,話鋒一轉,突然好奇道:“你當時為什麽那麽急着出國?”

對面的人神色瞬間凝固,他知道自己說錯話,慌忙找補:“爸媽……我當時很擔心你,當時正好臨近高考,我們連面都沒見上,你就走了。”

作為重男輕女家庭的受益者,也是導致姐姐小時候寄人籬下的直接責任人,許以南深知,自己是最沒立場勸姐姐原諒父母的人。

所以他忙将主語換成了自己。

可許遠汀聽了這話後,神色并不見輕松,反而像是想通了什麽似的,不敢置信地問:“你還記得我是哪天走的嗎?”

“當然記得啊,”許以南說,“5月19號,正好你生日前一天,那天我在三模。”

“你三模比高考低多少分?”

“……17分,那年高考題難,也正常。”

可許以南一向是一個穩定發揮的人啊!許遠汀如遭雷劈,以前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如今血淋淋地攤在她眼前。

許以南卻猶未發覺,繼續解釋:“不過排名倒掉得不多,最後也進了學校前十。”

高分段的學生差一名,便可能會與頂尖學校王牌專業失之交臂,他可謂是越描越黑。

六年前的那一箭,兜兜轉轉,竟又射回了自己這裏。許遠汀心中一時很不是滋味,悶聲問:“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姐……”許以南頓了頓,目光逐漸堅定,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口氣說道,“我雖然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我總覺得,這麽多年了,你始終沒能走出來。你好像完全把自己封閉住了,不願意接受別人對你的關心,不如試着打開心扉,去談場戀愛吧……”

-

許遠汀一覺醒來已經下午一點,明明她不是那個宿醉的人,卻覺得頭皮發緊、頭痛欲裂。來到客廳時,發現時奕和許以南都已離開,家中只有她一人。

她倒了杯溫水,坐在沙發上靜靜回憶最近發生的事情。兩人都不在倒是好事,她今日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一個是尴尬,一個是無顏。

想起許以南昨夜說的話,去談場戀愛嗎?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不,還是算了。時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道愛是什麽。

是初見的驚鴻一瞥,還是對他經歷的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

是多次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還是明知不可依然忍不住靠近的酸澀?

許遠汀無意識地用杯底磕着桌沿,突然又想到些別的。

比如,許以南和時奕何時這麽熟了?兩人到底聊過些什麽?

時奕昨夜的反應可稱奇怪,明明認得出她,卻還要做出那樣暧昧、引人遐想的舉動,不像她所了解的他的性格。

假如,她對他的人品十分信賴,确保他幹不出腳踏兩條船的勾當,那……電光石火間,許遠汀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離譜的可能。

他口中的前女友,真的存在嗎?

也許,排除了所有錯誤答案之後,剩下的那個,無論如何都是正确的。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之前很多被她忽略的細節紛紛在腦海浮現。

六年前,時奕是不愛吃炸物的,可是那天聚餐,他頻頻轉動圓桌,那時她還以為是他愛吃小酥肉,現在看來,有沒有可能是,他發現了她愛吃正好在小酥肉對角的水煮魚?

——你要記得她的喜歡與讨厭。

在游樂場為她贏下小狐貍鑰匙扣,贈送劇場中視野最好的家屬票給她。

——沒有人會不希望被特殊優待的。

還有,最近她突然回憶起當年在棠城請時奕喝咖啡那次,自己便已經見過張越。時隔六年,他在後臺見到她時表情八卦、語氣卻熟稔,仿佛斷定了自己和時奕十分相熟。

如果他和時奕合租的話,在他的視角,她和時奕又是什麽關系?

甚至更早以前,李一汀在診室和她閑聊時提過的那個對前女友用情至深的、總把一塊“汀”字小牌帶在身上的男神,當時她就覺得怪異,後來發現李一汀對待時奕很敬畏,完全不像對待喜歡的人該有的态度,才逐漸把這件事抛諸腦後。

許遠汀不想永遠被蒙在鼓裏,思考了一番後,她決定先從李一汀入手,從她那裏打聽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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