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霈霈

霈霈

周四晚。

小院用鮮花裝飾了下，客廳牆上還挂着彩色氣球。

白天大家采購的食材這會兒已經被清洗幹淨，整整齊齊地放在盤子裏，火鍋擺在客廳中央的大桌，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直播利潤可觀，村民最近也掌握了電商運營，聽說她們要周五離開，為表感謝，大清早敲門把好多條豬排骨送過來。

“這排骨特新鮮，紅燒清蒸都好吃。”村民語氣激動。

大家面對面，潘鵬飛愣神，然後确認：“真的是給我們的？”

“對啊！”

村民以為他不好意思，把排骨直接塞他手裏。

潘鵬飛看着手裏的排骨，心底犯難，這怎麽辦，他也沒學過怎麽做排骨啊。

在廚房裏忙碌的陳若聽到聲音擡頭，就看到懵神的潘鵬飛進門，手裏提着排骨，苦惱兩個字直接就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聽說了排骨的來歷，陳若也犯難，她也不會做。

去找韓學姐和趙瑀，兩人也不會，張學長也不會，元梨不會做菜大家都知道，兜了一圈，這排骨最後居然交給了林霈。

排骨在晚上成功亮相，色香味俱全地躺在餐桌中央。

“讓我們舉杯慶祝今晚！”潘鵬飛舉起可樂，說。

“幹杯！”

“大家最近辛苦了，天天開心！”

每個人都舉起自己的杯子，大家的杯子聚在中間，玻璃杯輕碰，發出清脆聲響。

火鍋沸騰，大家邊吃邊聊。

平時的學校趣事，高中回憶，童年糗事。

通通被火鍋蒸騰的熱氣加熱，讓這方空間也熱絡起來。

“我那專業課老師真的絕了，課前簽到，下課後突然鎖門，開始對着名單一個一個點名。”潘鵬飛喝着可樂吐槽。

陳若恍然，“敢情你幾次吃飯遲到都是遇上專業課了。”

“不然呢。”潘鵬飛苦哈哈地笑。

幾個人又開始吐槽學校餐廳的奇葩菜品，什麽提子炒芹菜，藍莓餃子，說到激動處，潘鵬飛非要從相冊裏找圖片給她們看。

“哇塞，潘鵬飛你還拍照留念啊？”陳若吃驚。

潘鵬飛正色回：“這叫将痛苦深刻我心。”

“...噗哈哈。”

火鍋到尾聲，大家收拾東西放到廚房的洗碗槽裏，然後到客廳看電影。

經過讨論，影片還是定了部今年評價很高的喜劇片。

客廳的燈全部熄滅，只留了廚房和洗手間的小燈，電影在昏暗的環境內緩緩拉開帷幕。

元梨抱着薯片，和陳若靠在沙發一角看電影。

陳若伸手拿薯片塞進嘴裏，咔嚓咔嚓的咬着，“你看過這電影沒？”

“沒有。”元梨搖頭，“我都好久沒看過電影了。”

平時最多和唐思遠追劇，放假也是在家裏陪徐女士看偶像劇，順便聽徐女士銳評，她好久沒和這麽多人一起看電影了。

“我聽潘鵬飛說，這電影特搞笑。”陳若手擋着嘴，悄悄對她說，“其實我還挺好奇的，好奇林霈這種高冷的人看喜劇的反應。”

會不會也笑到肚子疼，上氣不接下氣的。

“那你可以待會兒偷偷看。”

說完，元梨趁機去看了眼坐在另一邊，沙發角落裏的林霈。

角落裏光很弱，暗到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看到林霈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攥着手機，手機屏幕亮了又滅，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剛才在大家吃火鍋聊天時，林霈出門接了個電話。

吃火鍋時，林霈就坐在自己旁邊，接電話前後，林霈身上的氣息很不同。

林霈剛回來在她身邊坐下，她就感覺到林霈好像有些不開心。

林霈現在好像還是很不開心。

電影主角剛出場，那滑稽搞笑的穿搭就讓潘鵬飛忍俊不禁，害怕劇透，潘鵬飛憋笑到臉悶成豬肝色。

陳若無語，翻了個白眼。

潘鵬飛就這樣，看過多少遍的搞笑影片還是會被逗笑，就算是聽過一百遍的笑話，他還是能笑到直不起腰。

電影播到最搞笑的幾個連環情節，沙發上坐着的幾個人都憋不住笑，嘻嘻哈哈聲快要掀翻房頂。

陳若拍着自己大腿笑出鵝叫，笑到後面直接笑不出聲，抓着元梨的手指自己笑到飙出的眼淚。

就連平時笑點高的張學長，這會兒也忍不住笑。

笑聲一波接着一波，元梨口渴，面前的玻璃杯空了，她拜托陳若拿一下那邊的果汁。

陳若邊笑邊給她遞過來。

飲料從那邊經由潘鵬飛，然後通過陳若到自己手裏，繞了一圈，元梨這才發現，原本隐在角落裏的人，不知什麽時候不見蹤影。

在大家沉浸在喜劇電影時，他從笑聲中默默退場。

電影還在繼續播放，元梨放下杯子，撈了件外套貓着腰起身。

陳若察覺到她的動作，問：“你做什麽去？”

“太熱了，我透透氣。”

“哦。”

陳若提醒她，“晚上蚊蟲多，別在外面待太久。”

“我知道啦。”

元梨穿好外套，繞到沙發後面出門。

現在大概九點左右，元梨剛出門，迎面的涼氣就沖散了自己身上的熱意。

她不知道林霈會去哪裏，草莓種植園還是小池塘，田野還是路邊随便的野花叢，元梨雙手揣兜，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沿着路散步。

蟲鳴蛙叫，到處都是自然的聲音。

夜晚的風輕輕呼過耳畔，帶起她沒有紮起的長發，頭發向後飄，元梨閉着眼感受風。

小時候，元梨每年暑假都會回外婆家住一段時間，抓蝴蝶，下河摸魚，傍晚時分帶着野花回家。

後來外公外婆因病去世，元梨的暑假就變了另一種形式。

元梨的暑假變成了去爺爺奶奶家散步，遛公園，陪爺爺下棋，陪奶奶種花。

繼續沿着路走，元梨隐約在路邊花叢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沒等元梨走近，她就看到那道身影站了起來，然後繼續慢慢地向前走。

她很确定那人就是林霈。

于是她快步追上去，在距離剩下一米左右減緩速度，盡量保持速度跟在林霈身後。

不知道走了多久，元梨看到前方亮燈的小賣部。

她進去拿了兩瓶飲料和幾顆水果糖，要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那會兒手機正充電，她也就沒看。

老板爽朗一笑，“就當小花請你的。”

小花跳出來，像是聽明白老板的話，跑到元梨腿邊蹭蹭，然後喵喵叫。

“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元梨摸口袋，發現自己衣服裏還有之前元哲給她塞的紙幣，“你之前給我優惠好多次了。”

剛來這裏買東西那天，元梨還覺得元哲實在是想的太多，村裏哪裏那麽落後，明明也可以移動支付。沒想到，元哲塞的零錢居然在今晚派上了大用場。

“那行。”老板笑着找錢。

元梨把小花抱起來，摟在懷裏順毛，小貓舒服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眯着眼睛使勁蹭。

老板笑得不行，“小花真黏你，要不然你帶回去養吧，天天跟你玩。”

“我媽媽貓毛過敏。”元梨笑了下。

這時，老板丈夫拉着一堆東西從後門的卷簾門進來，老板立馬跑過去幫忙。

“你這啥啊？”老板翻着小貨車，問他。

“小玩具，小朋友愛玩的，起泡膠，乒乓球，雞毛毽子，還有跳皮筋兒，噢...噢噢還有這悠悠球。”

“這麽多。”

“對啊，玩具種類多才好啊。”

兩人說着，然後推着東西來門口的貨架擺玩具。

剛才的說話聲音不算大，但小賣部當時只有自己在內的三個人，所以她就聽得很清楚。

“姐，這悠悠球怎麽賣呀。”元梨抱着貓，蹲下身子看悠悠球的款式。

悠悠球就是特別普通的款式，上面還印着花花綠綠的動畫人物，一看就是小朋友喜歡玩的。

“啊？”老板看她一眼，有點不敢相信：“你們大學生都喜歡這小玩意兒？”

“嗯。”元梨不好意思地點頭，順着她說：“悠悠球還挺有意思的。”

“小玩意兒嘛，送你一個。”

老板樂呵呵的，讓元梨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拿走。

元梨選了一個花色沒那麽複雜的，走的時候放了五塊錢在桌面上，老板拿她沒辦法，說明早過來拿點零食路上吃。

林霈沒有走多遠，元梨追出去的時候，兩人距離不遠。

身旁傳來喵喵的貓叫聲，元梨發現小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着自己從小賣部跑了出來。

月光融融，路上的影子從兩人變成了兩人一貓。

影子由小到大，像是小學生排隊放學，慢慢吞吞地移動着。

林霈最後停在村裏的舊兒童廣場，以前這裏是幼兒園，後來，村裏的孩子們被送到鎮上，縣上，市裏去上幼兒園。

幼兒園不再使用，連帶的兒童廣場也沒那麽熱鬧。

林霈在秋千那裏坐下，小小的秋千，突然顯得有些局促，他聲音很輕地叫了聲她：“元梨。”

他的聲音有些冷，比平時更沉，好像就要融入這晚的月光。

元梨沒說話，抱着小花在林霈身旁的空秋千坐下。

秋千是木質的，泛着有些褪色的時間印跡，元梨懷裏抱着小花，輕輕晃着秋千。

林霈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在夜晚的月光裏，坐在秋千上聽着小花因為睡覺很舒服才會發出的呼嚕聲。

風聲時緩時急，正當元梨以為要這樣繼續蕩秋千時。

沉默被他的聲音打破，帶着微不可聞的疲倦：“為什麽？”

為什麽出來找他。

元梨停下晃秋千的動作，摸着小花柔順的毛，在心裏補全了林霈沒說完的問題，溫聲回道：“你好像不開心。”

元梨沒有說得很絕對，大概是直覺，她總覺得今夜的情緒并非林霈本意。

“是因為上學期那個比賽嗎？”元梨猜測。

今天刷朋友圈，看到大一同學轉發的推文，元梨才知道比賽出了成績，她順手點進去，随便翻翻，碰巧看到了林霈的名字。

他的隊伍拿了銀獎。

“或許算。”

收回看着遠方的視線，林霈垂眸看失修的地面，坑坑窪窪的，沒喝完的飲料旁，有小蟲子在探險。

他聲線偏冷，語氣很輕，垂頭在看地面。

小花還在睡覺，能聽到呼嚕呼嚕的睡覺聲。

林霈擡頭看在她懷中熟睡的貓，問：“你想養它嗎？”

她和這只貓，這只貓和她，關系好像不一般。這只貓怎麽會這麽黏她。

“想。”元梨笑了下，給它順毛：“可惜不能。”

她其實挺喜歡這只貓的，活潑機靈，黏人愛撒嬌，還有自己的小脾氣，特別像以前在鄉下外婆家看到的那些貓。

“為什麽？”他問。

“家裏有人過敏。”

話題到此結束，好像再次回到了原點。

手機鈴聲響起，在這片沉默的天地顯得格外突兀。

林霈接通：“喂？”

電話是潘鵬飛打的，大家看完電影開燈，發現兩個人都憑空消失，等了二十分鐘，還看不到人回來，潘鵬飛就打電話：

“元梨和你在一起嗎？”

“嗯。”

潘鵬飛看了眼時間，“這麽晚，你們倆什麽時候回來？”

這句話提醒到了林霈，他看時間，發現确實很晚了。

“一會兒就回來。”

潘鵬飛聽到兩人在一起，這會兒得了準信，也安定下來：“知道了，你們兩個早點回來。”

兩人走出兒童廣場，元梨抱着貓和他并排回程。

悠悠球握在手裏太久，和掌心接觸産生的溫度有點悶熱，元梨稍微松了松手。

“這只是一次比賽。”

餘光裏他的身影和自己并排移動，元梨抿抿唇，安慰他：“林霈。”

“你不需要對自己有太嚴格的要求，你已經是很多人眼中的優秀标準了。”

“一次比賽不能證明什麽，也不會證明什麽。”

市狀元，省前三，數不清的獎項，是絕大多數人心裏的天才。

元梨看過很多天才少年的故事，這還多虧了元先生在她高三時買的那些雞湯書籍，書裏的那些天才，總是對自己的要求特別嚴格，有的甚至近乎苛刻。

“所以你...”

“元梨。”

元梨第一次聽林霈說這麽長的話：

“大家總說天才很少，但其實這世界人人都是天才。”

“你。”林霈随聲看她。

“你的朋友，唐思遠。”他收回視線，繼續說：“言澤，陳若，潘鵬飛......很多很多人。”

他眸色很深，聲音在元梨聽起來比平時溫和許多，他說：“你們都是天才。”

小院的門就在眼前，話題随歸程而結束。

樓梯口，林霈即将上樓時，元梨叫住他。

“你伸下手。”

林霈不解，但還是乖乖伸出了手，智能手環扣在腕間，他手心在月光下很白。

懷裏的貓睡得很沉，元梨将攥在手裏一路的東西放入他手心。

“這是冠軍的獎勵。”

“我先回去了，晚安。”

手心躺着一個幼稚的悠悠球，還有糖。

他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