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漆黑觸手有着細長、柔軟、延展性極強的軀體。

它是晦澀深暗的扭曲, 結合而生的小怪物。

醫院獨立病房廁所內，人造燈光強烈，将它爬過的鏡面瑩瑩打亮。

一串串的文字随着爬行滾動而出。

阮栀的視線讀取着它狗爬般的信息：【我好, 不壞】——【別打我】——【我乖的！】

……

阮栀沉默地松開門把手，病房內方禪音似有所感，高聲問：“栀栀，你出來了嗎？”

漆黑小怪物把自己抻得長長。

它的豆豆眼閃爍濕潤——阮栀存疑, 那是它的眼嘛？

看着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器官, 偏偏有種泫然欲泣的情态, 叫她無話可說，驟然心軟。

“沒事，我很快出來。”

阮栀回着好友, 方禪音放下心來, 道：“要我幫忙拿東西的話, 說一聲噢。”

她以為是廁所紙巾用完, 或是好友生理期來了，導致拖延半晌, 還沒出來。

漆黑觸手：OvO

它興高采烈地搖擺腦袋。

阮栀聲線壓低, “你是誰？”

漆黑觸手悄悄地僵硬了。

它想寫“怪物”，可又覺得這個詞好難聽！

一時為難，終于，在阮栀不耐煩之際, 它快速爬過鏡面，留下一串字。

【我是好東西, 我今天把那個小鬼咯吱咯吱吃掉了】非常驕傲！

還是狗爬一樣的字。

【栀栀, 你把我當作垃圾回收機就可以！】

阮栀濃睫顫動，她掀起眼皮, 瞧了那只搖頭晃腦的漆黑觸手一眼，不由想到蕭臣夜此前說過的話。

他擔憂不已，詢問她是否遇到什麽奇怪事件。

彼時，她對神秘力量、邪惡鬼怪毫不了解，直覺認為他是在發神經。

直到後來，了解到這個普通人生活的世界之外還有無盡的晦暗、恐懼，她頓悟，明白蕭臣夜當初是出于好心前來問詢。

……

這根漆黑觸手，會是蕭臣夜為她擔憂的根源之一嗎？

阮栀若有所思。

她沉默地擰開門把手，徑自離去。沒再理睬那只見狀已然呆滞的漆黑觸手，若無其事地和好友搭話。

經紀人陳熙是在兩小時後匆匆趕來的。

他剛一來，眼裏冒着淚水，握住阮栀的手不撒，哽咽說：“阮小姐，謝謝你。”

前兩小時，砸破佛像，破了小鬼邪術。

阮栀第一時間聯系陳熙，讓他前來收拾殘局。言語中輕描淡寫帶過了自己做的事，并不忘讓他聯系臨安寺緣何法師，進行程序上的收尾工作。

雖說，娛樂圈裏人人都有點關于“迷信”的八卦可談，陳熙從業多年，更是聽了不少。然而，事情真正發生，落在自己的藝人身上，他還是茫然恐慌。

醫生說方禪音不知何時能蘇醒，很可能就此成為植物人。

陳熙化悲憤為怒火，出面代表公司和藝人要求節目組負責，他全然未曾想到過，這背後有什麽神秘怪詭作祟。

直到阮栀出現，她絲毫不懼，帶着浮屠小塔上門，短短十分鐘內破掉林菁之的邪術。

……

陳熙進林菁之病房時，被她那張痛苦的、皺巴巴、老态橫生的臉駭住了。

緣何法師還在路上，他在高鐵商務座上視頻連線，要他将室內慘狀拍攝給他看。

最終，嘆道：“出手得很快，很好。”

人到醫院，林菁之已經被小鬼反噬得昏迷過去。她的助理們不似小星那樣盡心盡力，她沒主動聯系，他們不會自找沒趣。

這樣的時間差給了他們足夠的處理時長。

前前後後，一番功夫。

陳熙找通人脈，先發制人，寫了方禪音醒來的通稿。

通稿發出，他請求記者們等方禪音情況轉好後再來采訪。

方禪音性格冷淡，不算熱情，好在品性正直，為人不錯。

這些年沒有和哪家媒體結仇，大家都樂意給這個面子。

與不久前，林菁之淚灑當場，楚楚可憐的現場采訪熱度相比。

這一次，娛樂圈總算正常了起來。

不少路人關注到“方禪音落水窒息”的事件，自發參與譴責節目組的隊伍，對方禪音報以同情與慰問……

顯然，這背後有一種奇異古怪，壓抑着方禪音相關新聞熱度的力量悄然褪去。

阮栀坦然平靜，接受陳熙的道謝。

她的情緒倒也不算高昂，只是淡淡，顯然，對于安排好友這個綜藝節目的經紀人，她心裏還是有氣。

陳熙讷讷，自覺理虧，感激過後，拍胸誇口：“林菁之那邊我肯定給你處理好，不會留下任何法律問題。”

方禪音颔首，要他盡心盡力，絕不可以影響到阮栀的學業與前途。

經紀人來了一趟，很快離開，忙于交涉後續事項。

阮栀削着蘋果，垂眸低睫，聽着方禪音說話。

她的視線落在冰冷、具有反光面的水果刀上。倏忽，一只羸弱、嬌小的漆黑觸手顫巍巍地浮現，沖她打了個招呼。

阮栀手一抖。

它迅速一顫！

漆黑觸手繞住人類細膩粉白的指尖，硬是在她一抖，險些切到自己時，以力扭動，穩穩地護住她漂亮修長的手指！

方禪音正在看手機，她收到不少朋友發來的關系問候，正在一板一眼地回複。

待察覺好友呼吸微急，她連忙擡頭，張口問：“怎麽了？”

阮栀泰然自若。

她沒對好友說自己身邊出現了一根漆黑觸手。

——疑似“非人怪物”。

這只觸手還盤在她的手指上。

望着方禪音那張蒼白的臉，她上揚嘴角，溫柔道：“沒什麽，你想吃蘋果嗎？我分一半給你。”

方禪音笑着點頭答好。

漆黑觸手挪動兩下，趴在光滑的水果刀上，它自覺做了壞事，好在彌補過來。

氣氛奇怪，它小心謹慎地爬了兩毫米。

阮栀開口，不經意道：“禪音，你身邊有沒有出現過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方禪音想了下，接過她分了一半的蘋果，答：“除了這次參與《桃花源》拍攝，和林菁之住在同一間屋子裏，覺得陰恻恻。其餘時候都還好。”

她眉眼彎着，輕聲細喃：“那時候，可能就是她請來的小鬼在作怪。”

阮栀平靜地咬住蘋果，面無表情地嚼。

水果刀放在一旁桌上，方禪音的視線範圍內，很難窺見那漆黑蠕動的怪異。

阮栀輕掃一眼，漆黑觸手小怪物正以微小的移動速度，緩慢爬行。

特別像是那種不太熟的人，沒話找話時，為了不尴尬，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

她揚了揚眉毛，不動聲色地對方禪音道：“我想把浮屠小塔留在你身邊。”

漆黑觸手激動起來！

它對那“浮屠小塔”早已看不順眼！

小塔能幹的活，它一口就能幹完！

還不需要栀栀出力！

漆黑觸手興奮幸福地爬了起來！

它怕被方禪音發現，只敢支愣起腦袋，露出渴盼的豆豆眼。

出了香火錢，如今體弱蒼白的方禪音最需要“浮屠小塔”的陪伴。阮栀這樣想着，便也開口說了。誰料，方禪音并不同意這個說法，“我用不來這小塔。”

阮栀皺眉，開口說：“我當時是拿它砸掉林菁之的佛像，你要是遇到什麽奇怪的東西，拿它砸——”

方禪音笑了。

她耐心解釋，“我是公衆人物，拿這小塔，被人拍到，恐怕就要生出波瀾；如果說普通人不好使用這物件，只能靠猛力生砸，萬一被人發現……”

什麽“不珍惜文物”“惡意損壞文物”的名頭就扣在她身上。

這可不好洗白，觸犯法律的公衆人物基本上沒有翻身的可能。

阮栀嘆氣。

她抿着紅唇，沉悶道：“那該怎麽辦呢？”

方禪音出于愛護，為她請來“浮屠小塔”；如今身心受擾的是她，這小塔居然不能時常陪在她身邊，以作保護。

阮栀焦心似火。

她不是不清楚方禪音說的才是對的。

理智與情感相互博弈，她思考好久。正要說，要不然接下來這一年我都陪在你身邊好了。

方禪音輕松道：“我花錢請保镖就行呀。”

她看阮栀愣住，彎眼笑了：“錢能解決的事，都不是什麽大事。”

“緣何法師有熟人可以推薦，”方禪音知道阮栀心裏擔憂什麽，她認真道：“我會保護好自己，接下來不會讓自己再受傷。”

頸間她的護身符牢牢挂着，室內燈下，蕩t漾出柔亮光澤。

方禪音：“我還給你多請了幾個護身符，到時候一塊帶到學校去……”

阮栀最終同意。

漆黑觸手失魂落魄。

它聽得恹恹不樂。

瞅一眼那“浮屠小塔”，心煩意亂，趴在水果刀上一會，都要掉眼淚了。

某種與人形軀殼共享的“獨占欲”卷曲着，翻滾着，侵襲着漆黑觸手的理智。

它想要人類身邊只有它一個有用的好東西。

它想做可以解決掉詭谲怪物的“好好觸手”。

……

安城。

秋雨連綿，下了數日。

整個城市籠罩在薄薄雲煙中，水泥瀝青道路上，遍地可見積水水坑。

多日來罕見的太陽羞澀地露了半張臉。

溫暖日光傾灑而落，将地面上的水坑印得如同金箔銀箔撒過的湖水，盈盈亮亮。

校園內的漆黑觸手們數量不多。

趁着天氣好，從教學樓安置處跑出的流浪貓貓狗狗嗷叫着要其中一根給它們掀開垃圾桶蓋——

今日，這根和貓貓狗狗們關系火熱的漆黑觸手，翻完垃圾桶，垂頭喪腦，興致不高。

貓貓狗狗常年游蕩于宿舍區附近，接受校內好心人的投喂。

春雨樓樓下，垃圾桶裏的殘渣總是幹淨得最快。

一只橘貓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完畢，伸了個懶腰，和三花同伴喵喵交流起校內最喜歡的人類。

有關“阮栀”的形容詞從貓咪嗚嗚中吐出。

漆黑觸手豎起耳朵！

它聽着被阮栀愛撫誇過的數只貓貓們各自炫耀着那兩腳人類有多好：“她喜歡我！摸我捏！”

“誇我是最漂亮的小貓！”

“我才是最漂亮的！”

“她說我的毛最軟~”

漆黑觸手自愧弗如。

它瞅瞅自己漆黑、長長的身子，泛着被垃圾桶浸過的味道，不安地扭了兩下。

同步想到，另一根在阮栀身邊，已經自爆身份的漆黑觸手。

漆黑觸手們是【他】的分散、集合。

分離在外時，各有理智，像是分散而開的大腦。

意識交彙于薄汀，以【他】的意識本能為主；再度分離，不同位置、不同定位的“漆黑觸手”常常有着不同的想法。

大多時候，它們相似。

稀少時刻，它們迥異。

那一根尾随着阮栀的漆黑觸手并未受到人類的信賴。

目前，她只把它當作一個黏糊糊、會寫字、不會說話的小小怪物。

貓貓們還在開會，聊着自己憑借顏值吃了校內學生們投喂的多少罐罐。

漆黑觸手猶猶豫豫，它盯着路面水坑半天，做了個姿勢，歪歪扭扭，延伸自己，試圖變成貓貓口中那個“可愛的”“漂亮的”“備受人類喜歡的”——

一只歪七扭八的可怕線條貓貓出現！

正在舔嘴巴的橘貓瞳孔震驚！

它看着漆黑觸手變成一只線條黑小貓。

“……”貓貓沉默。

漆黑觸手尴尬地看了貓們一眼，不好意思地又開了另一個垃圾桶，翻找出還沒吃完的食物，殷勤放在它們面前，以作借鑒貓咪形象的感謝費。

貓貓：“……”